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慢慢冷静下来，声音淡漠，“你要是参加了一场胜利之战，等待你的便是数不尽的财富与荣耀，可是一但战败，便会堕入社会的底层，成为人人可以讥笑的对象。国家象征的补贴，根本不能养活一个败军的军属家庭。”
“你是个弱势群体，没有人会对你施以援手，败军家庭的情况会越来越凄惨，任人宰割不敢言。不止是失去亲人这么简单，同时被抹杀的还有活下去的尊严。”语末嘴角竟一勾似嘲讽，“所以，你是个异类，兰芬。”
第一次被大毛叫出名字，兰芬被他语气中的悲伤攫住了心神。
“那把匕首是你父亲的遗物？”
大毛点头，“也是证据，他曾经活在这世上的。”
回忆起那日和练育在山中的情景，兰芬疑道，“练育为什么会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呢？光凭一把匕首？”
大毛将匕首拿出来放在兰芬面前，“你看这里，”一个古怪的图案，好像是一朵盛开的，又似火焰，总之该是图腾一类。“这是家族的图腾，只要见过没有记不住的。”
“图拉汗克家族……”兰芬口中念叨，“现在只剩下你们这一点血脉了吗？”
大毛的眼神遥远，喃喃，“谁知道呢……”那年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也没有谁能期望着再相见，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隐姓埋名、卑微的乞求……
天光渐暗，大毛忽然起身，也拉起了兰芬，“再不走老师要担心了。”
大毛从到练育家读书的第一天开始就坚持称练育为“老师”，兰芬心底拿定主意，她要问练育，一定还有更多围绕着图拉汗克家族的秘密，那些也许是大毛也不了解的。
在自己房中用完晚膳，感谢了厨娘的辛苦，兰芬便去练育的房间找他。烛火之下他斯文的侧脸看来让人心安，兰芬越发觉得这是个值得璠緁打开心扉的男人。
练育闻声抬头，礼貌的浅笑，招呼兰芬坐下，“刚好我也有事跟你说。”搁下笔，将信纸装入封套中，“给璠緁的。”
“晚膳前宫中派人来传话，王明日便要抵达马场，一年一度的祈福马会马上就要举行了，所以坎奇拉大人明早就会来接你回去。”丫头开心的神情掩不住，练育好笑的想起她虽然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一名十三岁的孩子。
惊呼几破口而出，兰芬脸上却不大乐意的皱起眉头，“我才刚学了‘渺也’这一本小册子而已，我其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请教的。唉，要是再晚些时候回去就好了。”
“哦？”练育可不认为她想在这里多待几日胜过回马场，不过也懒得拆她的台，免得这古灵精怪的小孩子一时恼了在璠緁耳朵根前进谗言，“只要征得王的同意，你随时可以找我，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啊。”
“嗯……好吧。”开心的差点忘记自己来找练育的理由了，兰芬正经八百的坐直了身体，“练育，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练育不疑有他，傻傻的答道，“这是自然，解惑答疑是为人师的责任。”
“那个，就是大毛和你口中的‘图拉汗克’家族的事情，今天大毛有跟我说起一些，但是我想他肯定没有全部告诉我，所以，剩下的惑就要由你来解啦。”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练育一脸懊悔，“公主，你……”
“汉人有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练育，你可不能反悔哦。说好要解我的惑的。”
练育低叹，“我也曾听闻‘非礼勿言’。”
“练育，今天大毛跟我讲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神好悲伤，我要是知道更多，我也许就能帮助他啊，至少不用他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痛苦。”
练育被兰芬眼中的坚持触动，“这个话题长久以来都是一个忌，与其说这是个不祥的话题所以避而不谈，为了死者的亲人更为贴切。”
“为什么是个不祥的话题？只因为这个家族打了败仗？”
“简言之如此，但是这次败仗涉及的人数太广了，其中也有我不解的地方。”
练育起身关上房门，思索片刻，“首先，图拉汗克不是一个普通的家族姓氏，那是一群人的标志——一群忠心的家臣的标志。”
练育的记忆回到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虽然没有亲身到战场，但是刚被提升为藏书殿四等书记，许多工作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的头上，毕竟他这个新人必须要受到前辈的‘教育’，于是他有更多的机会记录战场传回的第一手消息。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敌手的诡谲聪颖在战事初期就折损了本朝两员老将，兵败之势搅扰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方对外一律封锁真相，导致民间乐观的认为战事只是处于僵持阶段。然后，那群名为“图拉汗克”的人出动了。
在不利的情况下领命出战，士气却依然坚定，三个月内，不仅遏制了败势，还一度士气如虹收复了半数被攻陷的领土。战事正式进入到僵持局面，拉锯般的牵制住彼此的实力。最后一战，是在一片广袤的沙漠地带，经过如何已经没有人可以绘声绘影的描述，只有结果，敌首战败而死，我方也伤亡惨重。
“就战事初期的表现来看我认为这结果是相当出的表现，但是没有胜利却是不争的事实。方减轻了战败的惩罚，但是民间的不满情绪高涨。于是为了平抚民怨，他们就被牺牲了。”练育的嗓音低沉的诉说着这个被刻意尘封的旧事，屋内烛火仍旧在燃烧，偶尔的劈啪声更显得屋内寂寥而沉重。
“真卑鄙！”兰芬觉得好心酸，“就因为方的自私，害得他们……”脑中浮现大毛那张黯淡无光的脸，他本应该生活得更好的，他们一家都应该更幸福的。
“东主国的军事体系本就重视结果胜于过程，”练育叹道。
“你不像一般人那样看他们吗？”兰芬想知道为什么练育要帮助大毛他们一家。练育缓缓摇头，“除了参战的人，我也许是最接近事实的人。当年我便觉得他们临危受命勇气非凡，何况这场战争之前他们可是胜利之师，从未尝过败绩。要一笔抹消他们的功勋，我办不到。”
“这场战争由何人挑起？既然在这场战争之前他们未尝败绩，为什么他们这次会……”兰芬一串的疑问被练育止住，他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你先平静一下，喝杯茶。你当初要听这段历史是因为想帮助大毛，如果只能挑起你的怒火和仇恨，我后悔我刚刚说过的一切。毕竟，你还太小，心理难以承受这样一段黑暗的历史。”
兰芬连忙一口灌下茶水，深深吸了几口气，默念，“我很平静，我很平静……你继续，我保证我会很冷静很理智的听完。”
练育自己也喝了一杯茶，放下茶杯之时，他看向兰芬，“若说为什么图拉汗克这场战争会失败，只能说他们这次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对手。”停住，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似乎是在考验兰芬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说足够冷静。兰芬见练育不说话，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过了好半晌，练育才又开口。
“这个对手来自渺也，所以说是前所未见。败了也无可厚非，何况还打成平手？我认为这场战争最后结果是相当出的表现的原因就在于此。”
兰芬不可置信的望着练育，“怎么可能，对手居然是渺也……那个神秘古怪几乎与外世隔绝的国家……”
“是，就是那个至今仍然笼罩着神秘彩的国家，或许该称为仙域幻境。”
练育对上兰芬震惊的眼眸，严肃的神让她到嘴边的怀疑出不了口，其实她没有理由怀疑的，因为这样跟她说的人是练育，是连璠緁也认定的憨直的呆子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