云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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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泰二十二年,正好。

    东越,云州。

    云州城盛名天下,那是因为云州城倚着云湖。云湖方圆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湖中峰峦隐现,晨暮意境迥然,四季景不同。

    现在正值阳三月,湖边已是一派莺飞草长的锦绣,引得游人纷至沓来。云州自古富庶,这里的百姓也就生来带些雅调,因此颇盛产些文人墨客。他们吟得些、伤后,便在湖边的悬崖上留下无数的石刻。普通百姓也是抛却手中的活计,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在云湖边渡过他们一年中最悠闲的日子。

    云湖边的观涛阁,阁如其名,正是观赏云湖波涛的绝佳之处。观涛阁临湖而建,一楼的窗台下便是白茫茫的湖水。湖中盛产肉质鲜的白鱼、白虾,店家就在那里修建了一条长廊供客人钓鱼。一壶好茶一根鱼杆,很多云州人就在这里有滋有味地过上一天。不想钓鱼的客人则登梯上到二楼,二楼的厅堂四面皆是雕木窗,十分宽敞明亮。沁凉的湖风穿堂而过,令人神清气爽。

    自午后,郁竹就坐在那里,足足有两个多时辰了。她穿了件天青袍服,头发用天青发带整束。一身文士打扮的郁竹,看上去十分俊逸。客人并不多,她就独占了张靠窗的四仙桌。这半年来,每觉胸闷透不过气时,她便独自来观涛阁,点上一壶云湖翠竹,凭窗远眺。窗外就是那白茫茫的云湖,望着那淡淡山峦,点点帆影,人的心胸便随着那广阔的湖面一同开阔起来。

    忽然,通往二楼的楼梯登登乱响,接着又是一阵叽叽咯咯的笑语,声音丁丁当当的,犹如银铃一般。二楼的客人齐齐伸长了脖子朝楼梯口看,只见一个紫衣姑娘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那里。那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瓜子脸雪白晶莹,眼睛又大又生动。紫衣姑娘可不拘谨,灵活的目光四下乱转,转得客人们心头乱跳。然而,她的目光定在了正望着窗外发呆的郁竹身上。

    紫衣姑娘仰了仰小小下巴,朝那里走去,步履轻盈之极。

    “喂,这个位子让给我们,你坐别处去。”姑娘说话有些蛮横,声音倒很动听,叫人一时之间难以着恼。

    郁竹微微斜过脸来,抬起了眼睛。她的脸有些苍白憔悴,目光却是澄澈晶莹、深如潭水。紫衣姑娘失了会神。

    “这位姑娘,别的座位也很好。”郁竹的脸上没有笑意,身子不动,但口气很和蔼。

    紫衣姑娘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位子是我们早就定下的!你到那里去!”紫衣姑娘纤手一指隔壁的空位,理直气壮。

    “可是,方才我坐下时,店伙计没说什么呀!”郁竹的声音还是和和气气。

    “那本现在就替他说了!”小姑娘头一昂。

    蛮横的人,尤其是丽的蛮横人,她见得不少。对付这种人的唯一办法,就是置之不理,所以她垂下眼睛,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茶,然后将头转向了窗外。

    “你――”

    紫衣姑娘突然被凉在一边,脸上有点挂不住,浑身开始不自在。她一扭头,发现店掌柜正站在楼梯口,于是一跺脚,嚷道:

    “掌柜的,你过来!”。

    掌柜立刻登登跑过来,神情谦恭。

    “叫他走开,坐那边去。”紫衣姑娘柳眉开始竖起。

    “丁二,这这――”掌柜看看郁竹,神情甚是为难。

    原来这位姑娘姓丁,郁竹暗道,瞧她打扮与神情,可能还不是一般的姑娘。

    “祝掌柜,是不是最近本来得少,所以你忘了我爱坐哪张桌了?”

    丁二的纤眉竖得更直。原来,这张座位一向是她的专座。

    郁竹看祝掌柜,祝掌柜也正看她。他神情为难,脑门亮晶晶的,正有微微汗珠渗出。郁竹摇摇头。她不打算让店老板为难,也不愿和丁二作无谓纠缠,于是站了起来。然而这时,楼梯口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笑语,其中还加着凌乱的脚步。

    于是观涛阁的客人们脖子又是一阵忙活。楼梯口正陆续走上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年男,都不过十八、九年纪,个个风满面,容光焕发。二楼顿时变得团锦簇起来。

    “丁二,咱们就听见你在楼上大呼小叫,怎没见坐下?在跟人吵架啊?”一个长着张娃娃脸、身材壮实的紫袍少年连声发问,余者均是嘻嘻哈哈。

    丁二头也不回,指了指郁竹,气冲冲道:“本来已经找好了,可这个人霸着咱们的地方!”如此这般不讲道理的话,居然给她讲淀直气壮。

    这几个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郁竹。

    郁竹也懒得辩解,朝祝掌柜点点头,道“掌柜的,结账吧!“

    祝掌柜站在那里,已是满天大汗。这半年,郁竹也是观涛阁的常客。这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举止不凡,出手大方,不像是普通人;不过,丁二更不是好惹之人。如果出了事,不管哪边得胜,店家倒霉是铁定的。他正自想着如何调停,忽听这年轻人唤他结账,顿时觉得有如天籁一般,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

    郁竹也不等伙计送来帐单,递给祝掌柜一锭银子,转身就想走人。

    “这位兄台慢走!”

    一个白衣年轻人越众而出,朝郁竹施礼道:“如阁下不嫌弃,大家一同坐下,也热闹些。”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郁竹。

    这人长得甚是清秀斯文,言语也谦和。原来他是丁二的哥哥,单名一个迅字,年纪在这几个人中最长,阅历自然也多些。他向来见惯的行事,想着只怕又是无礼;又见郁竹丰姿秀致,神态从容――云州是东越士族聚居之地,若是无意间与甚么贵人有了过节,以后收拾起来恐麻烦,因此,他赶紧出来打圆场。

    其他人然管这些,一拥而上,把靠窗的几张桌子坐了个满满当当,然后高声呼唤伙计,要茶的要茶,要酒的要酒。

    丁二把郁竹那个座位占了,回过头来,不耐烦道:“哥,你快点过来呀!”

    这些人,不管高矮胖瘦,均是精力充沛、活蹦乱跳,正是年少得意之时。

    郁竹看着他们,心中突地一阵痛楚。

    那丁迅脸上带笑,嘴巴一张一合,兀自说着什么,郁竹却什么都没听见。她草草拱了拱手,绕过丁迅,疾步下楼而去。丁迅转头愕然看着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观涛阁外,湖边杨柳树下,几匹骏马正在慢条斯理地嚼着草料,旁边还停着几辆精致马车,显然是楼上那几个少年男的。阳三月,正是结伴出游的好时节,他们奋马扬鞭,肆意驰骋,永远也不知道疲倦,永远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人为了多走一步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哈哈哈—”

    无所忌惮的大笑自二楼飘落。

    郁竹抬头看看天,太阳正当头照下,阳光十分刺眼,她摸摸眼睛,那里正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她虽聪明,子娶不豁达,辟居在此半年,心中的郁结始终未解开,今天又是触景伤情,心中更是一阵阵酸楚与刺痛。

    她低着头,孑然一身,缓缓走在街道上,衣角和发带在风中拂动,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沉默地伴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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