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早，他刚刚出门，正欲上马前去衙署复职。</p>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想也不想，便往长兴里顾宅跑去。</p>
天才蒙蒙亮，路上也静悄悄的，急躁的马蹄声几乎响彻京城。</p>
可以料想，最迟明日，御史的弹劾就会呈上中书，他又将成为别人攻讦东宫的缺口。</p>
可是他顾不上了。</p>
急转入长兴里西门，勒停。</p>
时辰太早，接到上没几个人。</p>
但顾宅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车马。</p>
从门内至门外，仆从林立，神情无不肃穆。</p>
陶汾坐在马背上，倚坊门远远望去，看到了许多人。</p>
许多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只有衣人，一眼就能描摹出清晰模样。</p>
陶汾看到了她，便下意识放马走近。</p>
街上人不多，他很容易就引起了顾家人的注意，但只有他看的那人没有留意到他。</p>
她正沉静恬淡地直视自己正前方的人，仪态和神情都端庄大方地无可挑剔。</p>
陶汾突然想起那次在无漏寺后山件到她时，只因丢失了一只母亲赠与的旧香囊，小姑娘就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那样可怜。</p>
可是今天，她的母亲要弃她而去，她却连目光都没有颤抖一下。</p>
就在陶汾盯着她看时，她的目光终于动了。</p>
跟随着韩氏的背影抬起稍许。</p>
不知是陶汾的错觉，还是有阳光映入，她眸中似闪过什么。</p>
但也只一闪而逝。</p>
韩氏背过身去之后，直到登车离去，都没有再回头。</p>
陶汾听太子妃说过韩氏与顾家的罅隙，可谁能想到韩氏竟决绝到和离离开时，不曾留只言片语，甚至连一眼也不曾看过自己的亲生女儿。</p>
这么乖巧的女孩儿，怎么忍心？</p>
陶汾忽觉心中如密密麻麻的针扎。</p>
怎么就忍心呢？</p>
他都舍不得。</p>
可无论他如何忿忿不平，韩氏的马车仍旧无情地从他身旁驶过，直至驶出里坊门，也未见驻足回眸。</p>
陶汾忙去看顾晴岚。</p>
少女的目光追到里坊门，终于看到了他。</p>
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p>
她眼里雾茫茫的，像冬日的清晨，安静，虚无。</p>
但她确实是看到他了。</p>
远远地，向他点头示意，而后转身，跟在顾家女眷进了顾家门。</p>
门合上的那一刻，坐骑似是不耐地踢了两下蹄子。</p>
陶汾也不耐地扯了扯缰绳，朝着顾宅走去。</p>
宅门紧闭，石墙高筑。</p>
陶汾绕着墙走了两圈，终于忍不住扒了上去。</p>
只是上了墙头，也看不见什么。</p>
陶汾犹豫了一下。</p>
回头看看墙外，又转头看看墙内。</p>
眼前又浮现出顾晴岚过分平静的面容。</p>
她要是哭了闹了，倒也正常。</p>
可就这不哭不闹的模样，分外教人悬心。</p>
该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吧？</p>
才想到这里，陶汾便跳进了墙内。</p>
顾宅后院他当然没来过，但大户人家的后院大致差不多。</p>
摸摸索索地，还真教他看到了顾晴岚。</p>
花木掩映中的长廊上，少女的身影美丽而单薄。</p>
陶汾恰在她的侧前方，看了看她的来向，似乎刚从大房过来，却不知要往哪里去。</p>
迈的每一步都不急不缓，目光平稳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p>
直到她走近时，陶汾才看清她的眼睛。</p>
清丽盈润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圈微微的红。</p>
陶汾心里揪了一下，便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五——”</p>
“什么人！”</p>
……</p>
东宫，丽正殿。</p>
陶汾觑了一眼震惊到无语的唐太子妃，主动跪了：“臣知罪，愿领罚！”</p>
太子妃啼笑皆非：“师兄，你……你无故不上衙，就是为了去爬顾家的墙？”</p>
陶汾老脸一红。</p>
“所以师兄私闯顾宅，到底是为了什么？总要给顾家一个交代吧？”</p>
陶汾是顾围亲自扭送进东宫的。</p>
也还好都是自己人，才没有闹大，只交给东宫夫妇处置。</p>
确实不能没有交代。</p>
陶汾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交代：“顾家的事太子妃都知道吧？臣今儿早上路过顾宅，正好看到韩氏出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支吾了两声，看太子妃一眼，“臣知道太子妃忙，若得空，也多关心关心家中姐妹。”</p>
边上从陶汾进来开始就没给过眼神的太子殿下掀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知道太子妃忙，就少惹事！”</p>
陶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p>
对他这位名义上的师弟，陶汾还是有点怵的。</p>
好在太子妃随手抽了一本公文往太子殿下怀里一塞，面色阴冷的少年太子便乖乖抱着公文看了起来。</p>
“师兄说的家中姐妹，不会是我顾家的五表姐吧？”太子妃笑盈盈问，倒是不在意他刚才的逾矩。</p>
陶汾再次老脸一红，“唔”了一声，道：“五小姐……不容易……听说太子妃与五小姐曾同窗读书，又年纪相仿——”</p>
“啪！”太子殿下手中的公文丢在了案头，抬起那双乌沉沉的眼看陶汾，“你怜惜顾五，不会自己去安慰？”新</p>
陶汾正色道：“臣是外男——”</p>
“私闯顾宅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外男？”太子殿下无情指出。</p>
陶汾顿时蔫了。</p>
“想做什么自己去做，少来烦扰太子妃！”</p>
“退下，自去领罚！”</p>
……</p>
“陶……会受罚吗？”顾晴岚不自在地问。</p>
顾围瞥了她一眼：“你说呢？”</p>
顾晴岚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总是太子妃敬重的师兄……”</p>
“私闯他人内宅，也配让太子妃敬重？”</p>
“也许是有什么急事……”</p>
“什么急事？”</p>
顾晴岚说不上来。</p>
他被顾围拿住时，没什么反抗行为，只一双眼不时看她，眼中的关切很明显。</p>
就仿佛，是特意来看她一眼。</p>
“总之，品行堪忧！”</p>
“怎么会？”顾晴岚忍不住辩解，“京城谁人不知陶郎仁善侠义？”</p>
“呵！”</p>
顾晴岚小声劝：“且听他如何说法……”</p>
……</p>
此时，顾宅门外，遍地箱笼之前，陶汾整了整衣襟，诚恳拜道：“太子丞陶汾前来赔礼谢罪！”</p>
太子殿下说得也没错，想做什么，还是得自己做。</p>
……</p>
一刻钟后，顾围看看堆了满院的箱子，又看看手中厚厚的礼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p>
绫罗珠玉、胭脂香粉。</p>
全是女子所用。</p>
就差没点名道姓给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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