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中夜四五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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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元年,二月初九。



    北平长史府。



    葛诚一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整宿整宿的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小护卫背着跑,没跑几步就被扑上来的锦衣卫,一把抓住了衣领;一会儿梦见他大哥葛汝敬被方孝孺关进了牢房,一夜白了头;又梦见自己的二儿子葛悌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东阳葛府老宅子门前的大树下,嚎啕大哭喊着爹娘。



    天蒙蒙亮,窗台上的鸽子又开始“咕咕咕”的叫唤,葛诚再次被吵醒,心乱如麻,翻身而起,随手拾起一个鸡毛掸子,打开窗户就想把鸽子赶走。



    怎料窗子打开,昨晚上放置喂鸽子的水杯和酥饼碎末都不见了,在窗台上无所畏惧闲庭信步踱着步的,甚至已经不是昨晚上的白色信鸽了,而是一只灰色羽毛的鸽子。



    葛诚伸头向窗外左顾右盼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并不见人影。



    “唉——”他关上窗户叹了口气,拿着鸡毛掸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这是已经被方孝孺派的人监视起来了?



    这窗台上又哪里是鸽子?



    这分明就是建文皇帝和方孝孺的眼睛。



    “葛大人,回去还是要好好替朕照看着四皇叔啊!”



    “所以老夫就拜托老弟,反正你在北平也有职位上的便利,什么贪赃枉法,以下犯上,蓄意谋反之类的蛛丝马迹,只要大概能沾上点边的,你便书信给老夫,老夫让圣上派几个锦衣卫顺藤摸瓜再抓上几个人,尽快坐实了燕王的罪名,早日为圣上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削藩这件事啊,早办结,早了事。”



    建文皇帝和方孝孺对他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唉——,锦衣卫翻了大半年也没翻出什么花样来,张昺谢贵和张信直接接管了北平行政和军事工作,张昺更是用一纸布政令把王府里的丫鬟杂役长工全都给换了,几拨人轮番上阵登场,都没什么收获,现在命我接着来。



    唉——,要从哪里下手?



    王爷身体抱恙,这半年也很少出门了,身边只剩下王妃,和三个儿子,以及王府亲兵。



    若是真有什么不轨的动静,也只能交由这些人去办了。



    那就从这些人开始下手吧。



    葛诚把自己信得过的府里的家丁和书童,一共五人,唤进屋里来。



    他打开抽屉,掏出一把碎银子,在这五人面前分成了五小份儿,然后向众人道:“如今我接了当今圣上和翰林侍讲的委托,要求我协助他们收集些王爷的动向,你们五个人都是我的体己心腹,从今天起,府里的差事你们也不用做了,派你们出去密切留意王妃,世子,和王府亲兵的动向。”



    “若是发现什么人离开王府,你们就远远地跟着,若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就回来向我汇报。”



    “这些银子就当作是你们的辛苦费,若有重大发现,我再额外加赏钱。”



    “听清楚了吗?”



    五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一个书童问道:“大人,您是说,叫我们去监视王妃和世子?”



    “是,没错,远远地看着,他们若是离开府邸,就远远地跟着,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每天回来向我汇报。”



    “至于王府亲兵,主要看他们有没有成群结队的离开兵营,去哪了,干什么,也是远远地看着跟着,切记,不可被人发现。”



    “听懂了吗?”



    五人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暗忖,这皇家之内怕是出现什么大矛盾了,连自家的皇叔家眷都要派人监视一举一动。



    五人从桌子上拿了银子,便各自分了组,一人跟王妃,三人跟世子,还有一人去蹲点王府亲兵营。



    “每日戊时回府向我汇报,听懂了吗?”葛诚再三强调,“记住,远远地看着,远远地跟着,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



    “知道了大人,奴才们这就去办。”一个书童回答,拉了剩下的四人便离开了葛诚的房间。



    葛诚梳洗穿戴妥当,正打算去衙门当差,王府的小厮就来通知:“王爷唤你去府里写信。”



    “嗯?写信?给谁写信?”葛诚立即好奇心大作来了精神,整理了官服就跟着小厮出门。



    燕王府,主卧室。



    葛诚一进屋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屋内光线昏暗,没开窗也没掌灯,燕王还是病恹恹的老样子,坐在床边有气无力。



    “卑职参见王爷。”葛诚下拜行礼。



    “葛大人回来了,本王那皇侄儿建文皇帝可还好?”



    “回王爷,圣上对王爷甚是挂念关心,还问起您的病情。”葛诚低头回答。



    唉——,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关心,还命我紧紧地盯着你,搜集你贪赃枉法,以下犯上,蓄意谋反的罪证。



    燕王压制住嘴边浮上的冷笑,问起本王的病情?呵呵,建文这小子每天收到的探子消息还不够多吗?



    “建文皇帝还问了什么其他的没有?”



    “回禀王爷,圣上还问起北平新任布政使和都指挥使的政绩,卑职一一据实回答,新任长官克忠职守,北平国泰民安。”



    “在你回来之前的几日,出了大事,北平可再谈不上国泰民安喽。”



    “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帮本王写几封信的。”



    “你可有记录,近三年来,向朝廷呈过奏折夸奖过本王的,都有哪些文臣言官?”燕王问道。



    在他印象里,似乎这些爱溜须拍马的文臣还真不少,尤其皇太子朱标刚去世,皇位继承人还没定下那会儿,居然还有挺多人向先帝举荐他接任皇储,前前后后打仗立功,似乎也有一些这类文官上表朝廷夸赞,可这些文臣言官,到底谁是谁他都不记得,基本上只见过名字,一个人都没见过。



    “回禀王爷,前任长史专门收集过这类针对王爷的褒奖和朝臣谏言的,卑职接任北平长史这两年,第一年也登记了不少新增的群臣赞扬王爷功绩的奏折。”



    “只是,只是,只是在这大半年,这类奏折少了。”葛诚黯然,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这大半年里削藩动静这么大,朝中各人谁还愿再提及燕王?



    “你能再找到这些人的名字和地址官职不?”燕王并不在意这大半年是不是少了人上书夸赞自己,没人上书建议建文这小子赐死他就不错了。



    “回禀王爷,都有记录的,这些人都能找到,卑职斗胆问一句,前些日子,北平发生了什么事,昨日卑职刚回城,还没收到消息。”



    “鞑靼敌军侵犯我大明,烧杀抢掠了一个村子,死了一百多口人。”



    “什么?蒙古人又来了?”葛诚吃了一惊,这果真是大事。



    “唉,本王这皇侄子还居然下令命铁骑军不要乘胜追击鞑靼敌军,本王身体欠佳,这执政掌兵之事也交由建文皇帝新派来的三位大人接管。”



    “可这边防安危毕竟是大明朝国家安全一等一的大事,所以今日唤葛大人来代本王写信。”



    “就写给这些曾经夸赞过本王的文臣言官,他们到底谁是谁,长什么模样,本王从未见过,也分不清楚。”



    “只是事关北疆边防,本王也不方便端着皇叔叔的架子去教育我那年轻的皇侄子,边防事务关乎国运。所以,葛大人,你就代本王给这些人写封信。”



    “本王对蒙古鞑靼扰边甚是担忧,先帝在位时,本王和老三晋王,以及老十七宁王,一度五次联手,击退蒙古敌军,北拓边界上千里,才换得这些年北疆边防的相对太平。”



    “如今鞑靼卷土重来,蒙古人骁勇善战,尤其擅长攻城攻坚大规模集体作战,一旦大明北疆被他们攻破缺口,趁势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大致的内容就这些,葛大人您再润色润色,给这些人去信即可。”燕王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咳嗽了起来。



    “王爷保重身体,边防事务关乎国体国运,兹事体大,王爷不便直接干预,写信给这些文臣言官转述也是合适的。”



    “卑职这就去写信,把收信人名单整理出来,给王爷过目查看。”葛诚心中默默记下了燕王口述的内容。



    “好,有劳葛大人了。”燕王挥挥手,葛诚离开王府。



    这写信的差事,算是方孝孺口中贪赃枉法,以下犯上,蓄意谋反之类的吗?



    好像完全不沾边吧,还是不要向方孝孺他们提及了,别说了不该说的,让他们多心,牵连了这些收信的文臣言官,王爷连他们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葛诚回到衙门的档案室里翻找了一遍,找出历任长史登记的名册,有朝臣上书表扬自家主子,自然是荣耀的值得高兴的事儿,历任长史都记录得很详细。



    葛诚数了数,最近三年,一共有五十八人上书赞扬过燕王朱棣,或举荐燕王为皇储,或夸奖他战功显赫,这五十八人里更有二十五人是多次上书表彰的。



    葛诚再核查一遍在任官吏的名册,这五十八人里,目前在位的是三十九人,官阶大小不一,最高二品,最小七品,分布在各省州府,他把这三十九人名单摘录下来,又按王爷口述的意思语气委婉的写了信的样板,便又拿去给燕王审核。



    燕王看了葛诚整理出来的三十九人名单,顿时笑了,“居然有这么多人上书夸赞过本王,本王与他们素未谋面完全不认识呀。”



    “王爷功勋显赫,在皇亲国戚中从来的都是出类拔萃的。”葛诚这话可一点都不假,他以前的两位主子,文治武功都远不及燕王。



    “行,葛大人,就按这些名单写信吧。”燕王道。



    “卑职马上就去办。”



    建文元年,二月初九,葛诚正式开始监视燕王的第一天,他写了整整一天的信,直到天黑才写完。



    他把三十九封信一一封好,交给驿府的邮差寄出。



    时间已到晚上戊时,五个早上派出去监视王妃世子的家丁回府向他汇报。



    “启禀大人,今天三个世子去太傅府上读书,然后去了校尉场练习射箭,便回了府,并没有会见什么其他人。”



    “启禀大人,今天王府亲兵营并无人集群结队外出,所有人都在兵营里操练。”



    “启禀大人,今天王妃一早就出门,去了万宁寺烧香打坐,天黑了才回王府。”



    “什么?万宁寺?”葛诚瞪大了眼睛,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王妃去万宁寺干什么,还一呆就是一整天?



    她以前进庙烧香,就只在王爷王妃父母的忌日,烧了香磕了头就离开,前后最多在寺庙里呆两炷香功夫。



    她在万宁寺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在干什么?



    “行,诸位辛苦了,明天你们继续跟踪。”



    “尤其是王妃,看看是不是明天她还去万宁寺,想办法混进寺庙里看看,王妃是不是真的在烧香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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