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鳞虫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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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树一生花一开……”史可凡是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儒将,对石刻也多有研究,此时心中震撼更胜旁人,嘴上喃喃道:“奇怪,奇怪。”

    五皇子问道:“师父,怪在何处?”史可凡抚着弟子头发道:“等离开此地再与你说,先留心那怪物动向。”

    鬼金羊将石刻看过一遍后便不再挂意,只借着月光搜寻蛟龙幽影。他虎步流星,踩着倾塌的土石堆走向高处。大浪过后海河晏,巨震止停地窟宁,四下里静无声响,听不到蛟龙动静。

    “那怪物会不会被埋住了?”赵廉怯怯问起,无人应答,只换来史可凡另一问:“那巨汉好像对咱们毫不在意,不如趁机逃了?”说着看向背后洞窟。赵廉轻轻摆手:“不可,那头还守着一个耍火的怪人。”

    白驹儿抬头眺望,见一轮圆月高悬中天,已至深夜。她掐指暗算几筹,又向黑陀舍求证,黑陀舍心领神会,点头道:“时辰足了”。

    项辛一行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白驹儿笑着甩给他们一句:“当心咯,那蛟龙就快出来了。”项辛答:“之前说是虬龙,怎又成了蛟龙?”

    白驹儿噘嘴不快道:“怎的,还不兴本姑娘看走眼一回?”项辛知她脾气跳脱,略感尴尬,也不好再言语什么。

    乌孙丸接话道:“小声些,别让那怪汉听到了。无角的是虬,长角的是蛟,这蛟是虬蜕变的,比虬又厉害的多。”

    “奶奶的,这么厉害的妖畜,一顿要吃多少人肉?”赵廉愤愤不定,又想起了田家堡内的惨剧。项辛背后的怪力少年听到这话,拳头暗暗攥紧。

    “蛟才不吃人肉呢,那些长生袋是给它幼崽备下;蛟只吃虺和虬。”白驹儿此处接言,好像转眼间又不恼了。赵廉想起那银蛟吞吃红角虺的血腥场面,身上一阵恶寒。项辛与史可凡也暗暗点头,看来白驹儿从那“长生山”里掏出的四枚玉卵子自是龙种无疑。

    “龙不是通灵神兽么?怎会同族相食这般凶残?”李应乾脆生生问道。他自小长于深宫,于龙的图腾是再熟悉不过。在他眼中,龙是九五之尊,是皇族血脉征象,甚至是天子化身,一时难以接受这凶狠饕餮的恶兽。

    白驹儿见他说话,立刻笑吟吟凑了过来:“小哥儿,人有人的活法,龙有龙的习性,世上生灵千千万,哪有常法可言?这龙族生来就是同脉相食。那蛟龙看虺,也许跟人看猕猴没有两样呢。”李应乾被她春水般的眸子盯着,脸上不觉飘来一抹红云。

    视线转作高处,鬼金羊已停在乱石堆中,双手背身,目光缓缓扫过较为大片的阴影。忽见一处白光闪烁,从石缝里飘出些亮荧荧的粉扑,活似碎云飘絮,又像泛光的风信子。白驹儿等人显得极为兴奋,好像在等待什么大戏开场。

    “孽畜,居然自露马脚!”鬼金羊雷足一踏,伸手向白绒漂浮处抓去。蛟龙身形果然显现,从石壁阴影中飞扑而出,视野好似已恢复如常,一张血口咬向鬼金羊喉结。不想那大汉变手为掌,铁蒲扇顺势侧击,轰得击在龙颈一侧。蛟龙被巨力打成了断线风筝,猝然坠落洞底,扬起土尘数层。

    坠地蛟龙口中恶声连连,挺起半身时浑身颤抖,好似受了极大创伤。身下散落了数十片龙鳞,月光里片片晶莹闪烁。点点光沫从它身上各处缓缓飘出,蒸腾起浮。

    鬼金羊也不追杀,立在原地居高临下,也在等待什么。

    赵廉啧啧称疑:“方才还那么骇人,怎么这会就软脚了?那些白泡泡又是什么回事?”白驹儿玉指立于唇前:“莫出声!”

    蛟龙身上白光忽盛忽暗,眼神飘忽游移,好似强忍着不肯瞌睡的书生。其清醒一时,身上光华便转暗一分;迷糊一刻,身上光亮即又转强。来回来去数次拉锯,终于抵抗不住,扑腾趴倒在地。

    彼时月华映照银蟒身,华流鲭毓似幻似真,美的令人惊叹。光沫渐渐汇聚成团云状,从龙身中飘起。众人看的如痴如醉,恍然置身于梦境般。

    扑簌簌有雪崩声,原是那蛟龙一身银鳞枯萎凋落。白驹儿先前的话语突然跃入项辛脑海——“明月高悬夜,鳞族羽化时”!

    蛟龙羽化!难怪白驹儿等人与赤发巨汉都袖手旁观,原是在等这银蛟蜕变!

    蛟龙独角仰天,孤高伏月顶,浮图刺云汉。角上所嵌钢刀荧光奕奕,是银罗中一点宝石蓝。

    银色鳞片渐次脱尽,皮肤也道道皲裂,露出内里新肉。龙头后侧的肉须缓缓增长,额头两侧各向颈部鼓起一个大包,渐渐突出两只圆滑而不成形的骨角。额头独角则龟速回缩,正与额头融为一体。

    白驹儿小声而热切地欢呼:“角龙,要变角龙了!”

    桑蚕破茧,蝉虫出尘,鸿鹄开壳,龙马离腹,生之华章总在瞬息崩裂间绽放天地,令观者不知何故揪心肠,动容难自己。远处众人自觉而不自知地拉住了身旁同伴,激切难当。项辛也伸手去揽那少年,五指到处却空空如也。

    他低头踅摸,少年却不见了。就在他诧异之时,一个不起眼的人影已从阴影中突然冲出,嗖地骑到了银蛟颈上,伸手攥住了钢刀!

    普天下鳞虫都有两个当口疲弱不堪,一是母虫产卵时,二是蜕茧羽化时。当后者关口,不仅全身精力都被新旧肉身更替耗尽,且必得鳞甲脱褪,坚壳糯软,不然无法变化身形。

    此时少年跃上龙头,银蛟只睁眨了两下,连抬爪的气力也没有。月光下陡生变故,少年怪力勃发,强行钣动钢刀,众皆震叹,欲制止却来不及矣!

    少年大喝一声,大刀截骨,龙角应声而断!

    半昏半醒的蛟龙突然双目巨睁,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嘶吼。先前的悦耳龙吟转作鬼怪惊怖之音,闻者头痛欲裂,纷纷双手捂耳。

    额角断裂的刹那,蛟龙之蜕变亦停止,蒙蒙光圈即时消散,开始挥发出团团黑气。银色身躯渐渐被墨色污附,由断角延伸开去,侵染直至尾尖。四肢逐渐化溃消解,银片全部收入体内,表皮疙瘩浮凸,粗糙不平,好似那虺兽一样。

    “快回来!快回来!”项辛大声呼喊,可在那妖咷鬼叫的刺痛里,少年又如何听见?

    蛟龙头顶断了一角,身上却补生了数百数千只黑角;众黑角突出身体后迅速软化,

    软绵绵摇来晃去,成了几千条触手。再看那黑色身子正不断胀大,渐渐变成了一大滩形状不明、分界不清的胶山肉峦,黑色触手上又生触手,连亘不绝地增殖起来。

    “这是……蜧!”白驹儿大惊失色,“是黑蜧!”

    黑色肉峦内挺起一张巨口,遥遥乎拔地而起,高近洞顶;末端挂着那少年,正抓着插入蜧身的钢刀摇荡,活像穿天藤萝中一只猕猴。没了四足的蛟龙好似条黑皮巨蟒,眼、角、鼻拱都已不见,只剩一张血盆大口呲着层层叠叠的獠牙。

    黑蜧躯干上遍生的黑色触手仍在膨大,从肉角伸长为长虫状,长速快的已有牛犊儿尺寸。其中一株头部突然撕裂出一横一竖两道长缝儿,横缝儿变作一张犬牙交错的嘴,竖缝儿睁开一只拳头大小的眼瞳,骇人之极。那裂变的独眼黑蟒竟好似活了过来,从母体上分离而下,口中不断滴落腥臊唾液。

    众人拔刀的拔刀,挺戟的挺戟,心知来者不善,又是灾祸一场。

    少年在半空飘摇,稍有失手就会摔的粉身碎骨。项辛看着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钢刀插处突然也裂开一条大缝,紧接着撕拉拉帛裂之声四下里响起,罄筹难数的裂纹浮现黑蜧全身,每道都睁开了一只眼睛。

    冷峻月光照地府,当中群魔成黑柱。蜧身直立洞窟当中,成百上千只眼睛扫来看去。躯干上每条肉蟒也各长出了一嘴一口,脱离母体向众人爬来!

    轰隆一声巨响,鬼金羊率先发难,拳风直捣黑蜧颈子。中拳处炸开一团黑水,身首断裂,脑袋带着少年掉了下来,眼看就要逆风跌落。

    少年下跌中陡生急智,一刀插在挺立的蜧身当中,欲止住落势。哪知蜧身迎刃开裂,如刀切豆腐般稀软,一路劈裂到底,倒起了减速之用。落到黑蜧躯干附近,已有几十条衍生的黑蟒围拢上来,少年猛踏蜧躯,纵身一跳,滚落出了包围圈。

    他落地去势未尽,难以站定,咕噜噜滚出几圈。一条黑蟒悄然跟来,张口向他小腿咬去。斜向里刀光一闪,项辛横刀已及时赶到,黑蟒登时身首异处。

    “刀剑有用!”项辛心头一闪,“这黑蜧皮肉臃软,不似虺皮坚硬,可战!”左手飞燕抄水捞起少年,右手刀光挥舞,又砍死了两条扑来的黑蛇。

    呼噜噜锅开水沸,黑蜧断头处鼓起几个巨大的肉瘤,响起沸浪咕嘟声。肉瘤顷刻崩破,又长出个一模一样的百目魔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