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练兵毕。</p>
门前下马,卸去覆霜的胄甲,唐子谦信步走入都督府。</p>
没走几步,便听见丁零当啷声响。</p>
唐子谦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致地停步看过去。</p>
白衣少女委委屈屈站在道旁树下:“唐子谦,你什么时候帮我解开脚镣?”</p>
路沅回到都督府后,唐子谦没有再将她抓起来,但也没有解开她的脚镣。</p>
于是每日都能看到这姑娘拖着脚镣满都督府跑。</p>
叮叮当当的,还挺热闹。</p>
唐子谦满意地看着她笑。</p>
路沅见他笑,也觉得开心,脚镣都阻止不了她欢快的脚步:“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p>
唐子谦笑吟吟看着她道:“路姑娘戴着脚镣的模样甚美,唐某见则心悦。”说罢,悠悠然离去。</p>
路沅在原地呆站片刻,问落在后面的侍卫阿林:“你家都督是不是故意欺负我?”</p>
阿林老实点头:“确实是。”</p>
路沅撇了撇嘴。</p>
他好坏!</p>
阿林觉得她有点可怜,安慰道:“也不是针对你,我们都督只是纯粹喜欢欺负人。”</p>
路沅更沮丧了。</p>
还不如只是针对她呢!</p>
“真不是针对你,”阿林继续解释,“我们都督从小就这性子,除了自己家两个亲妹妹,看谁都想欺负一下,连表小姐都没能幸免。”</p>
“表小姐?女孩子他也欺负吗?”路沅突然好奇起来。</p>
“欺负!”阿林骄傲,“我们都督连公主都揍过!一点儿也不手软!”</p>
“不过只要别往都督面前凑,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最惨还是辛夷——”戛然而止。</p>
阿林脸上的兴致勃勃瞬间消散,微张着嘴,茫然而无所适从。</p>
“辛夷是谁?”路沅问。</p>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片辛夷林。</p>
阿林笑了笑,道:“是从前都督身边的侍女。”</p>
“从前?那现在呢?”</p>
阿林叹了一声,道:“没了,辛夷死了……”</p>
……</p>
辛夷花开于春,果熟于秋。</p>
七月底,是辛夷的果期。</p>
月色如霜,覆在一串串紫红色果实上。</p>
唐子谦倚着树干,仰头凝视许久,抬起手,摘下两颗。</p>
刚拿近,突然脱手。</p>
叮叮当当急响中,听见路沅焦急喊:“这个不能吃!有毒!”</p>
竟然有毒?</p>
唐子谦挑了挑眉,又摘下一颗辛夷果端详。</p>
路沅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吃下去。</p>
唐子谦端详半晌,抬起眼睛问:“真的有毒?”</p>
路沅忙点头:“真的!虽然不致死,但也不好受!”</p>
“我不信,”唐子谦摇摇头,将手中辛夷果递出,“你吃个给我看看?”</p>
路沅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我都说有毒了,你还要我吃?”</p>
唐子谦笑吟吟点头:“是啊,你不吃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毒?”</p>
路沅气得说不出话。</p>
唐子谦叹了一声,有些遗憾:“不是说喜欢我吗?送你颗果子都不吃。”</p>
路沅气得大叫:“我又不傻!”</p>
“你不傻啊……”他笑得眉眼俱染邪气。</p>
路沅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比唐子谦更恶劣的人了。</p>
“你也总这样欺负辛夷吗?”她突然问。</p>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没了。</p>
月色穿过枝叶,零零碎碎映入他眼中,如秋凉了一分又一分。</p>
路沅也在他渐凉的眸色中冷了怒气。</p>
情绪冷却后,便闻见了一股酒气。</p>
路沅嗅了嗅,有些怔愣:“你饮酒了?”刚问完,便瞥见了他身后树下一只倒地的酒坛。</p>
空了。</p>
“你喝了这么多?”路沅震惊。</p>
唐子谦笑了一声,不答反问:“谁同你提的辛夷?”</p>
“阿林,”路沅没觉得哪里不能说,“他说辛夷被你欺负得最惨——”说到这里时,路沅不服气地晃了晃脚镣,又看了一眼辛夷果,“你也这么对她?”</p>
唐子谦哈哈一笑,忽然手指一番,亮出匕首锋刃。</p>
锋刃朝她寸寸逼近。</p>
路沅看着他眸中破碎的月色,怔怔没有躲避。</p>
锋刃贴上她颈间动脉,他微微一笑:“我这么对她。”</p>
路沅也不知被吓到了,还是被惊到了,没有说话。</p>
唐子谦慢悠悠收回匕首。</p>
低头将匕首回鞘时说了一句:“今天是辛夷的忌日。”</p>
语气很是寻常,抬头时还冲路沅笑了一下,随后将手掌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树干,半仰起脸看辛夷果。</p>
“两年前,她为了保护我的小妹、也是如今的皇后而死,新帝登基后,追封她为公主。”</p>
路沅皱起眉:“她生前,你就一直欺负她?”</p>
“是啊!”唐子谦承认得很爽快,“不过她比你傻,我怎么欺负她,她都觉得我好。”</p>
到死都没有怨过他。</p>
路沅又觉得不服气了:“虽然你欺负我,我、我也觉得你很好啊!”</p>
唐子谦怔怔看了她片刻,轻声问:“为什么?”</p>
路沅正色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怎样都觉得他好!”</p>
“是么……”他低喃一声,缓缓靠近她。</p>
树影交织如网,将两人笼在一个仿佛密闭的空间。</p>
微凉的酒香,与他渐近的温热呼吸交融,醺然忘我。</p>
就在路沅有些晕的时候,突然,嘴里被塞了个东西。</p>
圆溜溜的果子,沁着霜寒。</p>
“现在还觉得好不?”唐子谦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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