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甘饮刻骨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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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谁?

    「未央」二字在唇间绕了又绕,努达海像是哑了,如何都说不出他日思夜念的名字。

    恰此时,在屋外,忧心忡忡的阿山算计新月同努达海相处的时间足以谈上十来句了,他不能再等,将军的伤更不能等。于是,他拽着军医,破门而入,去解那燃眉之急、性命之忧。

    「将军!」

    这声将军叫得及时,之前发声困难的努达海立起眉毛,一下子冲口喊出:「出去!我没叫你们,不准进来!」

    「可是……」

    新月将阿山推到门口,低声道:「别担心,他不会死。我需要一些温水,你去烧。」

    她转身,挽起袖管,一手温柔地搭在努达海肩头,不需要强制逼迫,他在她的扶助下自觉伏在床上。如此听话的臭脾气将军,指定会被属下笑话,好在旁下无人。可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头看她,这便不太乖了。

    新月将他的头拨正,「我必须用刀,你忍着点,千万别乱动。」

    她是谁?她会是她吗?努达海完全没理会新月的话,满心满脑想再猜测一回、确认一遍,遂又把头扭向她。

    新月握短刃的手颤个不停,心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蹦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必须用利器再次割开他的皮肉,甚至还要仔细检查毒素是否渗入骨骼,倘若不幸如此……方才睹见努达海自己拔箭的一幕已经令她心如刀割,当下她是否能稳住手、狠下心?扪心自问,她没有任何把握。于是,新月放下了短刃。勿须想,她便知自己的样子应是差强人意,但既然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吧!

    阿山端水进门,头一眼望见新月和努达海,他险些连人带水一齐摔出去。不知道格格用了什么办法,六个大男人都按不住的犟牛,她是如何驯服的?来不及深究,阿山急忙说:「水来了,水来了!」

    新月吩咐道:「暂放在一边,请军医来为将军诊治。」说罢,她将纱布浸湿,轻轻地擦拭着他背上的殷红。他一直盯着她看,简直像个好奇的孩子,初临人世。为了让努达海舒服一点,她干脆蹲在床头,视线同趴着的努达海一般高低,这下他总算不必再扭着半个身子了。

    新月第一次笑了,因怕噙在眼中的泪会随之涌出,所以笑容浅淡得很,「可能会很疼,但是我会陪着你。」她伸出左手,等待努达海握上去。

    努达海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新月,痴愣了须臾,二人手心相合,亲昵而熟悉的温暖随血脉淌入心扉。她果然是来为他疗伤的,二十年的顽疾一朝得解。

    军医到了,一见那二人的姿势,他当时将目光错到一边,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格格和将军?算了,他非好事之徒,非礼勿视,非礼勿问吧!

    新月察觉到努达海手上明显一松,应是不愿让军医瞧见,可她却不管不顾,更紧地留住了掌间的暖意。她记得,每每头疼欲裂的时候,海哥哥即是如此握住未央的手。

    他曾说:「我帮她分担痛苦,总好过她一个人难过!」

    他曾说:「你的疼都在我手里!」

    现在,她要帮他分担。或许皮肉之苦,她无法替代,但至少可以握住他的心疼。他不再执意将手抽回,目光不再伤人、亦不再困惑,反倒自柔和的神采中流露出坚定与动容。新月确信,自己已经在他的眼睛里找回了二十一年前的月未央。

    「那个……将军,待会儿下刀,您难免会wWw.疼,请将军扶住床,趴好。」军医还有一言不敢直说,那便是:一会儿真的疼起来,我怕您弄伤格格的纤纤玉手。「格格,」军医尴尬地支吾着找理由,「奴才怕您见了血光……」

    「没关系,来吧。」这一次,换作努达海不肯放手了,他左手握床,右手却不许新月的掌心离开。四目相对,已无需任何语言……

    新月坚定地点了点头,送他一个鼓励的目光。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眼睛,仿佛永远都看不倦。心底迟来的暗叹安慰着受伤的记忆:他,复明了。

    这果真是战场,什么疯狂的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仿佛都荒谬地变成了理所当然。怎么好像人人都豁出去了,毋庸顾及任何其他了吗?军医见那二人完全不拿自己的建议当一回事,遂无奈至极,勉为其难道:「那……开始了,将军您千万忍耐!」说罢,他持利刃切入努达海的伤口,顺势向旁侧一拨。

    「嗯!」努达海咬紧牙关,低闷地哼了一声,新月当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划开了一道口。

    毒性不大,但毕竟拖了五六个时辰,军医只得支会一声,要剜掉伤口深处溃烂的肌肉。

    「将军,您忍着点。」

    努达海吃力地点了点头,立时觉得浑身的血液凝成一股巨大的合力径直袭向脑顶,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犹如新月脸上的泪。她不时地用袖口沾着他的额头,可冷汗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怎能真正擦得尽?军医的担心是多余的,努达海一直死死地把住床帮,左手恨不得将木床掰断,可新月的手却安然无恙。他的右手从来不多加力量,只是恰到好处地握紧新月静默而至深的安慰。

    军医之后发现肩胛骨上有轻微的中毒迹象,那么……要刮骨疗伤。

    泪眼迷蒙的新月用双手全力去握努达海颤抖的手,如凌迟刻骨的疼痛,她感同身受,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说「你的疼都在我手里」,她懂了。

    始终合目忍痛的努达海疲惫地抬起眼,大口地喘息,望见她泪眼婆娑,便随呼吸道出二字:「别哭。」

    「军医,快一点,请快一点!」新月哭喊着。

    军医抬起手肘,蹭去脸上的汗,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格格,奴才已经尽量轻了。可是毒不刮干净,将军这膀子就废了,若是再波及性命……」

    「没事,我受得住。」努达海痛苦地舒了口气,疼痛一波一波地撞击着他的渐近麻木的神经,有几个瞬间,他几乎痛到不知痛,眼前星星点点地闪着亮光。

    新月紧紧抿住抖动的唇,感受着他手心的湿冷,默默地陪他痛着……

    不久,军医长出一口大气,「好了,没事了。」他边包扎边说,「将军着实令小的佩服,当年的关云长也不过如此了。恕小的多嘴,若我大清少了努达海,将军您不替大清惋惜么?」

    不知努达海未从剧痛中解脱,还是刻意沉默,他没有回答军医。

    新月急忙站起身,帮着军医将努达海扶起,缠上绷带,给他换上一件干净的上衣。

    置身于绵延流转的浓情蜜意之间,军医困惑得无所适从。他拱手直言:「将军若无吩咐,小的出去了。」

    努达海轻轻点头,道:「谢谢。」

    军医悄悄地带上了门,出去便有一群人蜂拥而至,问东问西。他苦恼地嚷:「我只知道将军的伤已无大碍,其他一概不知!你们想知道,就亲自问将军去!」

    谁敢问将军?众人哎了一声,各自散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