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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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樱领了黛云出去,一路上问些她的身世和对将来的打算等没要紧的话,深觉黛云虽出身青楼,见识怕是比自己还长远些,因此倒待她与其他的丫头不同。红樱笑道:“你也休怕,我究竟也不是这府里正经主子,倒跟你是一样的人。今后咱姊妹俩只相依为命可好?”黛云从未受人如此尊敬,只泪眼汪汪道:“红樱小姐如此待奴婢,奴婢自是不敢当。小姐好意奴婢心领,只这折煞奴婢之事,奴婢是万不敢当的。”红樱可怜她身世,又喜她低调识大体,便问:“你可识得字?”黛云道:“以前学过些淫词艳曲,不过是不做睁眼瞎抬高身价的障眼法罢了。”红樱的性子原是最温顺可人的,黛云又兼自隐忍,二人在一起,红樱也不用她做活计,只当多了个同窗,竟是情谊渐渐非常人可比。

    红樱日日只拿些《四书》《唐诗》来与她诵读,黛云心下十分欢喜,又喜爱这些文墨之事,因此记的竟比红樱还快些。红樱原也不拿她当下人,只当姐妹,二人作诗填词,红樱教她渐改低俗妩媚之风,后来凭玉儿自己的人生经历与对世事的理解认识,诗词中又带上些四书五经的哲学道理,比红樱还鞭辟入里几分。红樱这日正绣着手上一朵祥云,因问玉儿道:“你随我读书也快一年,眼见从樱花开到了梅花,你且说说历代咏花诗你最喜哪句?”黛云笑道:“这倒把奴婢问住了,究竟也没读过多少咏物诗,”说着卷起一卷丝线,印上针后递给红樱,“记得宋人有两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虽是直白,却行神兼备,更留了多少精气神与后人细细揣度。”红樱点头道:“确是如此,历来写菊花的诗有多少,不是写秋天盛放不与百花争艳,便是写冷傲清爽遗世**,唯这两句竟是从残败入手,却又毫无残败之气,却比那春天的诗更加抖擞精神。只是这菊花如此看来,虽有气节,却未免太过倔强冷傲不合时宜了些。”黛云笑道:“这话可真是小姐说的。小姐性子温和贤淑,自是不像菊花冷傲。”红樱叹了口气道:“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虽是容若哥哥隔母的妹妹,却不得有丝毫主子的念想,只想着怎样和额娘以此法避些没由头的谣言,不瞒你说,你来之前,我身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竟也一个人长了这么大。”黛云心中酸楚,便宽慰道:“小姐快休如此。小姐亲额娘好歹还在身边,表小姐虽有公子宠着,却也有额娘早逝父亲远离的痛楚。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若非小姐如此待奴婢,若非公子求情当日将奴婢留在府中,却不知此时奴婢又该是个什么光景。”红樱说:“这正是个缘分,咱俩原不该多想自寻烦恼,咱们且来填词。”说罢焚起一柱计时香,低头在纸上写起来。黛云见她如此有兴致,见她先写一“江城子”,便回身走至自己案前,也静静思索起来。

    冬日中午暖阳悄悄,因红樱庶出,故而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夕菱因中午休觉,容若便悄悄从暖阁出来,沿廊下信步走至红樱院内,悄悄自己打了帘子进去,见红樱拿着手炉望着小笺出神,黛云正提笔写字刚刚放下。容若看他二人竟不像是公门王府里的主仆,倒像是那寻常百姓家的姐妹,这深宅大院呆久了,人的心容易冷。他听说皇上的后宫里那些主子们如何为了争宠勾心斗角,也听说福晋如何为了防止丫鬟勾引王爷而痛下毒手。而眼前的一幕,使他知道除了有夕菱的热情如火之外,另一种恬淡顺遂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感念夕菱给了他生活的热情,如今又感念这个妹妹和自己救下的姑娘给自己的安然。最后还是红樱发现了他:“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一直一个人站在那里?”黛云忙起身侍座,替他脱了斗篷奉上茶,容若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笑对红樱道:“妹妹也越发会调理人,黛云也是给主子争气。”黛云听谈论到自己不由红了脸,站在一旁并不讲话。容若也不管,丢了茶杯起身道:“你们主仆二人也是会过日子,年下外面忙成那样,你们还这样静悄悄的就跟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我瞧瞧写的什么,也不算白来一趟。”说罢拿起红樱的小笺:“妹妹的字连丝倒是越发俊俏灵动了。”因看到:

    少年荣华黯山河

    意气发

    征战各

    梧桐叶落

    杳杳红尘客

    剪烛还须待萧索

    风雨外

    孤烟漠

    他乡山水他乡色

    春落雪

    冬寒彻

    尺素未寄

    曲调无人和

    他年若许再相逢

    岁终远

    擦肩过

    容若看了,并不说话,又拿起黛云的来,还未看,先叹道:“这年头,这样规矩潇洒的蝇头小楷怕是不多了。”因看到:

    忆昔子夜向冷星

    长相思

    不可停

    轻语犹唤

    夜夜透窗棂

    自嗟不及箫声咽

    薄烟散

    影娉婷

    浊酒浅酌琢玉绫

    寒波翠

    残霜迎

    归去来兮

    只影映孤亭

    若得三秋流光转

    东风暖

    看新晴

    看完后容若笑道:“今儿这主仆俩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这样伤心?平仄也不和了,句法也不对了,硬是要叫人给你们流泪了呢。”红樱道:“哥哥乃大清第一才子,我们这粗人的诗,自是入不了哥哥的眼,只管取笑我们。”容若道:“这是哪里的话。外头不过是仰仗着咱家家大业大,市井之人故起了这个诨名乱叫。如今妹妹也这样讲,倒叫我越发过意不去了。只是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叫额娘分给你黛云,给你个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嘻嘻哈哈的傻大姐儿也就罢了,偏生又是个聪敏伶俐的丫头,也不知嬉笑玩闹,虽是忠心,却也不知劝主子开心,偏还要陪主子伤心,倒也是个奇丫鬟了。”心下却又默默慨叹起黛云身世。红樱忙道:“哥哥何苦怪她来,她虽出身低微,却与我交情甚好。哥哥进宫陪皇上读书,妹妹也需个人陪着读书不是?”容若笑道:“妹妹说的也在理。只是这些伤心词句终是于己无益,这两日听老太太说妹妹嗽疾又犯,终是需保养着些,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红樱听容若少有的关切,心情不由得复了大半;黛云却默默念起有家人的好处,看着窗外天渐渐阴沉了下来,心想这年前怕是有一场大雪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