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富脸上变得狰狞起来:“呸,那不是我们的朝廷,我们的朝廷是大魏,我们的皇帝冉氏。咱们皇帝可是一个大好人啊,六年前咱们慎阳跟着县尊投降了魏国,咱们都成了魏人,皇帝派出把那些官老爷霸占的良田分给了咱们穷人,咱们金氏一族一千多人,原来只有不到两千亩地,现在我们金氏一族一下子就有了两万两千多亩地,好多跟着皇帝打仗的人家都单独分了一百亩田。可是后来咱们陛下打了败仗,许县尊又领着咱们降了南边的朝廷,可是没过一年,北边的朝廷分给咱们的田,就让那些官老爷夺走了。不到一年,咱们一族可是损失惨重,不仅饿死了六十多口,还有一百多家家破人亡。”
憨娃子的眼睛顿时红了,那些饿死的人就包括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族亲接济,他也活不到现在。
金富又道:“咱们要是再降南边的朝廷,咱们分到的田也就没了,再得像以前那样过苦日子,吃糠咽菜啃树皮,与其饿死,还不如拼一把。听官爷们说,咱们这次护城,无论伤了还是残了,都有朝廷负责,只要保住了城池,咱们人人免税五年。打仗死的,全部按什么烈属对待,这个烈属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县里的主薄说了,就是每死一个人,家里就补二十五亩田。”
憨娃子现在懂了,他要是死了家里得到二十五亩田。二十五亩田,以魏国的田价,差不多就是上百万钱,对于穷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金富道:“咱们百姓被胡人压迫这么多年,南边的朝廷从来不管咱们的死活,现在看着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那个就眼熟了,想来抢咱们的田,拉咱们家里的牛,你说,这田和牛,就是咱们农人的命根子,命根子要是没有了,咱们不跟他们拼命,跟谁拼命!”
“原来南边的朝廷是过来抢咱们的,真是该死!”
“咱们陛下带兵去打北边的胡人了,趁着魏军不在,想来捡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虽然军人都走了,可是咱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他们斗到底!”
“对,跟他们斗到底!”
“田就是咱们的命根子,谁动咱们的命根子,咱们就跟他们玩命!”
其实,动百姓的田地,还真不是晋朝朝廷的政策,褚蒜子也不傻,岂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可是事实上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私自做的,跟朝廷的政策方针无关。随着大量的北方士族迁移到了江南,东晋人口,主要集中在徐、扬八郡,地少,人多,大户多,基本上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些小士族小官员在江南混不开,为了家族的存亡,只得把注意打到了很收土地的上面。反正百姓的死活,他们士族是从来不关心的。东晋朝廷其实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些民壮议论纷纷,有的在诉说自己身为晋人时的遭遇,更多的则是在控诉晋朝官员的暴行。现在魏国是地多人少,没有这方面的压力。魏国的自耕农非常多,农税也低,更因为废除了苛捐杂税,农民的负担较晋朝轻了太多。
如果没有竟争,自然没有比较,也显不出好坏,可是在南北对立的时刻,因为东晋士族的手伸得太长,反而断绝了东晋收复中原的民心基础。百姓都是朴实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君臣大义,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跟着谁走到底。
因为冉明的出现,后世的人民战争提前到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和不幸,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在控诉晋朝官员的暴行,刘县尉有点意外的是,他置身了一个从未遇到的暴虐之城,这个城人原本熟悉的百姓,脸上都出现狰狞、狂热的神色,原本善良、温顺、乖巧的百姓,不仅变得陌生,而且变得更加可怕,人人都像是地府钻出来的牛鬼蛇神。
慎阳上空似乎积满大战来临的阴云,这股阴云越积越密,也显得沉郁无比。
当然慎阳在魏国并不属于个例,很多县城、郡都采取了结民自保的策略。这主要是地方官员出身寒门或庶族,没有门阀余荫。或许是城池中豪门的势力大不如前,无法力压所有的百姓。事实上也有的县城因为官员出身士族,与南边的朝廷有比较深厚的情谊,他们也在谋划着,如何献出城池,如果取悦“王师”,如果利用城池在晋朝朝廷中获得晋身之资。
儒士和儒学有他们心思和忠义,可是百姓也有他们自己的心思和忠义。这两股心思和忠义,绝对是水火不熔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
幕克川(今青海省贵南县穆克滩一带)吐谷浑部总部,身为吐谷浑长史化名为野利吉明的贾坚拜访了一个多年密友张烈。张烈是敦煌人,曾被谢艾举荐为孝廉,征辟为大将军府户曹事。
贾坚初仕辟溪后,就向避溪谏言“公欲雄立凉州,成不世功业,必与张氏相依,二者同进共退,大事方可期!”
随即,贾坚亲自当说客上门与张氏沟通,最终达成了贸易互惠的交易,由于与张氏关系密切,其中沟通的桥梁就是贾坚。而张氏则让张烈出面,二人经常会面,关系也颇为密切。贾坚与慕容垂密议夺吐谷浑控制权,贾坚就率先找上了张烈,让慕容垂与张氏继续交好。
在贾坚的帐篷里,张烈道:“世固兄,过得还好吗?”
贾坚笑道:“兄长您看坚的样子,能不好吗?”
张烈却不以为然的笑道:“我看世固兄言不由衷了,吐谷浑自上邽之败,吐谷浑可汗精锐损失过半,吐谷浑内部以及臣服的各部都有隐隐不稳的迹象,辟溪的位置可不稳了啊,一旦辟溪失去对吐谷浑的控制,世固兄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的前程吗?说来,我倒看不明白,那秦王殿下向来礼贤下士,又有识人之能,也可听言纳谏,才不世明主之象,为何世固兄却看不上秦王殿下。你看不上秦王殿下,也就算了,为何要投辟溪那个蛮子。”
贾坚却反驳道:“谁我说为辟溪效力了?”
“难道不是?”
“是,那却是从前!”贾坚傲然笑道:“坚虽不才,但也不至于瞎了眼。若说效力秦王殿下,坚那是因为无法放下那段往事,若当初坚效力冉闵,现在至少七年前就是位居次九卿的少府,现在说不定就是位列九卿了。个中原由,赎坚不方便外道。话说辟溪不过一莽夫尔,空有霸王之勇,却有兴邦定国之能,更无雄主之资,坚如今所效力的乃大燕原吴王殿下,如今大魏前锋将军。”
张烈笑道:“燕国早就亡了,所谓的吴王,不过是大魏的一介罪囚,虽为前锋将军,不过是将功折罪矣。若效忠前锋将军慕容垂,还不如效忠秦王殿下,若世固有意,烈可代为引见!”
贾坚道:“张兄美意,世固心领下。坚曾发誓,终生不仕大魏。所以,效力秦王之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张烈好气又好笑的道:“世固兄效慕容垂和效力大魏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个中区别却大了!”贾坚坚决的道“前锋将军慕容道明公乃鲜卑慕容部嫡系王室,其父乃大燕文明皇帝慕容皝,其母更是皇后段氏,出身高贵。雍容睿智,有气度,更有明主之象。再说辟溪,不过是慕容部一介庶子,和嫡亲血脉相比,是萤火和日月争辉。别看辟溪如今是吐谷浑可汗,一旦慕容道明公振臂一呼,吐谷浑各位无比附从。若慕容道明公得到了吐谷浑,背靠大魏,或北,可进阿尔泰,降服诸部,或西进天山,平复天山六国,控制西域商道,大事可成矣!”
张烈自然明白慕容垂与辟溪的不同,首先二人都是勇健之辈,但是这个慕容垂汉化更重,能够很好的处理与汉人的关系。对秦国当地士人也礼敬有佳。为了慕容燕国,当初慕容垂以诈降之计,行刺冉闵,虽然没有杀死冉闵,却让冉闵痛失一臂,这让慕容垂在胡人心中,地位非常高。
其次就是,慕容垂是一个很心智的人,在他可以不声不响,把辟溪的长史谋主贾坚说降,就可见其手段的不凡。如果慕容垂得到吐谷浑,如果他真的一路向西,占领天山,降服天山六国,以天山南北的牧场为根基,未必不能建立一番功业。
张烈内心中很是震撼,一旦慕容垂在天山建立基业,再让魏国上表降书称臣,只要慕容垂不太过份,魏国肯定不会出兵讨伐他,毕竟出兵西域代价太大。到时候,魏国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慕容垂的所作所为。
西域之重,当然在于天山六国,这是西域商道的出口,万千财富都集中在那里,一旦慕容垂拥有天山六国的话语权,别说魏国,恐怕秦凉各地,整个西北地区都会仰望慕容垂的鼻息。
想到这里,张烈惊出一身冷汗。嘴巴里也有点发干。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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