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性善恶,因果成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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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小院里,平平淡淡间,春去又秋来。

    夏日的炽热似乎刚刚过去不久,萧瑟的秋风便已洒落人间。

    大地之上无数人都在这样的日子忙碌起来,愈发激烈的战火每到这个时节也要稍稍减缓一些。

    民以食为天,没有人能够真的辟谷,没有饭吃就会饿死。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这个时节的重要性。

    但今年注定不会有一个好收成,整个大月的天下都是如此。

    本该产粮最多的豫州,已经陷入到了持续一年有余的战火之中,白莲教的教众还在跟朝堂的人马厮杀、拉锯。

    白莲教虽隐隐间已开始有些抵御不住的样子,开始略略退让,可豫州之地浩大广阔,就这么拉锯着半打半退,再来个三五年也清缴不完。

    至于黄朝和黄天军,更是始终在坚持贯彻着一帮声势浩大的土匪模样,少劫掠贫民是不假,大户那可真是一个人都不放过啊!

    就连那些大户人家被指认出来的三代以内的血亲,那都是一个不留的全宰了,杀机直冲云霄。

    偏偏扬州就夹在羽州和豫州的中间,那些生活在扬州的富户们可谓是倒霉透顶。

    往南跑撞到的是四国联军,必死无疑!

    往北跑遇到的是白莲教众,生不如死。

    待在原地不跑还有黄朝在,被杀全家!

    左右为难外加如坐针毡,这就是那些待在扬州大户们的心情。

    当然,若他们真正的愿意散尽家财,加入黄天军,黄朝倒也并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只有那些负隅顽抗,乃至花费钱财招兵买马资助朝廷或者试图抵抗的大户,才会如此的不留情面。

    遗憾的是,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不肯向他低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杀!

    被朝廷追杀的这两年,黄天军的人数不仅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

    甚至肉眼可见的能够知道,很快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因为羽州已经失陷了大半!

    从宗明三十七年到康靖二年秋,四国联军竟花费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堪堪要攻下羽州。

    这样的速度,无论跟黄朝比还是跟白莲教主比,好像都很不争气的样子。

    其实不能这么算。

    四国联军是为屠戮而来,甚至刚进羽州就连屠了几个城池,其本意虽是以此警告之后的城池放弃抵抗,不抵抗就不会屠城。

    但还没有等到他们喊出这句话,墨丘带着三千墨者就直接把罪魁祸首给宰了。

    他们本是应该施压的一方,却成为了被施压的一方!

    此事成就了墨丘人间圣人的美誉,同时也激起了羽州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

    因为落败,就是个死!

    而黄朝和白莲教主再怎么兴风作浪,也多是对抗官府,裹挟百姓,非要说什么下令逮着百姓刻意虐待屠杀,那还真的没有,最多也只是逼死一部分。

    平民百姓完全可以提着锄头就加入他们,直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大家有土吃土有肉吃肉,能过一天是一天。

    四国联军呢?

    杀光、烧光、抢光便直接不管了,人也是不肯收。

    纵使有人想要加入那都找不到门路!

    如此一来,百姓安能不跟他们拼命?

    这还不算,那被大月通缉的墨丘竟还带着墨者守城,关键是墨家真的很懂守城!

    准确的说是,论起守城来,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比墨家研究的更为深入,说墨家代表此时守城的最高水平也不为过。

    千万不要觉得墨家的人是抱着“我对你好,就绝对不会伤害你”这种类型的圣母。

    恰恰相反,自墨家创立以来,墨丘说的一直都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为了这个目标,那自然是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

    守城为大,个人为小。

    墨家绝对不止是会讲道理,还会举起刀。

    墨者守城之令一旦施行起来,任何不听从或者逾越的人,墨者就亲自给斩了。

    有一位墨者的朋友,因为城中起火想要去救援,便从自己需要把守的地方离开,结果就被墨者用弓箭射杀,哪怕明知道他是一片好心。

    这就是墨家的风格。

    单纯的将墨者当做圣母、苦行僧、好人,都太过片面。

    这是一群为了理想而不怕死的人。

    这其中的不怕死,绝不仅仅只包含他们自己。

    在很多人成为墨者之前,可都称不上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但墨家守城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守,实在挡不住也只能撤。

    硬生生将四国联军拖在羽州三年,墨家已算为这大月的天下出了大力,跟随在墨丘身边的墨者三年内已经换了好几轮,实在不能苛求更多。

    面对着越来越糜烂的局势,庙堂也很难办。

    最关键的是,康靖帝第一批所收上来的议罪银早就已经花完了!

    偏偏国库里也已经没有了银子!

    怎么办呢?

    再来一次议罪银?

    康靖帝没敢这么做。

    为了节省开支,实在是找不到更好办法的康靖帝选择了暂时先放弃羽州,暂时留下一部分人追击黄天军,剩下的绝大部分人马,全力围剿白莲教!

    大月的粮价在秋日时都已经抬升到了冬日的价格,这可是秋收的时节啊!

    再不将豫州快点平定,冬日之后粮价到底能飙升到什么触目惊心的程度,怕是没人敢给个明话。

    自宗明宗明,祖宗不明后,又一句话都已经开始悄然流传。

    康靖康靖,无康无靖!

    内患平不了,外忧挡不住,实在让人失望至极。

    局势在一步步的走向崩坏。

    秋日就这么过去,寒冷的冬季再次到来!

    当冰冰凉凉的雪花开始自天穹洒落大地之时,能感叹瑞雪兆丰年的人已经不多了。

    更多的,是被冻得瑟瑟发抖,面露菜色的饥民。

    顾家小院。

    院子中偶尔还会有欢呼声响起。

    小莹正在院子里堆着雪人,手脚都冻得一片发红。

    荀轲则是茫然的注视着天穹,目光呆泄,神游天外。

    他已经教导苍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的教导不能说是收效甚微吧,只能说是毫无作用。

    除了让苍认了一些字之外,别的基本全都是白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正常不过。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看似最简单的难题放在他的面前。

    既然要教孩子,就免不了谈论关于人的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教导?

    人性本初,是善是恶?

    善有善的方法,恶有恶的好处。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所接受过的教育,都是在说“人性本善”,这也是大家最能接受的说法。

    可若人性本善,大月的局势何以糜烂至此呢?

    这完全不合乎道理啊!

    若不是无休止的恶念侵害,又岂会有如此之局势?

    墨师曾说出过自己的看法,算是中间派,他还算比较认同一些。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

    简单来说就是,人性本无定型,染上什么就是什么。

    接触的恶人多,便自然容易作恶;接触的好人,便自然愿意为善。不止是人,连国也是如此!

    墨师强调人性的善恶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时时刻刻可能发生变化的。

    这当然是很好的答案,唯一的问题是这个答案需要对这个世界有一定程度的认知,更需要对世事有一个相对客观的态度。

    但用墨师的话来教导三岁的孩子,未免就显得过于深奥。

    根本无法让孩子真正理解,连理解都理解不了,更遑论是用来启蒙学习呢?

    旁人并不知道荀轲正在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而费尽脑筋。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一旦下了定论便几乎不容更改,此后所有教学方案都必须围绕着同一个主题进行。

    善恶之间,容不得妥协的余地。

    至于中间那一抹精致的灰,不是刚刚启蒙的小孩子所需要考虑的问题。

    荀轲伸手在雪地上不断的写着一行行字迹。

    性善论的好处是可以致良知,人人皆有四心——恻隐之心、羞耻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可通仁、义、礼、智。

    可人分明生而好利,生而好色,生而有疾恶!

    大月的如今的世道,就是最好的说法。

    简简单单的点头承认性善论,等到苍再长大一些,真正走出小院子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问他:‘大家既然都是好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人性本为善不是吗?’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告诉苍呢?

    最初的观点不能立足,此后的所有学问都将成为废纸一张,空口白话。

    如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敢用此学问来丈量天下间的道义,好让千百代人都能从中学习和思考?

    这个观点看似不值一提,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实则印象会无比的深远,深远到荀轲迟迟无法下定论。

    或者说,不敢下定论。

    荀轲就这么纠结迟疑了许久,突然想起来今天苍还没有跟着他学习。

    便伸手擦去眼前雪地上的字迹,目光在院子之中巡视了一圈,荀轲对着还在院子中兴致勃勃的堆着雪人的小莹问道:“苍呢?跑哪里去了?”

    小莹正在审视着自己堆的一个大雪人,听到荀轲的询问,随口说道:“苍拿着书出门了啊。”

    小莹身前已经堆的差不多的雪人比她还高上许多,虽是用雪堆成,却被一双巧手打理的活灵活现,隐约间有点像是顾担的样子了,只是她还不太满意。

    顾叔叔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这雪就是变不成那个样子呢?

    而且顾叔叔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袍,大冬天的绿叶可不好找,真给雪人披上袍子的话,会被娘亲打的吧?

    毕竟娘亲说现在很多人家连衣服都没有的穿,她也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浪费。

    真给雪人披上袍子,娘亲不得劈了她?

    那可不行!

    “苍拿着书出门了?他去做什么?!”

    荀轲声音猛然拔高,不可置信的喊道。

    开什么玩笑,那个小兔崽子每天跟他学一个时辰的字都闹腾的死去活来,怎么可能会喜欢看书?

    “好像是找隔壁大婶家的小姑娘玩儿去了吧?小孩子嘛,总得找个玩伴。”

    小莹还在打量着自己新做成的雪雕,准备等顾担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快看看我做的这个雪人像不像顾叔叔?”

    荀轲扫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有点像。”

    “什么叫有点像?非常像好不好!就是脸怎么都弄不好,没有顾叔叔好看。”小莹歪着小脑袋思考着。

    “死物怎么能和活得人比?”

    荀轲不放心的说道:“要不我去找找苍?我实在是想象不到那小不点抱着书出去要做什么!”

    “哎呀,你怎么跟个老婆子似得?苍只是出去玩儿嘛,一直在院子里待着不是祸祸我养的花,就是缠着伱讲故事,出门才清净些。”小莹不耐烦的摆手道。

    才刚刚三岁的小屁孩真的很讨人厌,没有了小时候任由人摆弄的可爱,多了些调皮捣蛋的天性,偶尔突发奇想就能给他们找点意想不到的小麻烦。

    明明还是一个小短腿,却是半点都闲不住,到处乱窜,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

    上次她突发奇想,准备照顾一下苍来安抚住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母性光辉,结果才刚刚照顾了半天就给累的够呛。

    还是她想尽办法给苍找了玩伴——小家伙出门祸祸别人去吧,别紧着自家小院拆了!

    对于苍愿意出门去祸祸别人,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奈何,天不遂人愿。

    她的话刚刚说完,小院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小不点冒头走了进来,一眼就相中了小莹刚刚堆成的雪雕。

    “哇哦!”

    苍兴奋的喊了一声,小短腿迈的飞快的跑了过去,“姐姐,这是你做的吗?好高,好厉害!”

    “是啊!像不像顾叔叔?”

    见苍这么懂得欣赏,小莹也绽出笑容,有些自豪的说道。

    回答她的,是苍突然拍向雪雕的黑乎乎的小手。

    两只小小的黑黑的掌印,就那么烙印在了纯白色的雪雕上。

    “嘿嘿,现在也有我的一份啦!”

    苍高兴的喊道。

    “嘶~”

    见到这一幕的荀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敢的?!

    “苍!!!”

    没有任何的意外。

    一声咆哮,响彻云霄。

    等顾担推开院门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苍正趴在荀轲的腿上,哭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小莹牙冠紧咬,手持一本书,恶狠狠的往苍的小屁股上打。

    “你俩这是?”

    顾担讶异,这怎么都开始男女搭配了?

    “顾叔叔,你也快过来揍他!”

    小莹气愤极了,“这么个小家伙就开始吃里扒外,今天我非打死他不可!”

    顾担眉头微挑,疑惑道:“吃里扒外?”

    “他把荀轲的书拿去给人烧了,说是要帮人取暖!”小莹咬牙切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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