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陡然从梦中惊醒。
背后密密地发出一片冷汗，他伸手扯松被汗水打湿的衣领,指间一片冰冷的湿意。他犹豫片刻,拧亮了床头灯，从枕边拿起那本《火宅》，却没有翻开一页。
良久,他放下书,再度躺平下去。
在他身边，化为原型的大妖怪睁开眼睛,将头探了过来。
“做噩梦了？”
“……也不能说是噩梦。”夏目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的眼睛上,“只是,看到人类的记忆，还是第一次。”
“喔？”大妖怪的语音略微上扬,“人类的记忆？那个女人的？”
“嗯。”
夏目低低地应了一声。
“所以,老师……为什么我会看到呢，沙罗小姐的记忆。”
“这种事情你去问她。”斑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不过……那个女人身上的刺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背着那种东西还能活到现在没出问题,她还是第一个。”
“那个刺青是……”
“是诅咒。”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是你们人类最喜欢搞的奇怪把戏，我们妖怪可没法理解。我只是以前听关东的妖怪谈起过，有一族人会在巫女身上纹上这种刺青，让巫女替他人背负痛苦。再做仪式把巫女的手脚钉起来，让她们永远沉睡……然后，这一族的人忽然就死光了。再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夏目贵志沉默下来。片刻之后，他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会梦见沙罗小姐，也是因为刺青吗？”
“我怎么知道。”
斑回答完这一句，似乎是不愿再理他，沉沉睡去了。只留下夏目一手压在眼睑上，另一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脊，无言地思考着什么。
好一会儿，夏目放下手臂，望着窗外的月光，出了神。
这时候，沙罗小姐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
……
……
这时候，天外沙罗并没有做梦。
她正在厨房，看着那个不速之客用一只小奶锅煮牛奶。牛奶咕嘟嘟地微沸，奶香弥漫。来人将火关掉，沙罗适时递出手里的马克杯。
热腾腾的牛奶倒了满满一杯，冒着微微的热气，沙罗将杯子捧在手里，像是感觉不到烫一样，好一会儿才放下挨着杯壁的手。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茶茶丸？”
来人生得十分娇小，二十多岁的人了，看着依然是初中生一样，闻言对天外沙罗绽开一个俏皮的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因为我很想你啊，大小姐。”
“说实话。”沙罗看着马克杯，神色淡淡。
“果然骗不过大小姐你啊。”茶茶丸耸耸肩，“实话就是大小姐你上次复出吓到了不少人，为了安抚一下那些过敏的老家伙们，就派和你关系好的我来看看情况。”
“然后？”沙罗喝了一口牛奶，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然后呀。”茶茶丸眯着眼睛笑，“大小姐并不打算回到我们这边的世界吧。那么，那些老家伙担心就只是老年痴呆犯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茶茶丸将脑袋探到沙罗面前，呼吸相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睫毛。她的笑容里忽然有了一丝隐秘的恶意。
“大小姐的《火宅》就要改编成电影了，男主是敦贺莲吧，我记得……他是你的前男友之一，对吗？姑且不提让一任前男友来扮演另一任前男友会不会很尴尬，也不提他能不能演好那个混蛋……我只关心一点，看到那个混蛋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没问题吗？”
沙罗忽然笑了一声。
“没问题。”她伸手摸了摸茶茶丸猫耳一样翘起的发梢，“不用担心我……我今年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
“那么，看到十七岁的自己再次出现在面前，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吗？”茶茶丸歪了歪头，“饰演女主角的女演员……我记得，是叫最上京子吧，她能演好十七岁的大小姐吗？”
“不像才对。”沙罗的语调低了下去，“如果她演的德子像我的话……那才是演错了。”
茶茶丸静静地看着天外沙罗，忽然伸手抱住了沙罗的手臂。
“我今晚要和大小姐睡。”
“哈？”沙罗挑了挑眉。
“不管不管，我今晚就要和大小姐睡！”茶茶丸微微低下头，“左京那家伙，不知道勾搭上了什么样的怪物，他们在人界和魔界之间开了个洞……烦死了，魔界那边的声音都通过那个洞传过来了，我好几天都没法睡觉……”
天外沙罗推开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足利茶茶丸是作为半妖刀而诞生的，小时候，因为家里遇到强盗破门而入险些被杀，她作为妖刀的那一半觉醒了。觉醒之后，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不论是人类的声音还是妖刀的声音，都会传到她的耳中。无时无刻，无休无止。十年前，沙罗替她解决了最大的噪音来源，她才得以勉强安枕。
而现在……
“要我帮忙吗？”
沙罗轻声问道。
“不需要喔。”茶茶丸露出一个有些坏坏的笑，“我把狮子吼引到那边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清净下来了。所以……”
她的眼神有些可怜：“只有今晚，让我在你身边好吗？在大小姐身边的话，那些声音就会小很多。”
沙罗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完，把马克杯塞到茶茶丸手里。
“洗完以后上楼吧，我去给你拿床被子。”
“大小姐最好了！”茶茶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是我的刀。”沙罗的语调没什么起伏，“爱护自己的刀，是剑士的责任。”
从十年前，她们缔结带刀仪式的那一刻起，天外沙罗就对足利茶茶丸有了无可推卸的责任。
足利茶茶丸是妖刀。
而她是这把妖刀的主人。
“嘿嘿。”茶茶丸从背后搂住沙罗的腰，“我知道大小姐是为我好，不要这么害羞嘛。”
沙罗则是攥住她的手，缓缓拉离了自己身边。
“事先声明。”她的语气有些无奈，“不准抱过来。”
“切，果然占不到大小姐的便宜。”茶茶丸脸色一沉，扭过头低声吐槽起来，“通过卖惨战术来博取同情计划还是没法大获全胜啊。不过就算大小姐这么冷酷我也喜欢。”
沙罗完全不想理她，自顾自地上了楼。
“话说回来。”茶茶丸忽然勾起嘴角，“你最近收留的那个小男孩，好像看到你的记忆了。”
天外沙罗的脚步停住了，她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我大概猜到了一点……”茶茶丸拿着沙罗的马克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热牛奶，“那个男生，是不是碰到你的刺青了？”
沙罗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用食指敲了敲前额。
“是碰到过，几天前的事情，怎么了？”
“那个刺青会吸收别人的痛苦，但是相对的，它也让你的痛苦从深处浮了上来。”茶茶丸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仿佛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似的，“我听到那个男孩子在和妖怪对话……他大概和黑泽家有点血缘关系吧，简单点来说，以那个刺青为媒介，他把你‘看取’了。”
“……看取？”
“嗯，看取。”茶茶丸咕嘟一口将牛奶喝完，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简单来说就是，他看到了你的记忆和感情，并且化为自己的记忆。我不确定他看到了多少……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茶茶丸咬着杯沿，笑容里渗出几分鲜明的恶意。
“他全部看到的时候，会对你说什么呢？”
“早点睡吧。”天外沙罗沉默片刻，径自朝楼上走去，“你明天还要回六波罗办公吧。”
茶茶丸看着她的背影，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抵住下颌，好一会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她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毛扫下密密的阴影，“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虽然多亏了大小姐的心软我才能活到现在……不过，这样可不好啊，我亲爱的大小姐。”
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侧过头朝夏目的房间望了一眼，眼神沉沉。
“至少……要让那个小男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