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可怜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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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着眸,仍旧可以感受到那目光的暖意,似羽毛酥/酥拂在她的脸上。清涟君对她的心意,她不是没有感觉,她抗拒着却也忍不住的渴求被人爱惜,年少时一直幻想的那个男子就是这般的浪漫多情、温润如玉,她在这一瞬不慎怀疑他才是合乎她的那个人。只是——

    “命数已定。”

    酸涩滋味一阵阵涌上心头,她的眼前迷幻着那张罗刹恶鬼面具,她爱他的惊鸿绝美,却怕他的残酷无情。她曾坚信自己爱的绝非是他的相貌,却又说不清痴恋他的什么,难道一切真的皆是冥冥中的注定?她的母家欠他笃深,所以她要还他一世的情?

    “你信命吗?”清涟君的声音温恬从容。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皆不是我能够左右。”她有些赌气,语气里透着冷凄。因为他是对她好的,他包容她、宠着她,她便在他面前放出了另一个自己。

    他果然毫不介怀,携着满腔的热,满目的浓情,他说:“你若是信命,我就会说海上风暴将你带来这里是天意;你若是不信命,我就会劝你抛却前尘,重新开始。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赖上了你。”

    淡淡的灯影笼罩着他的清瘦优雅的身姿,清涟君眉目疏朗,宛如一尊玉像,他说他赖上了她,这番骇俗的告白却全无轻浮,更因他璀璨晶然的眼睛真诚无比,而显得倜傥深情。

    “殿下忘了吗?等你的病好了,我就要走了。偷的来新的身份,却偷不来长久。”

    “你若是愿意,我们也可以一起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例如大月氏、例如东瀛。劈柴喂马周游列国,若是遇到你喜欢的地方,我们便停留下来,种一院子的花,煮茶听雨,对酒当歌。”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曾念想过的,一瞬动容,却还是有着悲观的理智。

    “殿下身份何其尊贵,怎舍得下?”

    “这世间什么都不重要,唯心而已。”

    好一句『唯心而已』,真真应了她的心愿,她也是这样的人,宁愿粗茶淡饭、颠沛流离,只为换一段目空一切的情。在她豆蔻年纪,她便时常在更漏声中幻想,幻想着有这样一个翩翩君子,与她相知相惜,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看一看。

    帘幔四垂,香雾缭绕。仿若有一种微妙的亲密正在无声中静悄悄的发酵。

    梦忆一双剪水秋瞳静若止水,实则变象更迭、瞬息万变。

    “这个尘世还不足以教你伤心吗?我们一起走吧,去寻一个自在无争的地方!”

    梦忆来不及思辨,来不及答,因为廊外乍然间传来了一阵幽冷的男声,如水溅玉器,又如夜风吹入帘栊——

    “多谢清涟君盛情邀请,可惜孤王的王后要回宫了。”

    声音刚落,两扇门便被人推开。

    门外立着的那人身躯凛凛,墨发三千流泻于肩头,衣带当风,他没有戴面具,露着真实的面目,眉如画、鬓如裁,挺拔的鼻梁宛如刀削。他立在浓重的夜色里,却依旧光芒万丈,绝美霸道的宛如天神。

    东陵君!!他竟然来了!!!

    见到他,已经足以令梦忆震惊,更令她震惊的是他竟然自谓为『孤王』,称她作『王后』!

    眼见着他一步步跨了进来,她回不过神,只觉得脊背涔涔的冷汗,而他的目光寒如刀刃,更慑的她动弹不得。

    他走到了灯下,绛紫色的轻便衣装与往日的不同,以玄色绣上了团龙,他的唇畔噙着勾人心魂的笑,无双气度已显露真龙之质,却隐隐的闪过了一丝杀机。

    在他的身后紧随着两行銮仪卫,他们穿着四兽铁莲衣,头戴黑色雉羽,腰缀朱红色曳撒璎珞,一个个面目冷峻,佩刀在握。

    “你是……七哥?”

    清涟君亦是满心的惊疑,却因他衣裳上的图案而豁然开朗,从那一封血书开始的疑团全都串了起来,轻轻一拎,豁然贯通、如梦初醒。

    “新帝登位,头一个便来看清涟君,难怪清涟君惊喜过度,连礼数都忘了!”说这话的是人便是桂增公公,他已年近六旬,垂拱着腰背走了进来,他的嗓音尖细,两条长垂着的白眉下,笑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却闪烁着精明。

    有桂增公公的这一提醒,清涟君明白大局已定,想起连日来的狂风骤雨,原来天色早已经变了。

    青衣广袖波澜不惊,清涟君玉人之姿伏地叩首,行君臣大礼。他犹在病中,体态虚弱,举止却从容。

    “臣弟拜见帝君。”

    梦忆仍旧呆呆的立着,痴了一般,直勾勾的望定昔日的东陵君、今日的帝君,只觉得神魂已经游离躯体。

    “十二弟无需多礼。”

    他的语声低沉温和,一双冷眸却落在梦忆的身上。

    “过来。”他唤她,与在东陵之时如出一辙。

    她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听得见心底那奇异的声响。在她距他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他猛然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

    “十七天不见,想我了吗?”他娓娓动人的耳语虽轻,却足以令这一室的人都听见,耳鬓厮磨间,他以两指抬起她的下巴,广袖垂落,云帛的冰凉沁着紫罗兰神秘的冽香扫过她的面颊。

    梦忆闭唇不语,见他的浅笑如春风般温煦,眼睛却是深不见底的冷,除此之外她还能察觉到清涟君的目光,远远的落在她身上,宛如昆仑玉碎。

    蓦地,他扶在她腰上的手指猛然收紧,重重的捏了她,一阵绞痛袭来,奇痛入骨却驱散了她眼中的迷茫浓雾,也唤回了她不知死活的心魂。

    “想,妾身无时无刻不在想陛下。”她说的是实话。

    满室幽香旖旎,这幅缱绻情浓令桂增这等老宫人都不禁耳热颔首,唯有清涟君身躯一颤,清澈照人的眸子缓缓黯淡了下去。

    等帝君再抬眸,俨然已是九五至尊之威,不想他九岁被驱逐京城,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的一夜间就夺了皇权,此刻再看他,只觉得无上的尊贵摄人灼目,无形中似有金龙真气绕身不散,天命所归。

    “清涟君掩护王后有功,赏三眼花翎、黄金万两。”他似笑非笑的看向清涟君,黑瞳深邃教人分辨不出情绪。

    清涟君携着满身落寞清辉,再度叩首:“臣弟谢恩。”

    “桂增公公,回宫。”

    “是。”

    来的突

    突然走的彻底,室内又重归了静谧。

    所有人都走了,清涟君仍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玉地面,明明是卑微姿态却如积雪压弯修竹,风雅清隽依旧。

    七哥铁腕,部署周密,霹雳电惊之瞬便更换了新朝,他着实意外却也早有预感。他早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却陷入了儿女私情里。他不禁去设想,若是那个暴雨天里他没有吃她端来的梅子桂花藕,而是进宫谏言了废帝,现在又将如何?

    忆儿,你是误打误撞,还是存心拖住我?

    清涟君满肩的青丝宛如一匹柔光滟潋的乌缎,柔顺垂落铺在了地上,他啼笑皆非,唇畔苦涩,双手冰冷躯体却似着了火般的灼热。青玉地砖幽幽散着寒气,他滚烫的额头沉沉的抵在砖上,好舒服啊……

    花似战战兢兢的送走了新帝,心下千百般的疑惑,狂奔着回到涉趣园,一进室内旋即吓了一跳!

    清涟君伏地叩拜,清辉白露。

    “殿下,他们已经走了!”花似跪着挪到他身侧,见他依旧一动不动,“殿下……”

    花似轻轻的推了推他,因这两下极其轻柔的推搡,清涟君失去平衡绵沉倒地,玉容潮/红。

    “殿下!!!”花似疾呼着去摸他的额头,竟高热到烫手。

    天命更迭、情丝斩断,原来他早已经晕厥了过去。

    一片冰心托玉壶,可怜生在帝王家。

    他刚夺下皇权,居然还拿出半天亲自来接她。

    一夜赶路,赶到皇城之际,天色未亮,宫门内外却灯火通明。火光耀映着彩釉琉璃瓦,通天玉阙宝光潋滟,銮仪卫与虎贲军环环屯守,一个个如铁铸钢浇严阵以待。

    帝君回宫,落锁的宫门重重打开,严防死守的将士也都松了一口气。

    梦忆孤身坐在鹤辇鸾车内,车身微微摇晃,深繁重绣的垂帘隔绝了外面的景色,不需看,她也感受得到那庄严气象。她面无表情,端直的坐着,想起第一次见他,他自称殷少卿,那日阳光熙怡,落在他木槿紫色的衣衫上竟灼灼生辉,耀得她目眩心颤,怦然情动。当时只觉得他俊美的惊人,气质亦是迫人的尊华,想不到他居然变成了她的夫君,变成了东陵君,亦变成了天下之主。

    白玉为坡足有五丈之远,车辇扶摇直上,竟一路乘到了长乐宫门外。

    “王后娘娘,请下车。”

    桂增公公在车外请她。

    鸾车内垂幕沉沉,没有半分的动静,桂增公公满脸堆笑,走近了一步,又唤道:“娘娘,下车了。”

    梦忆这才回过神来,王后娘娘,娘娘,原来是在叫她。再一抬眸,她俨然似换了一个人。

    迷惘柔弱不在,唯有淡淡的坚韧,眉目疏落,寂静无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