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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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幼康前往乐安州求富贵的事,甚是隐秘,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甚至连太子的眼线都避过,却被丐老四这个不起眼的江湖老油条捕获了消息。



    王四尾将讯息递到越同舟那里时,越同舟便知徐家已经开始找后路了,再一思索,料定徐家这会还没怀疑到自己这边来,心里安定一些,近段时间起起伏伏的,他心里最放心不是的还是尚在深宫的陆林儿。



    又是一个巡守夜,越同舟借故又路过陆林儿值夜的寮房前,瞥了一眼,但见门窗紧锁,窗纸里透出烛光,他咳了两声,亦不见陆林儿像往常般开门。



    疾步趋过,迎面遇上陈公公拢着大袖悠然而来。



    “越大人在此徘徊,可是在寻什么人呐?”



    陈公公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



    “多谢陈公公关心,今夜风大,在下只是提醒自己多加警觉,如是而已,并无寻人之意。”



    越同舟微微欠身冷冷回道。



    陈公公剜了一眼越同舟:“哦,那是,越大人辛苦了。”



    “嗯”



    越同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欢儿开门,为师来看看你。”



    陈公公故意拍着门大声召唤,一个小太监应声开门,将陈公公扶了进去。



    越同舟侧身回首,瞟了一眼,心里开始发沉。



    及至转遍了自己能去的地方,始终没看到陆林儿的身影,越同舟有些丧气,站在屋檐下放空。



    对面廊道里来了一队太监,依次更换廊下的灯烛。



    “啊呀,陆公公你白日忙着打理仪驾已经很辛苦了,这大晚上的还要帮着俺们更灯,真是难为您了。”



    “不碍事,往常夜值习惯了,不到下半夜也睡不着,正好你们也缺人手。”



    “这真是太谢谢了。”



    ……



    陆林儿忙着手上的伙计,眼睛不停的四处打探,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了站在对面的越同舟。



    二人相视一笑,越同舟弯着食指和中指,轻扣廊柱,陆林儿点点头,也弯指在廊柱上轻扣几下。



    越同舟明白了,他暂时是安全的。



    越同舟转过身,向着陆林儿那边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陆林儿垂下手晃了晃,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中藏着的纸条,越同舟微微侧身借着身体的遮挡,从袖子底下将纸条接了过去。



    走到无人的角落,越同舟借着宫灯的余晖展开纸条,却见上面只有一个字:



    “袁”



    越同舟明白,终于轮到袁翼兴了。



    陈允直的案子了结后,陈家势力基本沉沦,连同他小舅子在内的族亲故旧基本都被整肃了个遍,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只有陈允直自己,因为太子和徐阁老的的较劲,反倒落了个便宜。



    陈允直乖乖的滚到宣化县上任了,在那边陲小县苟且,袁翼兴被停职在家反省,却是极为不甘,日日辗转反侧,咬牙切齿的只想寻个机会扳回来。



    他恨自己的妻子,固宜公主,若不是当年他向朱高炽诉苦痛斥自己,凭着自己的运作,这些年早该爬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了,他恨徐阁老,自己一向小心翼翼不妨碍徐家任何利益,到了头,却被徐家如此威逼,他更恨当今太子,为了打击异己,就轻易摧毁了自己半生的功业。



    仇恨让人癫狂,自打袁翼兴归家之后,全府上下都开始战战兢兢,近身伺候的仆人无论男女基本都被袁翼兴鞭笞过,就连他的亲儿子袁宗达,也极力避免和他碰面,以免被无名之火迁怒。



    “母亲,父亲已经疯了。”



    袁宗达急冲冲的跑到佛堂向母亲禀报。



    “您一心念佛,可您知道吗,这家里已经变成了地狱,连于伯这样忠厚的老人都被打了,再这么下去,这个家要完蛋了,所有人都会走光了!”



    袁宗达跪下来,拉着固宜公主的手臂,试图阻止她继续拜佛。



    公主停下来,睁开眼睛,看到儿子那哀求的眼神,不禁心疼起来。



    “这个畜生,连于伯都敢打了么?”



    于伯是个孤老,从袁翼兴和公主成婚立府后便被聘了过来做管家,几十年来勤恳老实,帮着府中上下操持,从不提一点条件,也从不多一句嘴,连这样的中仆都打,袁翼兴到底要哪般。



    公主长叹一声,隐忍道:



    “儿啊,为娘当年糊涂,以至于斯,若不是为了你们,我早该和他一刀两断,可无论如何他是你们父亲,若我真下狠心,这家就真的散了,你日后又如何在朝中立足,在人前抬头?”



    袁宗达拉着公主胳膊仍旧不肯放手:



    “母亲,儿子知道你难,可这样的家,跟没有家有什么区别,如果母亲无法狠心,那就让我带妹妹离开吧,我不能眼看着蕴仪被关起来一天天消沉下去,他迟早会拿妹妹随便嫁给什么人去换取他的宏图伟业的!”



    “蕴仪,蕴仪她怎么了?”



    提到女儿,真如割了公主的心头肉,她不知道,为了能出来,郡主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她都快饿死了,她又不是犯人,她只是想出去而已,父亲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袁宗达眼里闪着怒火。



    公主抚着儿子的头,眼泪如断线的珠玉般落下。



    公主终于决定离开佛堂了,他要去找袁翼兴谈判。



    书房里,袁翼兴满脸焦虑的正在踱步,突然敲门声起。



    “说了不要来烦我!”



    袁翼兴抄起桌上的砚台扔过去,大声吼道。



    门上被砸了一个小坑,墨渍顺着坑上淌下来,滴滴答答流的满地都是。



    “是我。”



    公主一身旧时素衣轻挽发丝,立在门外冷言道。



    袁翼兴迟疑了一下,过去开了门,见到公主如此打扮,顿时有些吃惊。



    “怎么,记不起来了么,从前我偷偷出宫去和你相会便是这般模样。”



    公主幽幽道。



    袁翼兴蓦地回忆起一些旧事片段,不禁有些怅然,他怔怔的望着公主,不知她要如何。



    “你我夫妻一场,蕴仪和宗达都是你的亲骨肉,不管你现在心意如何,骨肉亲情总该顾上一顾,你当初是为了功业骗我也好,还是真心也罢,我都认了,也忍了,当初我没去找父皇揭穿你,只是和皇兄诉苦,也是念着这一丝半缕的情义,这些年来你不曾上进,也是你应得的,如今你丢官回家也是你自己弄得的,怨不得我们母子半分,如果你还有半分亲情在,请你放过我们的女儿。”



    公主坐下,红着眼睛柔声道。



    袁翼兴冷笑一声:



    “我心里已经不当她是我的女儿了,她就和你一样,见不得我好,你所谓的亲情,不就是希望我能满足于一个驸马的虚伪称谓,安安心心做个贤夫贤父么,可你不知道我从草莽走到这京城到底花了多少气力,凭什么,你的那些兄弟子侄们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身居高位,而我,费尽心思也难以企及,如果我是这样甘心被打发的人,怎么会当年冒着杀头的危险还要拼命靠近你?”



    “你终于承认了,你用尽手段靠近我只是因为我是公主而已,我真后悔,当年一定坚持要找一个爱的人,我真后悔,当年信了那个老太监的蛊惑,我真后悔,以为从宫河中流来的红叶诗就是天意,你可真是有心啊!”



    公主的眼里已满是哀伤。



    “别扯这些闲话了,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如果是来看我笑话的,请你继续回你的佛堂念经去!”



    袁翼兴不客气的转过脸去。



    “好吧,既是这样,我跟你做个交易,我们不谈恩情,只谈交易。”



    公主顿了顿,冷冷的说道。



    “交易?”



    “是的,交易,若你放蕴仪离开,并且答应不再打府中任何人,我可以替你去求情,让你重回金吾卫。”



    “呵,你是去求皇上么,就算皇上答应,太子未必会放过我,现在这时局可是不大一样了,你在佛堂里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管我怎么办,只要我能帮你回金吾卫就可以了,你必须告诉我,我刚说的你办不办得到!”



    “可以,当然可以,那丫头反正呆在家里也只会坏事,出去正好,我若是官复原职,才没空跟那些下人计较呢,倒是你,可不要食言。”



    “你等着罢。”



    公主冷眼看着袁翼兴的嘴脸,感到无比悲哀,既是为他也是为自己,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了,只想赶紧离开。



    “且慢。”



    袁翼兴突然唤住公主。



    公主停下脚步,欲要回头又打住,她等着袁翼兴下面的话。



    “宗达毕竟还在当差,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不然他以后怎么做人。”



    袁翼兴叮嘱道。



    公主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决然地出了门,一步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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