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远行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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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廿四,三节合一,现任国师在为容夕定下这个日子北上抗番后,在云光殿内摘下了玉冠,便辞官还乡。

    南蜀火把节,大野南西南火光一片,主战火运旺;

    雷祖会之日,街头巷尾飘来糖面之乡,象征粮草充盈;

    最后,这蜀地二王庙庙会,祭祀治水功臣李冰,歌颂止水,白贤王蕃地为蜀郡,契丹王名为禾,禾蜀水,现任国师取日于此,是为祈祷白贤王能一路火势烧到北番。

    至于国师辞官之事,民间有传言是大野即将因此战易主,又有传言是国师已是古稀之年,年事已高,还有传说是从此以后玄祖定长安,明光宫仙台已无需国师定事……各种版本,众说纷纭。

    但白贤王这次,是真的出发了,他还带着她那两个月前是妖女身份的发妻,全长安方术界哗然,他们一直不认可“妖女变玄女”的说法,妖女就是妖女。

    但百姓,着实放过了她。

    从十七年前鹿燃歌出生当晚,金天府门口举满了火把要将妖婴烧死的满街人,到如今玄女随夫北战时,朱雀大街两旁站满了捏着自家所种花朵送行的善民——都因鹿燃歌平日里常去庙宇里好接济,帮助了不少人。

    坐在不倦茶楼二楼的马渊,见了不禁感慨起来:“燃歌出生那年,我才十一岁,我清楚地记得府门前以被百姓点燃的牌匾,连侯爷……都在那夜差点杀了她。”

    “百姓欲望简单,最能对事不对人。”苏琴放下了茶杯,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脚下的军队和百姓,对她而言,今日的场面对她此生而言意义不可估量,能从一千五百年后来到大野目睹亲王出征,还是那自古以来评价褒贬不一的松形鹤骨的白贤王出征,死亦无憾了。

    在这叠叠重楼如跂斯翼、如翚斯飞的大街上,容夕正在那千匹良骑的末尾,他满身银甲,面若冰霜。

    他左手抱着银盔,右手牵着马绳,双臂恰好环着怀中的鹿燃歌,而她穿着金色锦衣,脑门前披着金色额饰,披着长发,一副西域女子的装扮。

    两人胯下穿戴着金色马铠的天马樱环,两眼透过那马嚼子,亦是眸神冷峻,神武无比。

    “妙哉……”苏琴的两眼已经将那朱雀大街上出征的大军看直了。

    再往后望去,只见白贤王的身后,尽是士气高昂,穿着银色盔甲的雄武大军,他们排列整齐地跟在后面,每一脚步履之声,都掷地有声地振奋着人心。

    再往后就是押送粮草的军队,和几百铁骑。

    “这上野叱云军果真如史书上所言,气势威武,雄壮浩大!”苏琴不禁感叹,就差扒着栏杆将身子探出去了。

    “上野?史书?”马渊眯着眼瞧着他早就觉着不对劲的苏琴,“公主何意?”

    苏琴这才回过神来,由痴转醒:“噢,我说的是大野和民间小说,马渊,我嘱咐你的事,今晚务必记得。”

    马渊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想了许久,待大街上容夕和鹿燃歌临近时,他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荷包放在了桌上,移至苏琴的面前:“公主,这是燃歌昨夜托奴婢交给我的东西,说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苏琴轻轻将那荷包打开来,是母亲留给姐妹二人的那对夜光玉镯。

    她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姐兄为青衣所做的一切,燃歌感激涕零,姐兄的玉镯为救小妹遗失,小妹未曾见过阿娘,姐兄比小妹更需要阿娘的遗物,此去北番,勿念。

    她张了张嘴,目光瞟向了脚下此时恰好的鹿燃歌,只见那唇红齿白的“妹妹”,今日气色不太好,却抬头望着自己盈盈浅笑。

    苏琴自知不是金芷鸢本人,只是穿越来大野,做了个替身而已。

    她不禁长叹一声,若是收到这纸条的是那早已被行刑的真正的沉鸢公主,不知公主看了,会怎样。

    “小妹!小妹!”

    天马樱环跟着千骑快到那洺城门时,一个声音叫住了鹿燃歌。

    她在容夕怀里焦急地环视着四周,军马正继续往前行,她怀疑自己幻听了。

    那声音是亲人声音,只有亲人会如此叫唤。

    她自幼家中只有姐兄,亲缘单薄,此次远行生死难料,这亲人的叫唤,令她一下子慌了神。

    “小妹,小妹!我是长兄金赏啊!小妹!鹿燃歌!”

    她循声望去,竟是那朝中太仆!

    以往她被皇后约去桂宫吃茶点时,曾见过他。

    那时他到宫内是有关于军马的急事禀报,却被在湖边逗鸟的皇帝容云霆不耐烦地拒了,他暗淡着眼神离去时,无意中与一旁吃饼的鹿燃歌眼神交汇,她望着他仓促地一笑,他却忽然表情凝重地扭头离了去。

    鹿燃歌看着路边骑着马追着军队的长兄,她焦急地回头望了眼容夕,容夕与她对视了几秒,便勒停了胯下的樱环,一下子,身后那气势磅礴的六万人军队立刻驻了足,瞬时,两边的百姓也愣了神,长安城此时一片寂静,唯有长虹之上,空灵的几声鸟叫。

    金赏见军队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下了马,他颤抖着双手,抱着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金赏满眶晶莹地看了看家妹,又恳请地望着容夕,嘶声道:“望白贤王护臣妹周全,凯旋!”

    容夕看了眼金赏,微拧着眉望回向前方:“那是必然的,只是我与燃歌二人若是回了长安,金大人记得来府上奉茶。”

    金赏听了,露出了恍然地笑容,大声言谢后,朝地上拜了三拜,又起身望着那已是泣不成声地鹿燃歌,只见容夕两条腿夹了那马肚子,背上的大军又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容夕和鹿燃歌已随着队伍出了城门,此时城门口锣鼓朝天,鞭炮不断。

    而那身后关在城内的百姓中,却有人唱起了铙歌,《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而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六万多将士,于歌谣中缄默,谁人不知,祭祀之礼虽以牛羊殉阵,有胙肉分食,但有了战争,上了战场,明日不是此是这牛羊,就彼为这胙肉。

    鹿燃歌用手背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她垂着眼声音极小:“谢谢夫君。”

    原本脑中正想着扎营后事宜的容夕愣了愣,不禁冷冷嗤笑:“你倒是有趣,金天府弃女,今日与长兄相认立即哭成泪人,若是心中有半点怨恨,也不至于如此软弱。”

    “为何人心中要一直藏恨……我想长兄之前不愿认我,一定事出有因,”鹿燃歌微微撅起了嘴,她知道容夕又在讥讽她的软弱了,“但还是要谢你,我们一定……一定能回长安,与长兄一同饮茶的……”

    容夕冷笑了声,不再搭理她,他心中知晓,今日金赏当街跪地打断行军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皇帝容云霆整日除了跟后宫玩乐,就是一心求仙长生,平日里金赏与御史大夫文远之走得最近。

    御史大夫虽是主管记事,但文远之的长女文柒儿嫁给了七皇子容悔,容悔身为北兴王于七年前已去冀州之藩,但近年来已是羽翼丰满,皇后文婉又是文远之次女,这满朝文武中,野心最大的当属这御史大夫文远之了。

    之前丞相王砮帮买的几千天马早就在长安城外的远郊集结,天马的粮草和安置虽已有自己人看管,金赏作为太仆,平日里虽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选了个事宜的时机出手了。

    刚刚这一跪地三拜,应是警告容夕:凯旋后莫轻举妄动,私买战马一事已经够加罪,若是意图谋反,后有北兴王杀之。

    这样一对比,陆青衣目前根本不是劲敌。

    容夕看着这怀里正靠着自己胸膛睡着的鹿燃歌,不禁心里一阵恼火她的愚蠢,却又不忍将她弄醒。

    同一时间,长安城洺城门城墙上。

    “陆大人,您这举着看半天的是何物?”一旁,胡卫尉好奇地指着那陆青衣手里握着的用竹筒联成的“工”字奇物问道。

    “噢,这个叫望远镜,玄祖所制,助我用来远观风向,”陆青衣将目光从望眼镜中聚焦的容夕和鹿燃歌身上收了回来,微笑着将手中奇物递给了胡卫尉,“记得瞧完送回竹苑。”

    只见胡卫尉喜乐地接过望远镜,端到双目前看了起来,胡卫尉将筒宽的一面朝着自己,陆青衣笑了笑,给他将望远镜方向纠正了回来。

    “哇!这奇物果真了得!百里之外的玉琼山都能看到!玄祖果真是天神降世!咦,那我岂不是能用这神物去瞧那渭水以外最繁华的郊外市集?陆大人啊,您跟玄祖果真神!……”

    陆青衣转身离了去,那胡卫尉似乎还不知道,嘴里仍不停个说,一旁凑来了好几个护卫,也巴心巴肝地想要瞧瞧。

    “你要我制好的物,马渊刚刚已经策马追了去,今晚应能送到她手上。”陆青衣下城墙时,在转角撞见了等待她的苏琴。

    “谢谢阿姊,”陆青衣抿嘴强笑,“三日后,我定将三岔宫的事与你全盘托出。”

    “你做了这么多,竟真的是为了皇位?”

    陆青衣笑着,满目耐人寻味地凝视着苏琴:“不然,阿姊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苏琴哼笑了声,斜眼瞄了几秒陆青衣,便转身下了石阶:“谋反?是件有意思的事,我定会助你!不过你这小子虽然城府深不见底,但骨子里不是追名逐利之人,你我的契约,勿忘。”

    “谢阿姊夸奖,青衣必不会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