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拜己不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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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庄的人想了一个办法,那夫子带来的药一股脑的都倒在了一个大锅里,煮成了一锅汤,然后把夫子也丢了进去,煮成了一锅“人/肉/药膳”,他们想着,这样既可以果腹,也可以起到治病的目的。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络央说:“那些人被饥饿和疾病困扰,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让他们的心神大出问题,不能够再用常人的思维来判断,可是即便是如此,在我当时见到了那些能够挣扎来到人间界求生的人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很痛快。”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辛苦跋涉,拼着当时一脸的的残相寻到的人间界,他们当时满身都是脓疮,那些脓一个不小心就会破裂,流到皮肤的时候就会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皮肤,令他们越发的痛苦和哀嚎。

    尽管当时曾寥寥对于他们能够托着残喘的身躯来到人间界的原因十分的吃惊,但是也还是收下了他们,命令医官救治。

    “后来我师父偷偷告诉我,这些人后来得到了一些病情的缓解,却始终对于自己如何寻到人间界的方向不肯据实相告,每次问起都是支支吾吾,问得多了,就开始装病哀嚎......是啊,他们已经缓解了病情,甚至多出了心思,可以装病。”

    络央回忆当年,神色依然还带着明显的愤怒。

    这算是赵南星头一次在络央脸上看到的情绪。

    他问她:“这件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

    络央道:“未满十六岁的时候,当时虽然我未曾出过人间界,不曾受过战火的洗礼,但是我依然大病了一场,师父更加是让我深居简出。我那一年,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夫子的死。”

    赵南星明白了,那络央脸上的愤怒,是属于络央的情绪,而不是神官的。络央可以生气,因为她是人,她可以为了惨死的同门而愤怒和悲伤,只是人间界的神官不可以。

    赵南星情不自禁想道:“不知道络央在我面前坦露情绪,是不是因为我并非是人间界的弟子,而是外人。那么在她看来,她面前的应该是赵南星,而不是那位从来无缘的大师兄。”

    “那后来呢?”赵南星也情不自禁的多了一些好奇心,这很可以理解,对于一个故事产生好奇,是所有人的同理,并没有任何别的因素,“后来,你师父即便是知道了真相,还是把那些人给治好了吗?”

    络央点头,又摇头。

    “这就是我要提及这件事情的原因:我后来问及我师父,那些人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会有如此恐怖的面貌。结果我师父沉默良久这才告知我,是因为他们吃了人。”

    “我当时虽然十分的害怕,可是却非常奇怪的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异事,因为我虽然不曾眼见过乱世,可是却读到过古往今来很多的书,书中,不乏‘易子而食’的事情,虽然只是三言两句,却也能道尽乱世的苦难,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还有两脚羊,我也知道。所以,我当时,真的没有太多的......太多的震撼。更多的,甚至是好奇。”

    赵南星沉默,他心中其实能够理解络央当时的心态,甚至能够推理出络央之后的心态的复杂性。

    他轻轻说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络央轻轻笑起来,反问他:“你应该已经猜出来的。何必明知故问呢?”

    赵南星果然猜得出来:“他们寻到人间界,是靠着那张地图吧?每一个人间界的入世弟子的衬衣上,都会绣的地图。”

    络央点头,说:“什么理由,能够解释拿到那件衬衣呢?”

    衬衣是贴身之物,而且人间界弟子的衬衣尤其珍贵,想要仿冒都很难,那是以冰蚕吐的丝织的,而且是不同颜色的天然蚕食,白色的衬衣,再以橘色的蚕丝织绘成为地图的模样,举在阳光下,那橘色的丝线仿佛可以顺着白色轻薄的布料游走,如同一缕游光,带着弟子,回到学堂。

    那衬衣,夏日冰凉,冬日贴服保暖。而且水洗之后不管是任何的潮湿天气都可以立刻甩干,断然不会发生“洗完了衣裳之后被小偷偷走或者遗忘的事情发生”,因为那冰蚕若是长久不被体温温暖,暴露在低于体温或者高于体温的温度中,不久就会死掉。地图就再也不会活灵活现。

    而那些害死了夫子的人之所以寻找人间界寻到了曾寥寥那边,其实也是误打误撞。

    “他们只知道那是一副地图,可以指引到人间界的方向,但是他们不知道那冰蚕的地图需要试试贴身温暖才能保证冰蚕丝的存活,结果走到一半,冰蚕丝就开始死了,地图也就发灰消失了,那件衬衣变成了一件轻飘飘的丝绸,幸亏他们其中有人日夜盯着那地图看,已经把大部分的轨迹印在了脑子里,他们于是就继续走,死马当活马医么,可是他们已经不算是思路敏捷的人了,他们饱受病痛的折磨十分痛苦,所以有的时候就会产生分歧,你说往东,我觉得应该走西......吵着吵着,人又死了大半。”

    这“死”字在这里真是用的秒,怎么死的?病死?饿死?还是死于自己人的手里?那些本来应该在义庄等死的人,浩浩荡荡的前往人间界求生,路上会有食物吗?若是路上能够有充足的食物,也不必去恶向胆边生,吃了行善积德的医者了。

    所以,那些队伍,说白了,也相当于一支移动的储备粮食。

    他们会不断地吃掉老弱病残,然后填饱肚子继续走,谁也没有对这种方式提出意义,每个人都想要在进食的时候多次一口补充体力,为了是下一次自相残杀的时候,自己不会成为锅里的一堆肉汤。

    他们已经吃的面不改色,根本不在意那嘴里咀嚼的一堆肉是不是前一天拉他们一把的人,还是昨夜还在一起相互鼓励,畅享来到人间界这个人间蓬莱之后的日子.......

    在他们看到曙光之前,他们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中。

    最终,有七个人到达了人间界。

    络央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那些人,只是在当天听到了来看望她的同门的绘声绘色的讲述,说当时吓得要死,还以为是乞丐,因为真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饿的皮包骨,即便是在走动,也好像是一具具行走的骷髅,因为当时是乱世,所以发现他们的弟子并没有太过于的惊讶,只是例行询问和自报家门。

    结果,是在那些人欣喜的抬头之后,才惊吓到的。试想一下,一群满面都是烂疮,口歪眼斜,浑身瘦的像是骨架的一群“人”嗷嗷乱叫的朝这自己扑过来,任是谁,都会心惊肉跳一场的。

    络央说:“当时,那些人确认了此地真是人间界之后,跪地痛哭,甚至有的人偷偷的抓了一把泥土塞进嘴里。事后问起来才知道,原来他们觉得人间界既然是人间蓬莱,那么一定遍地都是灵芝仙草,随便一口泥土,都能治病救人。”

    络央长长叹了一口气:“当时告诉我见闻的小师姐还叹了一口气,说她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行医救人的神圣,原来一个人的求生欲如此的强烈,她还说,以后一定会把所有的病人一视同仁,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络央又忽然笑起来,自嘲一般,说道:“我小师姐,不知道那些人为何得了那些怪症。”

    络央说:“我当时,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人为何得了怪症,若是我不知道他们吃掉的第一个人的名字的话,我或许会为了他们那些强烈的求生和牺牲震撼到。是啊,事不关己的时候,人就会本能的学会就事论事。”

    这件事情,曾寥寥没有瞒住她,或者说根本没打算瞒她。

    曾寥寥先是大概的告知了她那些人如何困苦艰难的来到人间界的,之后,等了一会,她们师徒之间有了一阵子忽如其来的沉默。对此,少女络央只有奇怪。

    沉默中,络央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似乎是意识到络央还在病中,曾寥寥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的不忍,但是她还是决定把事情据实已告。

    在曾寥寥把那件已经完全消失了地图的衬衣拿出来的时候,其实络央还是迷糊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感觉到自己的脸是木的,手脚冷的很快,这种迅速的失温让她的手无法克制的发抖,而当时的脑子,其实还是糊涂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的潜意识好像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情况。

    曾寥寥对此毫不知情,她看到了络央的反应,以为络央已经完全了然,她宽慰自己的徒弟,说道:“......一生济世救人,如此枉死实在是冤枉和令人悲戚之事,但是我觉得,作为医者,临死时候是不会有太多的怨气的。我问过为首者,他见瞒不住,便据实已告,脸上的疮确确实实是在吃了以后才有的,他们十分恐惧,以为是被恶鬼诅咒.......还去偷偷偷了庙里的香灰兑水喝下,当然无济于事。”

    为首的还告诉曾寥寥,之所以会寻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当天晚上喝下香灰之后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们杀死吃掉的太夫沉默的看着他们,无论他们如何的恐惧,哀求,磕头,都一言不发,只是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指了很久,直到他们惊恐的醒来。

    他们不解其意,不懂那太夫托梦的原因,直到他们想要收集白骨,偷偷给那个太夫立一个衣冠冢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衬衣上绣着东西。展开来,对着阳光看去,是一副会动的地图。

    他们这才知道,那大夫虽然被他们所害,却依然惦记他们的伤病,于是托梦让他们拿着绣着人间界的地图,按图索骥,去人间界寻找生路。

    他们悔恨不已,为自己的求生的疯狂,为那位不知名的太夫的仁慈,他们对着那个无名墓碑磕了头之后,就上路了。

    最后,他们寻到了人间界。遇到了活菩萨曾寥寥。

    那些人还不停地感谢,千恩万谢的感谢,说等到出去,要为那位大夫和曾寥寥盖一座长生庙,按照那位太夫和曾寥寥的模样,塑神佛观音像。

    他们说的虔诚。

    但是当时络央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出去。

    络央当时耳朵嗡嗡的响,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吼:“......他们如何能出去?他们是一群......是一群......暴徒!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现在可以为了求生而吃人,而且已经习以为常。下一步呢?活下来之后就是求富贵,下一步,是不是就是会为了谁赢几两去杀人放火?”

    少女络央当时恨的咬牙,她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她手里紧紧攥着夫子唯一的遗物,眼睛落泪,她可以说是眼不见,耳朵也听不见,甚至到了后来,耳边只有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曾寥寥无奈,给她擦泪,她的手十分柔软,温热,隔着轻薄的衣裳贴在她颤抖个不停地肩头,烫地她又落下一串泪来。

    眼泪滴落之后,她看到曾寥寥在说话,一脸无奈的神色,在说一句话。她听不见,但是也能够通过唇形读懂这句话:“人间界从来不杀人。”

    络央透过朦胧泪眼看着曾寥寥,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总有病人,念叨着要按照曾寥寥的模样塑观音像。

    她后知后觉,她之后入世,还未曾眼见过一尊曾寥寥的观音像。大概是因为她还未曾进过任何一间庙宇吧。

    人间界的神官,从来拜自己,不拜佛。

    ......

    络央问赵南星:“若是你,你要如何处置?”

    络央说:“你如今,先把和人间界的恩怨丢一边,且先做个当年无忧无虑的听学弟子,你来和我说说,若是当年遇到这个情况的人是你,你会如何做呢?”

    赵南星想都不想就说:“若是当年,不对,不管是不是当年,我都会先尽我所能先替他们医治,没错,他们是来人间界求生的。管他那所谓的托梦是真是假,只要求生是真的就足够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