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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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沉檀落座之后,贾无欺在他身后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堂中之人,全都是武林中数得上名的大人物。裘万盏和梅独凛自不必多说,离陆长岐最近的两侧,分别坐着少林法严和尚一行和武当涵灵道长一众。那法严和尚生的面阔耳大,鼻直口方,头顶百会穴处微微凸起,一看便是内气充沛充沛之人。再说涵灵道长,与法严的虎虎生威不同,此人生得颇为斯文,光洁的面庞看不出年纪,长袍高髻,单单只是一坐,便有一番遗世**的出尘味道。

    像是察觉到贾无欺的目光,涵灵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只是一瞬,贾无欺却觉得浑身上下已被对方的视线切了个七零八落。

    这时只听裘万盏笑嘻嘻道:“陆庄主特地叫我们来,可是为了明日赏剑大会一事?若是如此,陆庄主大可不必担心,有法严老兄和涵灵小哥在此,出不了啥大岔子。”

    这话若是出自寻常人之口,对法严和尚和涵灵道长来说便是大大的不敬,但裘万盏说出来,非但不是不敬,倒多了几分亲密熟稔的味道。

    果然,法严和尚开口道:“浑裘你可别把责任都推到洒家身上。”

    涵灵道长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话。

    陆长岐轻咳一声,沉声道:“其实陆某特地请各位来大堂一聚,一是为了明日的赏剑大会,二是因为……”他犹豫了片刻,随即道:“摘星笺。”

    “哦?”梅独凛冷声道,“又是摘星笺。”

    陆长岐点点头:“想必各位也知道,每届赏剑大会都会有不少神兵利器问世,这一次,陆某也想献丑一番,在大会上展示庄中新铸的兵器。”

    “摘星笺中所求的,自然是这新铸的兵器。”涵灵道长了然道。

    “正是。”陆长岐眉峰一蹙,“虽然庄中人手众多,剑阁也有护卫层层看守,但摘星客神出鬼没,陆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那柄新铸的兵器可有何特别之处?”岳沉檀道。

    “各位也知道本庄镇庄之宝乃是一本越王八剑的铸剑残谱,”陆长岐道,“那柄新铸的武器便是由残谱铸剑之法铸成。”

    梅独凛闻言难得的有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所铸何剑?”

    “转魄。”陆长岐道。

    “相传转魄一出,乾坤倒转,魄分魂散。”梅独凛沉吟片刻,又问:“可真是如此?”

    陆长岐不知为何脸色一变,随即掩饰一笑道:“如今转魄尚在炼炉之中,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尤未可知。”

    “竟还未铸成?”裘万盏有些惊讶道。

    陆长岐笑道:“铸剑之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于转魄而言,最佳的成型之时,便是明日子时。”

    “原来如此。”法严和尚拍拍脑袋,“陆庄主大可放心,明日赏剑大会后,洒家一行自会帮你守着剑阁,必定万无一失。再者说,”他看向岳沉檀自信满满道,“就算出了什么差池,有我岳师弟在此,也定能找补回来。”

    陆长岐眸光一闪,抱拳道:“如此,陆某先多谢各位了。”

    众人闲话一阵,一个黑影倏地出现在陆长岐身边,朝他耳语片刻。陆长岐微微颔首之后,眨眼之间,那黑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好快的身法。”裘万盏赞道。

    陆长岐哈哈一笑:“不过是庄中侍卫,尚有些功夫罢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正是方才被裘万盏纠缠的厉嫣。

    她径自走入大堂,瞟了一眼半倚在罗汉椅上的裘万盏,勾了勾嘴角道:“陆庄主何必过谦,早就听闻龙渊四卫武功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厉门主过誉了。”陆长岐八风不动道,“只是身手比一般侍卫强些,却也不敢在各位英雄前献丑。”

    厉嫣哼了一声,不过简单一个鼻音,却透出一股半是娇嗔半是羞恼的味道,再配上她摇曳的身姿,若是定力不强的人,此刻定是已经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厉门主此番前来赏剑大会,可带了什么神兵利器”裘万盏看着厉嫣笑嘻嘻问道,那坦然的样子倒像他不曾酒醉纠缠过对方一样。

    “区区四柄残剑罢了,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厉嫣漫不经心道。

    “哦?”岳沉檀闻言看向她,“可是传闻中越王八剑中的四柄?”

    厉嫣轻轻一笑,看向岳沉檀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正是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四柄,只是古物多残,就算我等费力修复,恐怕也无法与当世名器相比。”

    “你……”陆长岐刚说出一个字,又匆匆改口道,“听厉门主此言,竟然将那四柄古剑修复了?”

    厉嫣笑道:“怎么?陆庄主怀疑我话中有假不成?剑舞门虽算不上铸剑大家,但江湖中不乏铸剑高手,陆庄主又焉知我剑舞门不能请来大家指点一二呢?”

    “陆某并非此意。”陆长岐自知失言,忙道。

    “无妨。”厉嫣笑了笑,不在意道,“明日赏剑大会,各位一看便知。”说完,她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只希望到时候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是夜。

    狂风大作,骤雨不歇。

    贾无欺靠在窗边侧耳聆听,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倒是少了几分调皮,多了几分沉稳。屋内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一个人,闭目屏息,结跏趺坐,自然是岳沉檀。

    “又有几辆马车进庄了。”就算雨急风狂,贾无欺也能从中分辨出马车经过的声音。

    “明日便是赏剑大会,今晚自然有不少客人前来。”岳沉檀双眼微阖,却是应了他一句。

    “有不少人来那是当然的,”贾无欺摸了摸下巴道,“只是江湖门派众多,能被龙渊山庄邀请进庄落脚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在播仙镇落脚。”他无意识的数了数指头,“就我方才听的,至少有三个不同的门派。”

    “砺峰山庄。”

    贾无欺眼睛一亮,热切地看向岳沉檀道:“对既是赏剑,砺峰山庄不可能不来,同为铸剑名门,龙渊山庄不可能不邀。”

    岳沉檀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对方灼人的视线,抿了抿嘴唇,像是刻意压制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又淡淡道:“还有洛十诫。”

    “他居然也来?”

    贾无欺有些惊讶道。

    “他与龙渊山庄有旧交。”岳沉檀道,“摘星笺一事,他也知晓。”

    说完这话,屋内半天没了声息。岳沉檀睁开眼睛,看向贾无欺:“怎么?”

    贾无欺张了张嘴,有些干巴巴道:“你愿意告诉我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岳沉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在某些时候胆大妄为,在某些时候却怯懦的不得了。一方面装作没皮没脸地想要与自己“和好”,一方面又扭扭捏捏地不敢直面自己。

    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岳沉檀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朝贾无欺走了过去。修长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在贾无欺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半昏半暗之中,来人的眼睛如星子一般,冰冷又明亮。

    贾无欺往后靠了靠,直到碰到窗缘避无可避:“你,你过来干什么。”一向伶牙利嘴的人,此刻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岳沉檀终于不再向前,直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本来此事可稍后再议,可见你这幅样子,还是说清楚地好。”

    “说…什么?”贾无欺满肚子疑惑。

    “为什么来找我?”岳沉檀盯着贾无欺,薄唇一张一合,如刀一般,切开他的血肉,直逼他的内心。

    贾无欺虽然觉得岳沉檀此刻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想跟你道歉,之前骗你虽是有意,却并没有恶意,谷中规矩不得不从,也不是只对你一人这样……”

    “哦?”岳沉檀眉头一剔,“既然非我一人如此,何必特地来找我。”

    贾无欺低下头,喉头动了动,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不歇气地噼里啪啦道:“我朋友不多,大都是谷里认识的。谷外的朋友,你算是第一个,我之前没有交过谷外的朋友,不知道怎么做是好怎么做是不好,如果让你生气了请多见谅。我不是真心想瞒你,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岳沉檀神色缓和了几分:“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贾无欺点点头。

    “那第二个是谁?”岳沉檀抱臂问道。

    贾无欺挠了挠头:“还没决定。”

    “不着急。”

    “哦。”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随口道:“你可算是原谅我了,我就说你没那么小气。”

    话音刚落,就听岳沉檀凉凉道:“小气?”

    贾无欺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道:“都说不是了,你并不小气。”

    可岳沉檀似乎执着在这两个字上:“那之前为何会觉得我小气?”

    “就……”贾无欺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道,“其实一般朋友之间也不是互通有无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既然你都说是一般朋友了,”岳沉檀听了这话也不恼,慢条斯理道,“我们自然不是。”

    “啊?”贾无欺又一脸不解,“那我们是什么?”

    “你可知何为赤诚以待,何为肝胆相照?”岳沉檀反问道。

    贾无欺想了想,又道:“可谷里有规矩……”

    没等他说完,岳沉檀就打断道:“谷中规矩可是你们不得透露身份?”

    贾无欺点点头。

    “你的身份是我猜到的,不是你主动透露的,所以算不得违规。”岳沉檀好整以暇道。

    贾无欺想了想,觉得颇为在理,忙表决心道:“日后我必定对岳兄赤诚以待,肝胆相照”

    岳沉檀弯了弯嘴角,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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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天气回暖,他身上的寒疾并未发作。坐起身来,穿好衣物,他沉默地用目光扫视了屋内一圈很好,这个人果然跟泥鳅一样,滑得完全捉不住踪迹,出现消失全凭心性。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人让他心生怒火,不见这个人却更让他心生烦躁。岳沉檀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不悦,可惜究竟没办法恢复平静,只能在屋里开始踱来踱去,像只没头苍蝇。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绕过屋内火炉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只露出了一条细缝,一只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凑到了细缝前,朝屋内窥了过去。

    那只眼睛的主人,当然是听人品评完话本,拎着早饭归来的贾无欺。

    他贼头贼脑地想要探探屋内的情况,没想到只是一眼,就跟屋内人那双冷若寒星般的眼睛对上了。

    本想转身就跑,但卖油郎与花魁的故事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咬了咬牙,不就是厚着脸皮贴上去吗,这又何难于是他挺了挺胸,一把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门的身影,岳沉檀的视线恢复了几分温度,只是嘴上说的话却毫不留情:“出去。”

    “要我出去可以,你得先吃了这早饭才行。”贾无欺才不去看他冷得可以冻死人的面容,径直走到屋子中央,把早饭放到了桌上。

    他穿得单薄,又在外面晃了半天,带了一身寒气,此刻骤然进入一个温暖的环境,两股温度冲撞之下,鼻头发痒,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就在他打喷嚏的时候,岳沉檀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中透出一股温柔的神色。当他停止了喷嚏,岳沉檀虽走到桌边坐下,但还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丝温情都没有。

    贾无欺也不懊恼,一屁股坐在岳沉檀对面,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冲岳沉檀道:“岳兄你看,这回真的是我的面孔。”

    岳沉檀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薄薄的纸条上寥寥数句,却足以让现下羊脂玉瓶的拥有者震远镖局总镖头方破甲,大惊失色。自走镖以来,他见过无数比这血腥百倍惊险百倍的场面,但却从未有一回像这样让他心神不宁,方寸大乱。

    强自镇定下来后,他匆匆写好四封书信,唤来了小厮。不出片刻,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外齐齐冲出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正是震远镖局的御赐宝驹,照夜玉狮子。此马产于西域,中土难得一见,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远镖局,也不过只有数头而已。城中百姓早就想一睹这马中君子的风姿,奈何震远镖局将此马看护的颇为小心,鲜少交予任务。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许多人却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怎

    样重要的任务才需要四匹宝驹一并上阵。

    月圆之夜的前一日正午,方破甲大马金刀的坐在罗汉椅上,然而他看向手中字条的眼神却与他豪迈的坐姿截然相反,带着些恐惧,甚至还有些软弱。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复了刚毅与坚强。

    小厮领着三人朝大堂走来,一锦衣老者,一魁梧大汉,还有一个带着鬼面的青年。

    “破甲兄,好久不见。”魁梧大汉一见方破甲,扯嗓子就是一喊,他说的并不是官话,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此人便是被称为“西北巨擘”的张虬指,此人天生神力,强壮无比,一指便能将颅骨按碎,其大力可见一般。

    “事出紧急,将三位突然招来,是破甲唐突了。”寒暄一阵后,方破甲将字条交予三人传阅。

    “竟真是摘星笺。”锦衣老人双目如隼,一瞬不瞬的盯着纸条道。

    “既然穆老这么说,这必是摘星笺无误了。”方破甲叹了口气。

    贾无欺轻笑一声:“柴掌门如此信赖天意,可否听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句话?那些无端被扼杀生命的人,遵从的又是哪门子的天意,顺应的又是哪门子的天命?”他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充满了讥讽,“若柴掌门偏要扯到天意,那只能说,柴掌门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也是天意。”

    柴负青神情骤变,目光如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好像盯着猎物一样。

    “叶藏花曾说,四大掌门的死,是他一人所为。他却忘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岭南天柱翠华玉泉四大剑派隐世已久,彼此又相隔甚远,快马加鞭也需要至少两日才能赶到。而那四位的尸体,我是验过的。原本他们被易容成了方破甲等人,震远镖局的人又死于一夜之间,那死亡时间自然没有问题。可等他们的真面目被我们发现,那死亡时间就成了个大大的问题。以叶藏花一己之力,是如何在同一天内,杀死这四位相去甚远的掌门呢?况且这四位掌门,功夫并不弱,能在短短数招内取了对方性命,凶手的功夫最少也不能比叶藏花弱。试问纵观整个太冲剑派,剑宗气宗加在一起,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贾无欺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柴负青,又接着道,“祝劫灰乃是被拂叶攀花剑所杀,叶藏花承认是自己所为,这没什么问题,可太殷真人相继也被拂叶攀花剑所杀,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贾无欺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两处拂叶攀花剑的剑伤外表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差别,留在体内的痕迹可各不相同。两处皆是一寸长,半寸宽,可祝劫灰胸口的剑伤约摸有两寸深,太殷真人的胸口却是被整个贯穿。这说明,杀死这两个人的凶手剑招虽用的相同,内力却大有不同,后者的内力自然要浑厚充沛许多。”

    说到这里,他姿态一变,恭恭敬敬地向柴负青请教道:“柴掌门,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柴负青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回到了身前,他抱臂而立,原本和煦可亲的面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贾小友还有一点忘了说,那就是动机。”

    “动机啊”贾无欺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柴掌门心思缜密,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几个匪夷所思的理由。”他将“匪夷所思”四个字咬得很重,有意地强调着,“叶藏花想要杀那五人,是为报仇,而柴掌门对祝劫灰恐怕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地是另外四位手中的秘籍。杀张大虎等人,是被知晓了身份,所以要灭口。”

    “你虽然自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恐怕心中却是十分不甘于屈居梅独凛之下,借此机会,正好祸水东引,能把对方拉下马,是再好不过的。至于太殷真人的死因,我猜是你逼迫他说出太冲十三式暗含的秘密,他当然不知道,可你却不信,若没有秘密,那梅独凛又是如何从中悟出天下第一的剑法。你一直想从太殷真人口中套出秘密,可他却一直不肯说,于是你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然后顺手嫁祸给了太冲剑宗。若是嫁祸成功,你又有四大剑派的秘籍傍身,他日太冲剑宗声名日下,而你气宗发展壮大,说不定就能将其吞并,两宗归一,你作为掌门,自然是最大的赢家。”

    说完,贾无欺冲柴负青道:“柴掌门以为,这动机我悟的如何?”

    “你猜得不差。”柴负青看着他,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若非你我立场不同,必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我可不敢。”贾无欺似笑非笑道,“与柴掌门相交,可是要命的。”

    柴负青瞥了他一眼:“果真是伶牙俐齿。”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柴掌门解惑。”

    “但说无妨。”

    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时滚过几阵惊雷,闪电毫不客气的劈开密密实实的雨帘,留下撕心裂肺的回响。冰冷的石碑前,站着一排排身着黑衣的哀悼者。阴湿的雨天时整个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每一个人都低头不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川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如今站在墓碑前,他甚至无法记起是为了哀悼谁。

    “咔嚓”一声,霹雳从天而降,似乎重重砸在了墓碑上。越川闻声缓缓抬起头,朝墓碑方向望去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对上了他。

    越川突然有一种将被深海吞噬的错觉。

    一时间,头晕目眩,天翻地覆。瓢泼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的病情似乎更重了连同自己所在的世界,他也完全不记得了。

    他看看自己,身体和记忆中的一样孱弱,但身型却缩小了不少。手腕上戴着的金属环,是他绝对不会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的饰品。对着街边的窗玻璃照了照,他的脸好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他回到了十年之前。

    然而这里并不是十年之前的世界。

    稀奇古怪的建筑,画风奇特的路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一个是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就连路口大荧幕上播放的广告,他能听懂每一个字,却完全无法理解想要表达的意思“温馨提醒,温馨提醒,月老网季末大酬宾,欢迎尚未匹配的的觉醒者和治疗者注册会员,各项服务均享受六折优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他一直盯着大荧幕,旁边有一秃顶的中年人跟他搭话道:“这位小哥,看这样子还没匹配?你这年纪可要慎重,别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这个月老网,名声可不太好。“

    “匹配?”越川看向中年人,模棱两可道,“不是,我随便看看。”

    那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越川一番,语带安慰道:“原来你不是啊。别气馁,你看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可我觉得活得比那什么觉醒者治疗者自在多了。我认识的那些个觉醒者,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异端调查局盯上了。”

    他自说自话着,也不管越川是否有回应。好不容易停住了嘴,他伸出手触了触手腕上的金属环,一个蓝色小屏幕出现在了手腕上方。

    “我把我名片发给你,有空常联系。”中年人笑眯眯道,说着就拉过越川的手腕轻轻一碰,越川腕上的金属环立刻闪了一下蓝光。

    “原来你叫越川啊,真是个好名字。”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头顶,“我叫金万贯,自己做点生意。要是你以后有什么想买又买不到的东西,只管来找我。”

    “多谢,金……”越川犹豫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少年人的微笑,“金大哥。”

    金万贯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斜刺里突然冲出的身影一把掠走。越川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没看错,刚刚还在跟他交谈的金万贯此时已变成了晴空中的一个点。而将他掠走的那个人,似乎长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越川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世界的人有翅膀”的事实,巨大的轰鸣声已在头顶上方响起。一辆十分拉风的摩托从天而降,车上的人一手持枪从摩托上跳了下来。

    随着他的走进,越川才看清来人并不是一手持枪,他的一只手臂根本就是一把枪。

    来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质卡片:“异端调查局。”说着,他审视了越川一番,“刚刚有没有看到翼化者从这里经过?”

    越川一听,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刚刚带翅膀的人,便点头道:“朝北去了。他还带走了一个人。”

    “什么?”那人眉头一皱,“你看到他抓走人了?”

    “是的,他带走的那人叫金万贯,给过我一张名片。”

    “金万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来人挠了挠头,冲越川道,“既然你认识他,就请跟我走一趟吧,协助调查。”

    还没等越川回答,他就一把拎过越川扔在了摩托车上,点火起飞加速,一气呵成。

    “我叫丹尼,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呢。”丹尼大声喊道,“你叫什么?”

    “越川。”越川不想在风中大声嘶吼,那样看上去很傻,就像丹尼一样。

    “越川啊,好名字。”丹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嫌弃了,“你是治疗者吗?”

    “……”对于自己不知道的问题,越川选择沉默。

    “哦,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到年纪吧。”丹尼似乎理解了他的沉默,回头朝他咧嘴一笑,“还完全是小孩子嘛。”

    “看路。”越川面无表情的把他头戳了回去。

    “小小年纪,别这么冷淡嘛。”丹尼转回身,“小时候就这么不可爱,长大了可不容易匹配哦。”

    越川盯着丹尼的后脑勺,看着他亚麻色的卷发在风中凌乱,突然觉得,也许这是一个了解这个世界的好机会。

    “其实,”越川欲言又止道,“我并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突然出了些事故。”

    “事故?”丹尼惊讶道,“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不……”越川语气艰涩,脸上却一派平静,“我今天出现在那条街上完全是个意外。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条街上了。”

    “你的意思,你是无意识的被人弄到了那条街上吗?”

    “不,比那更糟糕。”越川勾了勾嘴角,语气却依旧十分沉重,“我失去了出现在那条街上的全部记忆。”

    “天哪”丹尼惊呼一声,张开过大的嘴里灌入不少凉风,他不由得呛了几口,“咳咳,也就是说,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不,准确说来,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越川沮丧道,“你可以跟我讲讲这里大概的情况吗?说不定我能找回我的记忆。”

    “可怜的孩子。”丹尼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的。”

    “谢谢你了。”越川在丹尼身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从丹尼滔滔不绝的口中,越川得到了许多十分有用的信息。他现在的所在地,m1星云,孕育了本星系中最强大的帝国,克莱柏帝国。在这个时代,与克莱柏帝国并称为“四大巨头”的,分别为位于m16星云的伊戈联邦,位于ngc2393星云的克劳联邦,以及位于v832星云的麒麟帝国。

    这四个国家并称为“四大巨头”,除了因为本身地理条件优越,资源丰富,适合生存发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拥有不可小觑的战斗力。而战斗力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觉醒者和治疗者,统称为异化者。

    觉醒者和治疗者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在战争中发挥着集齐重要的作用。觉醒者在觉醒后将拥有一种或多种能力,越强大的觉醒者拥有的能力越具有杀伤性。但觉醒者需要经过两次觉醒才能将能力完全化,在觉醒者觉醒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正是治疗师。

    与觉醒者不同,只要进行基因测序,就能知道一个人是否有治疗师的潜质。伴随着治疗师的生理成熟,治疗师会自动觉醒。治疗师与觉醒者的匹配度,往往会影响觉醒者能力的发挥。一个好的治疗师,不仅能引导觉醒者成功的实现完全觉醒,也能在觉醒者完全觉醒后,时刻改善与提高对方的身体精神状态。

    而异端调查局,正是克莱柏帝国专门解决涉及觉醒者和治疗者案件的机构。与其他政府机构不同,它的人员全部由觉醒者和治疗者组成。

    听到这里,越川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你之前会问我是不是治疗师,而不是觉醒者?”

    “这个嘛……”丹尼故作深沉道,“忘了告诉你,觉醒者觉醒之前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生理缺陷,我看你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嘛……”

    “……”越川沉默片刻,“谢谢你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越川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当然丹尼没有把这个原因说出口。不知为什么,他预感到如果他说出口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对了,”越川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刚才说治疗师

    可以帮助觉醒者觉醒,是怎么帮助?”

    丹尼闻言突然呛了一下,音量降低了几分:“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多久?”越川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是觉醒者吧?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完成觉醒的。”

    他话音刚落,丹尼的后背一下僵直起来,隐藏在那头卷毛中的两只耳朵,都红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丹尼支支吾吾道,“就是很自然的过程。”

    “哦很自然啊。”越川拉长了调子,看着丹尼的耳朵越来越红,不由觉得有趣。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丹尼连忙打岔道,“对了,你手上的金属环是很重要的身份证明。每一个登记在案的帝国公民都会有这样的手环,你可以通过它处理许多事情。”

    “比如?”越川看了看手环,问道。

    “你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问它。”

    “包括刚才问你的事情也可以吗?”越川戳了戳丹尼的后背。

    “可以。”丹尼语气不自然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多问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毕竟你年纪还小……”

    他刚还想说什么,几声尖锐的叫声将他的话语打断。越川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只见一座巨大的城堡凭空出现在了层层云雾后。城堡周围,类似于翼龙的生物不停的进进出出,发出尖厉的嗥叫声。

    “那是拟兽者,觉醒者的一种。”丹尼的摩托车离城堡越来越近,“风神翼龙形态是比较高级的拟兽者才能做到的。”说着,他有些羡慕道,“可惜我不是拟兽者,要不说不定我也能飞了。”

    “你是什么能力?”越川问到,“只有拟兽者才能飞吗?”

    “我只是普通的机械化觉醒者。”丹尼有点沮丧,“其实并不只有拟兽者可以飞,好的机械化觉醒者一样可一让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翅膀。”

    “没事,你还年轻。”越川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

    他们很快降落在了城堡中层的一处开放式平台上。从车上下来,丹尼领着他穿过面部识别的大门,走入了城堡。如果说越川在街上看到的路人只是画风奇特,那这里他看到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奇行种了。

    人们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长着象牙,有的顶着鹿角,还有的一半是人形一半是兔态。越川望着刚刚经过的那个半人半兔的觉醒者,不小心踩进了一滩泥水里。

    “你踩到我了。”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抬起头,一个身体一半已完全化为泥浆的人,正冷冰冰的望着他。

    “不好意思。”越川连忙把脚从泥浆中抬起。那摊泥水迅速缩回进泥浆人的身体,眨眼之间,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形态。

    “哟,马德。”丹尼朝那人打了声招呼,“这是我带回来的人,协助调查。”

    “恩。”马德微微点了点头。

    “头儿在吗?”丹尼问道。

    “在。”简短的回复后,马德迅速化为一滩泥浆,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飞速移动着。

    “……”看着那摊飞速移动泥浆,越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丹尼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走吧,带你去见我们头儿。”

    两人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城堡的最深处,终于看到了一间标着“特搜零科”的办公室。办公是脱漆的木门并没有合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似乎在打电话:“老处长,不是我们不办事,实在是人手不够啊。您看看别的科,觉醒者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二十人,我们科只有三个人。您说,堂堂的特搜零科科长,副科长,哪能随便就出动呢,这不是伤了我局的脸面吗所以您看,有效战力也就一人而已,这执行速度上可能就慢了一点,您多理解。”

    一声咆哮传来,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到个七八分,那懒洋洋的声音依旧方寸不乱,继续慢条斯理道:“您别生气,消消火,气坏了身体可不好了,我们科还等着您提拔指点呢。现在执行任务的人回来了,我跟他说完再给您回复,回见”

    最后一个“回见”似乎带着点欢愉,然后通讯“滴”一声断了。

    “还在门口站着干嘛,赶紧进来。”那懒洋洋的声音道。

    “是。”丹尼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推开了门。

    越川走入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跷在办公桌上的长腿。视线再往上移,和一双带着兴味的眼睛不期而遇。

    “哪来的小家伙?”依旧是懒懒的声调,说话人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

    “头儿,这是我追x00时遇到的,他看到x00抓走了一个人。”丹尼底气有些不足道。

    “哦?”被成为“头儿”的人微微一笑,“这么说来,x00是没抓到喽?”

    他语调轻松,甚至可以称得上愉快,但丹尼的额角,已经浸出了一层汗。

    “对不起,头儿。”丹尼垂头丧气道,“我没本事,让x00跑了,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对方的目光在丹尼脸上游移片刻,随即落在越川身上:“算了,追不到也许也不是件坏事。小家伙,你都知道什么?”

    “……”越川对“小家伙”这个称呼很反感,他看上去怎么也是个156岁的少年,和充满□□味的“小家伙”截然不同。这样想着,他语气不怎么热络道:“被抓的人叫金万贯,我偶然在街上碰到的,他刚给完我名片就被抓走了。”

    “偶然?”那人眉眼弯弯,“那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偶然出现在那里?”

    看着对方的笑脸,越川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一种名为狐狸的动物。

    “他不知道,头儿。”丹尼忙说,“他失忆了。”

    “失忆?”那人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摇摇头道,“这不是个好故事。”

    “头儿,这不是故事,是真的”丹尼极力解释道,“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说完,他朝越川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也解释几句。

    “怎么证明?”还没等越川开口,那人已经再次开口。他朝丹尼发问,目光却停留在了越川脸上。

    “我愿意接受任何检查,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越川平静的回望那人,见那人笑的十分和善,这才觉得自己的感觉错了,这人才不是什么狐狸,根本是一条美女蛇。

    “好啊,

    ,我接受这个提议。”那人终于把腿从办工作上放了下来,“公平起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们信息对等。”

    对等才怪。

    越川很想翻一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我叫越川。”

    “我是顾陵。”顾陵活像没骨头似得一步三晃来到他面前,伸出手笑吟吟道,“合作愉快。”

    “愉快。”越川伸出手,就再也拔不回来了。

    “哎呀,好久没牵到这么嫩的手了。”顾陵紧紧扣住越川的手,“来来来,让我多牵会儿。”

    “头儿……”丹尼欲言又止。

    “干嘛?”顾陵朝丹尼微笑道,“x00还没抓到,你是不是该干点什么?”

    “好的头儿,没问题头儿”丹尼朝顾陵行了个礼,只留给越川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就匆匆离开了。

    “哎呀,终于可以二人世界了。”顾陵终于松开越川的手,转而搂住了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越川的称之为“无耻”的笑容。

    越川僵硬的被顾陵笼罩在臂弯,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对方却浑然不觉的欢乐道:“之前测过基因序列吗?”

    “不记得了。”越川干巴巴道。

    “测过也没事,哥哥带你去再测一次。”

    “……”越川实在不想将这种对话继续下去。

    “你看你的名字是两个字,我也两个字,咱们发色瞳色都这么相像,是不是很有缘?”顾陵笑嘻嘻对越川道。

    越川感受到肩头那只手越来越大的力量,违心道:“恩。”

    “小小年纪,别这么冷淡嘛。”顾陵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越川的脸,“笑一笑,多好”

    说话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突然从二人身后跑来,喘着气道:“b5分子云出了点状况,我们派出的调查员还在那里执行任务,现在暂时没办法判断那边的具体情况。”

    顾陵闻言松开了挂在越川肩上的手,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收了起来,跟在白大褂身后飞快朝实验室走去。

    三人快步走入标着“科研搜1室”的房间,挂满墙壁的屏幕上滚动着数据和实时监控。屋内的人清一色的白大褂,都焦急的做着推演。

    见到顾陵,坐在操作台中央的一人立刻站了起来,“顾陵,事出紧急,这次我们的人能不能安全回来,全靠你了。”

    “约瑟,什么情况?”顾陵简短问道。

    “我们的人刚刚在b5分子云着陆,b5的监控就显示那边的物理环境出现了震荡。”约瑟急促道,“因为震荡太过激烈,我们的探测器已经全部失灵。现在调查队正在执行一个紧急任务,是否要放弃任务返回母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同时,由于探测器失灵,我们已经失去了引导调查队脱离b5的能力,只能靠他们自己的判断了。”

    听完的他的话,顾陵眉头微蹙:“现在还能联系上调查队吗?”

    “通讯器还在工作。”约瑟道。

    “探测器的所有功能全部失灵?”顾陵双手在操作台上飞速动作着,一边调用监控一边问道。

    “是的,连最基本的计时功能也失效了。”

    “这么剧烈的震荡……”顾陵沉思片刻,“恐怕这是……”

    “分子云塌缩。”

    “塌缩。”

    一个声音和顾陵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越川。

    越川在研究所时被称为鬼才,不仅是因为他无所不晓无所不精,更因为他总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法攻克各式各样的难题。如今就算他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记忆深处那些根深蒂固的知识,却没有被抹灭。

    顾陵当然不知道越川的来头,听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跟他作出同样的判断,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行啊小家伙,知道的不少。”忽略了越川的面瘫脸,顾陵伸手朝越川勾了勾:“过来看看,你还能看出些什么。”

    “顾科……”有几个白大褂想要阻止,觉得顾陵的行为有些太过儿戏。

    “无妨。”约瑟冲那几人道,“顾科在旁边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越川来到操作台前,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b5的质量,大致尺度以及温度有没有记录?”

    “有的。”一个白大褂调出了记录。越川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身看向约瑟:“探测器失灵之前有没有测过当时的分子云密度?”

    “有的。”约瑟示意助手打开记录仪,“我们的探测器都是实时检测,失灵前一秒的分子云密度已经登记在册。”

    扫了一眼记录仪,越川肯定地对众人道:“已经确定是分子云塌缩,赶快撤吧。”

    “怎么就确定了……”一个白大褂嘟囔了一声。

    “金斯不稳定性,你们都没听说过吗?”越川理所当然的问道。

    此话一出,瞬间一室静谧。望着顾陵似笑非笑的脸,越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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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才说……什么不稳定性?”约瑟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奇问道。

    “……”心念电转间,越川立刻改口道,“我刚说错了,就是一种用来判断分子云状态的方法。如果分子云密度超过了一定的值,肯定会发生塌缩。”

    “竟然还有这样的判据?”约瑟感兴趣道,“能详细说说,你是在哪儿看到的吗?”

    “我忘了。”望着约瑟有些失望的神色,越川也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高冷,然而除了忘了,他也给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这位小朋友失忆了。”顾陵勾了勾嘴角,“不过看来,有些重要的东西,并没有忘掉。”

    越川面无表情的看了顾陵一眼,保持沉默。

    好在顾陵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对约瑟道:“分子云塌缩已经开始,相信这个理由足够让上面放弃这次任务。”

    “是,我马上向上面报告。”约瑟说着,又面露难色道,“只是调查队员那边……”

    “这就得继续问问咱们的小朋友了。”顾陵朝越川扬了扬下巴。

    “……”越川忽略顾陵那个饱含恶趣味的笑容,语气平平道:“引力塌缩的时标是自由落体时标,只要有了分子云尺度,就能大概估计出塌缩速度。让飞行器的速度高于这个速度,就应该在完全塌缩之

    前飞离b5。”

    “这样就……可以了?”约瑟惊讶于解决方法的简单。

    “基本就是这样。”越川一板一眼道,“当然,飞行员要注意避开湍流和磁暴等等,这就看飞行员的常识了。”

    “啪啪啪”,顾陵率先鼓起掌来,他颇有深意的看向越川:“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我的直觉了。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检查你的身体啊。”

    “多谢。”越川向后退了一步。

    “不客气。”顾陵站起身来,微笑着朝越川走去。

    等二人离开后,科研搜1室的白大褂们立刻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刚才那小孩,也不知什么来头”一个白大褂啧啧道。

    “看到他就像看到顾科的小时候啊。”一个年长者感慨道。

    “您见过顾科小时候?”好奇的年轻人们纷纷问道。

    “有几次,他跟着他父亲一起工作,我们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稍微一想就能有好主意。”年长者感慨道,“当时我们都还猜测,他有这样的智慧,说不定是脑力觉醒者呢。”

    “顾科就算作为治疗者,也是数一数二的。”一个白大褂敬佩道,“我可听说,不管什么类型的觉醒者,顾科都能把匹配度调整到50以上。”

    治疗者和觉醒者匹配度越高,觉醒者能力的威力也就越大。每个觉醒者都想找到百分百匹配的治疗者,然而在这个觉醒者数量远远大于治疗者数量的时代,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一般情况下,只要匹配度高于50,双方就可以一起执行任务了。但对大多数治疗者来说,匹配度高于50的觉醒者往往只有一个,少数情况下,只有几个,像顾陵这样,几乎和任何觉醒者的匹配度都超过50的,少之又少,可以列入珍稀物种了。

    “顾科这么厉害,怎么会在特搜零科呆着呢?”有人想不通问道。

    “我听说,这可是顾科主动请求调任的。”

    “哎,可能是我们没办法理解天才的想法吧。”

    常人无法理解的顾陵顾科长,正专心致志的用一个类似放大镜的仪器凑在越川身前观察着。

    “这是什么?”猛然看见顾陵一只被放大的眼睛,躺在触控床上的越川皱了皱眉头。

    “精细测量仪。”顾陵兴致勃勃的拿着精细测量仪在越川身上逡巡着,不时赞扬几句:“真是不错的数据”

    等他把越川从头到脚都测了个遍,又托起越川手环检查了一番,这才解除了越川在触控床上的禁锢。

    “越川,男,16岁,克莱柏星人。家庭背景,无。”顾陵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停顿了一下。

    “无是……”越川走到顾陵身边,“孤儿的意思?”

    “孤儿是一种情况。”顾陵朝越川眨了眨眼睛,“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你的背景被刻意抹去了。”

    “你是说,类似情报人员那种?”

    “反应很快嘛。”顾陵伸出手摸了摸越川的头,“不过如果你真是哪个敌对组织派来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不过嘛,”他狡黠一笑,“我十分喜欢这种意外。”

    越川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爪子:“这么说,你相信我失忆了。”

    “既然数据也这么说,我就暂且相信吧。”顾陵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不过,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恢复呢?”

    “承你吉言。”越川感谢的毫无诚意。

    “不必客气。”顾陵回答的也漫不经心。他扫了一眼屏幕上刚刚显示的计算结果,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越川称之为“无耻”的笑容。

    “怎么了?”越川观察着顾陵的表情,十分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顾陵颇有些沾沾自喜,“你果然是一颗做治疗者的好苗子。就目前测出的序列来看,简直堪称完美。”

    他落在越川身上那种热切的目光让越川浑身不自在:“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顾陵顿了一下,“不能。”他玩味的望向越川,“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觉醒者和治疗者都需要登记在案,那些没有注册的,可就需要来我们这儿走一趟了。”他以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继续道,“如果你觉醒后实在是十分想念我,想拒绝注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这里,伙食不太好。”

    说着,他朝越川抛去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我一定会按规矩注册的。”越川从善如流道。

    顾陵带着几分遗憾道:“其实我一直也想玩玩囚禁啊训诫什么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越川毫无歉意道。

    “没关系。”顾陵一手搭在椅背懒洋洋道,“既然你有很大几率成为治疗者,我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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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说过克莱柏学院吗?”顾陵接着问道。

    越川点点头,丹尼之前给他科普过,克莱伯学院伊戈学院克劳学院和麒麟学院是四大巨头专门为异能者设立的高等学府,旨在培养出精英异能者,为国家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和战力。异端调查局,作为克莱柏帝国首屈一指的异能者机构,几乎所有的高层都是从克莱柏学院毕业的。

    除了这四大学院之外,各个国家都有为数众多的异能者培养机构,只是没有一家能和四大学院媲美。几乎所有的异能者家庭,都希望能把子女送进四大学院。然而盛名在外的四大学院,门槛当然也十分高。不仅有十分严苛的入门考试,对考生的基因型和家庭背景也有着很高的要求。笼统来说,异能者世家会更受青睐,因为世家的异能基因会更加优良。

    “据说十分难考。”越川语气平平道。

    “也不算太难。”顾陵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上的电子笔,“我想要推荐你去。”他抬起头,端详片刻越川的表情,“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不吃惊?”他啧了一声,“真没成就感啊。”

    “我无所谓。”越川耸耸肩,“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愿意推荐我去。”

    “因为我们很缺治疗者。”顾陵理所当然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毕了业赶快来给我工作。”

    “你确定等我毕业还来得及吗……”越川略有些无语道。

    “没关系,我们人少嘛,”顾陵拉长了声调,“工作速度稍微慢那么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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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

    顾陵的这番说辞,越川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他作为一个没钱没家庭没事业的三无人员,再加上“失忆”,本身就已经十分可疑,他不相信顾陵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异端调查员,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而且心无芥蒂的想要把自己推荐到无数帝国精英所在的克莱柏学院。

    究竟凭什么?

    难道自己的基因型真有那么大魅力?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对自己的一切几乎都充满未知的越川,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毕竟现在除了接受顾陵的提议,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好,我接受你的提议。”沉思片刻,越川开口道。

    顾陵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这个月底就是入学考试,希望你到时候别太丢脸。不过丢脸也没关系,”他笑眯眯道,“毕竟你还有哥哥我这个后门嘛。”

    这句话充满了槽点,然而越川并不想吐。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哦,”顾陵拍拍自己的脑袋,“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家就在中心广场附近,我会把地址发到你的id环上。”

    “多谢。”看到自己的手环闪了一下黄光,越川准备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顾陵的声音又把他拉了回去,“不来个离别的kiss什么的?”

    “不必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家伙。”顾陵挑了挑眉,“没有kiss就来个拥抱吧。”越川刚想拒绝,顾陵又加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你自己一个人,恐怕没办法离开自己。”

    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进入异端调查局的,越川木着脸给了顾陵一个僵硬的拥抱,很不愉快的被对方箍在了胸前。

    在越川被箍的快要窒息的时候,顾陵终于意犹未尽的放开了他。他叫来一个执勤的调查员嘱咐道:“送这小家伙回家。”转而又对越川挥挥手,“再见了小家伙,后会有期。”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飞快的离开了越川的视线。

    就在越川快要到达中心广场的时候,克莱柏学院校长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个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白胡子老头被铃声惊醒,睡眼惺忪的朝办公桌走去,接起了电话:“喂”

    “老头儿,肯定又在偷懒吧。”顾陵的声音从电话线的那一端传来。

    “又是你这臭小子。”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吹起几根胡须,“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想干嘛?”

    “这个月底不是学院入学考吗,我想给你推荐个人。”顾陵直接道。

    “哦,还有能入得了你眼的人?”白胡子老头闻言精神一振,紧接着道,“是觉醒者吗?这个时候才入学,看来年纪不大啊……不过你要是真喜欢,年纪小点就小点吧……”白胡子老头叹口气道,“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人家年纪还小,你注意点分寸,别犯错误”

    见那边半天没反应,白胡子老头忍不住又问道:“这人,叫什么啊?”

    “越川,估计是个治疗者。”顾陵似笑非笑道。

    “什么?治疗者”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顾小陵,这可不行咱们治疗者本来就稀缺,你要拐走了,那大把的觉醒者该怎么办?”

    “老头,所以说你思想还是太复杂。”顾陵啧啧道,“我只是觉得这小子不错,是个可塑之才,你想到哪里去了?”

    “仅仅是这样?”白胡子老头楞了一下,有些遗憾道,“我还以为……”

    “行啦,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顾陵飞快的打断道,“这小子别的方面肯定没问题,就是家庭背景嘛……”

    他点到即止,白胡子老头会意道:“我会留意的,如果在别的方面表现出色,家庭背景也并不是决定性条件。”

    “那就好。”顾陵达到了目的,立刻就想结束通话,“我挂了啊。”

    “等等,”白胡子老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不错?你那里每天接触的,除了异端就还是异端,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苗子?”

    “协助调查时碰到的,我就顺便测了下他的基因型。”顾陵轻描淡写道。

    “什么”白胡子老头声音突然提高,“测基因型需要得到上面批准才能进行,你随随便便就做了?”

    “反正那孩子也不知道。”顾陵轻飘飘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呀你呀,”白胡子老头连连叹气,“吃了那么多亏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别说我了,你不也一样,年纪这么大了脾气还是这么大。行了,没别的事了,我挂了,继续睡吧,老头儿。”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白胡子老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索卢峥二话不说,抄起火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小憩的洞窟,贾无欺眼疾手快,推着岳沉檀跟在他了身后。

    贾无欺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刚才确实有人影一闪而过,而且那穿着打扮,正与王沓一致。跟着索卢峥的步伐,一行人沿着洞中的山道摸黑向前,终于,最前方停下了脚步。

    难道人找到了?李吞滔心中一喜,立刻从队尾往前挤。

    贾无欺紧紧跟在索卢峥身后,不用往前挤,也看得十分真切人确实是找到了。

    索卢峥刚在山道拐角处发现一个侧影,立刻虎步一跃,扣住了那个人的手腕,用力一拽,将隐在黑暗中的人拉了出来。

    的确是王沓。

    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半个王沓。

    他的身体被拦腰砍断,与索卢峥手拉手的,只是他的上半身。他双目怒瞪,嘴角含讽,与壁画上阿修罗的表情无异,被砍断的腰间鲜血淋漓,筋骨外翻,不少人看到这幅景象,都忍不住捂住嘴,几欲作呕。

    李吞滔面带喜色的挤到最前方,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情景。他面色煞白,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冲到王沓的尸体旁回望众人,厉声道:“这是谁干的是谁”

    索卢峥举着火把冷冷站在一侧:“李帮主节哀顺变。”

    他冷淡的话语完全没起到安慰效果,李吞滔望着表情各异的众人,睚眦欲裂:“是谁有本事干没本事承认,龟孙子当着老子的面杀老子兄弟,是欺负我铁鲨帮没人吗”

    这时,行正双掌合十从队伍中走

    了出来:“李帮主,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当务之急是将这位施主的遗体妥善处理。”

    “呸,用不着你这和尚假好心。”李吞滔怒发冲冠,“这么着急埋了他,岂非是怕露出什么马脚?”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慎言跟在行正身后,没好气的反驳他。

    “帮主莫急,王舵主身死已成定局,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明他的死因,找出凶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拥挤的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李吞滔虽然怒火滔天,但理智尚存,看了看来人,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点点头:“乐小子,我信得过你。你来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说完,他抬头看向索卢峥,“索卢大人,我想让帮中兄弟查看尸体,没问题吧?”

    索卢峥颔首道:“自然。”

    辜一酩走到王沓的半截身体边,蹲下身端详了片刻,了然道:“原来如此。”

    李吞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乐小子,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辜一酩不动声色的从他手中抽出衣袖:“虽然尚且无法确定凶手,但王舵主的死因,却是□□不离十。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小可人微言轻,恐难以服众,不若请岳少侠与希声道长也来探察一番,也好做个见证。”说着,他站起身来,朝人群拱手道,“还请岳少侠与希声道长前来一看,还我铁鲨帮一个公道。”

    被点到名的两个人,自然不好拒绝。双双察看完尸体后,都陷入了沉默。

    李吞滔看没人说话,立刻急了,大声道:“如何?二位怎么不说话了?”

    “二位不是不想说,而是此话不好说。”辜一酩悠悠道,“既然如此,就由小可代劳吧。”他长身而立,目光炯炯,“王舵主的身体是被人用刀法拦腰砍断。此刀先往下砍入数寸,再用力往上切去,用劲法门独特,世无其二。”他捂嘴咳嗽一声,慢慢道,“除了少林荡魔刀法,小可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门哪派能留下如此刀伤。”

    辜一酩笑哼一声,伸出手,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贾无欺任他捏圆搓扁,只是盯着面前鼓鼓的钱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不一会儿,一行青衣人出现在了遇仙亭附近,为首的正是索卢峥。他一行十一人,除一人外,全换上了青袍黑氅,一身素色,十分低调,偏偏就有一个人,红袍雪裘,在这一片暗色中,显得十分扎眼。

    那红袍雪裘一到遇仙亭,立刻翻身下马,招呼也不打,朝少林一行走去,完全把索卢峥等人置之脑后。他走到行正身侧低声说了几句,便在那儿站定,看来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要说这人,穿得艳,长得好,举动又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这人,偏偏就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他冷冷地朝那些看他的人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口中说着残忍的话,他殷红的嘴唇却弯出一个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么人?”贾无欺皱了皱鼻子,问道。

    “跟索卢峥一起的,还能是什么人?”辜一酩轻描淡写道,“不过又是个奴才罢了。”

    奴才?绝对不是奴才这么简单。

    贾无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人,就是这个味道,绝不会有错。他就是岳沉檀口中的“同门”,如今又与索卢峥成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而来?

    就这么想着,他无意识的目光却撞上了一泓冰冷的潭水。“当”的一声浑重钟响,从山顶遥遥传来。他陡然心惊,对方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在古朴悠远的钟声中,五名六凡寺的知事僧,向众人走来。

    第三十八回

    在知事僧的带领下,在山脚久候的一干人等终于向六凡山进发。无忧大师派来接应的知事僧,年纪不大,待人接物却十分老成,一边应对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边介绍着六凡山的气候风貌。

    六凡山得名六凡,除了山顶六凡寺的缘由外,还有别的典故。“六凡”二字,在佛门之中,又名“六道”,意即众生轮回之道途。六凡山不仅地势险峻,气候也十分古怪。从山脚攀上山顶,需要穿过六个天然石窟,每过一石窟,不仅山景截然不同,连气候也会陡然大变。可能前一段还温暖如春,后一段就是凌冽寒冬,诡变的气候与景色暗合六道众生不同的际遇。此外,一到冬季,六凡山中会刮起一种怪风,名为“焚风”。风如其名,高热且干燥,所到之处,气温急剧上升,如值盛夏。

    听着知事僧的介绍,贾无欺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静默的山景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惜他们刚刚入山,气候景象都与山下无异。他抬头往山顶看去,终于发现了几处奇怪的景象。峻岭崔嵬,峭壁之上却有许多高耸的金属管,如同生长在山石之中一般,整整齐齐排列着,直插云霄,像是一把巨大的排箫。那些管子通体发红,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引人注目。

    “戒痴小师傅,山上的那些管子是什么?”趁着接引铁鲨帮的小师傅还在身旁,贾无欺立刻向他问道。

    他话音落下,不少人也注意到了绝壁之上那些临崖而立的金属管,都免不了发出惊讶好奇的声音。

    戒痴听到众人的疑惑,耐心解释道:“那并不是一般的管子,那是长燃香。”

    “长燃香?”贾无欺眼珠一转,“岂非与长明灯类似?”

    “是,也不是。”戒痴望向山上的一排排长燃香,缓缓道,“长明灯仍需灯烛火油,长燃香却不需要。”

    原来,许多人上山拜佛,都喜欢带上大量价格昂贵的香前来供奉。但六凡寺规模并不算大,山中又气候怪异,并不适合香的储存,许多人所敬之香还未来得及立于佛堂之上,就已经生霉虫蛀,无法使用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对于想要广积恩德的香客,六凡寺建议他们可以用长燃香来代替,一来可以避免铺张浪费,二来此香长存,可表施主虔诚之心。每一根长燃香都由精铜打造,价格不菲,但还是引来许多达官贵族趋之若鹜,不过数月时间,六凡山中的长燃香已颇具规模。

    “原来如此。”贾无欺望着傲然而立的长燃香,眯了眯眼,“这长燃香旨在节省,本来不错,可挡不住这帮信徒们,一个比一个有钱呐。”

    “我可听说,六凡寺的香客中不少高官富贾。”他身旁的瘦猴儿啧啧两声,“听说前些时候

    ,还有人自愿出资,要将这座山从上到下都画满佛画呢。”

    “哦?”贾无欺看向戒痴,“小师傅,可真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位王施主。”戒痴低呼一声佛号,“功德无量,福田广阔。”

    待戒痴走开,贾无欺这才放慢了脚步,等着落在队尾慢吞吞爬山的辜一酩。看着五步一喘,十步一咳的辜一酩,贾无欺凑过去小声道:“师兄,这都没人了,你可以快走几步。”

    辜一酩斜睨他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没人教过你,就算没人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吗?做咱们这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行家瞧出一点端倪,脑袋可就要没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十分嫌弃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生怕没人知道你是个灵巧的胖子?”

    贾无欺被他训得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喔了一声。

    这时突然刮过一阵强风,辜一酩“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答得风轻云淡,那少年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着急一边抱怨:“就不该让你一人下山。我早就央着师父陪你一起,他偏不答应,说什么以我的身份不好与你一同露面,真是不知师父怎么想的……眼下看来,当时就算师父不愿,我都该拼着陪你一道,也不至于让你受这番苦。”

    “生息不止,苦受轮回。”岳沉檀声调平平,“师弟还需多多修习。”

    “修习什么我压根不是那成佛的胚子。”少年撅起嘴抱怨道,“早就跟小师哥说过,叫我沾衣,小师哥还总是师弟师弟的叫。”

    来人姓薛,名沾衣,是岳沉檀师父座下另一名俗家弟子。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因此他入寺修行一事,密不外宣,鲜有人知。他与岳沉檀从小一起修行,又同为俗家弟子,比旁人更多了一分亲近。为了强调自己与其他同门的不同,他一直央着岳沉檀直呼他名字,他才不要和那些小和尚们混为一谈。可惜的是,岳沉檀总是恍若未闻的坚持叫他师弟。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

    看着他小师哥疏淡的眉眼,他又是怄气又是欣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