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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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庭派兵来北极寒殿的前一天,荒仍旧是在北极山上的。依旧是一副猖狂自大的样子,连眼角上划的弧度都没有变。

    彼时,白弈正在静修。

    推开静室的门,“吱呀”一声,一身紫黑袍子的魔帝穿门而入。甫进门,就看见身着雪衣的白弈帝君端坐于团蒲上,乌黑如墨的长发就似上好的绸缎,宁静地垂曵至地。那人闭着眼,雅致的睫毛挠得魔君心里痒痒的。

    知道来者是魔帝,白弈暗自嗟叹,没有理会对方。

    荒的心思远比白弈来得弯弯曲曲,见白弈没什么动作,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想了很多,似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他嘴角的笑敛了敛。阔步走上前,荒撩起衣摆,坐在白弈身旁:“嗯,你这里环境不错。”

    阖着眼,白弈轻启唇角,说出的话却是荒不乐意听到的:“你在这里待太久了。”

    “怎么?嫌我叨扰你了?”荒四下张望,满不在乎道:“我还没住够呢。你可不能这样招待客人。”顿了顿,又别有所指地说:“且不说,我与你的关系……”

    白弈睁开眼,敛袖站起身子,在荒的注视下添了一炷香,又用银簪挑了挑香灰,低头说:“再不走,没得走了。”

    一听这话,荒笑了,做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潇洒的动作,凑上前去,挨着白弈的额,戏说:“怎么没得走了?我巴不得呢!还是你想留着我?”

    白弈侧过身子,掀起眼皮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传达一个意思:你都知道,还装什么。

    荒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白弈的眼,当下望过去,只觉深如潭水,清冽逼人,整个心魂差点被吸进去,不由诺诺道:“什么?”

    白弈低头继续挑动层层香灰,银簪一会儿没入,一会儿露出银光:“回魔界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荒的眉头颤了颤,从白弈手中夺过银簪,紧握手中,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银簪:“你真的这么想?”

    白弈看着袅袅的香烟,说:“对。”

    蓦地把银簪往案上一搁,荒也不怕把簪子震碎,攥住白弈的肩膀:“所以说前些日子都是我的幻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弈转过身:“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荒的眉心跳了跳,颇有些无奈地说:“你总是这样,只要说出来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就算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烦心了,你总是要指出来让我知道的,不然我们又会僵到什么地步?”

    闻言,白弈缓缓回身,幽深的眸子仿若寒潭,却蕴含着难以言说的味道,他道:“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之间,天道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不清听见这话后的自己心里的滋味,荒只能迟疑着上前迈出一步,意欲拉住白弈:“原来是这回事,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回魔界,在那里,天道又如何伸得出手?”

    摇摇头,白弈说:“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天道所造,一旦背叛它,我又会如何?”

    虽然早就猜测到,却一直自欺欺人的魔帝有一刹那的晃神,他不由得攥住衣袖,收回正要伸出的手,故作轻松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弈看着笑得邪妄的荒,只觉得心肺揪成一团,又被人用锋利的剑从中生硬地劈开。他心里有个猜测,只是一直逃避着这个猜测,为的,不过是终于有个人愿意来慰藉自己的千年寂寞。他等到了那个人,尽管,那个人的目的也许并不单纯。

    这么想着,白弈这个从来不爱笑的人忽的微微笑了,笑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自嘲和看开后的云淡风轻。

    魔帝的眼里映着这抹恬淡笑容,嘴角的弧度慢慢敛去。

    ——画面到达这里,又开始飞速变换。白弈站在轮回仙池边,就像一座远古的雕塑。

    而后,离尘的下落也揭晓了。

    在向白弈表白而遭拒后,离尘索性也收敛了痴想,每日看着白弈与荒安静地待在一起,心思也越积越深。

    天帝把白弈贬下人间后,荒竟也跟着自己投入轮回了。令人诧异的是,天道为他们留了一条生路,他们将在人间历经四世,在这四世中,他们失去了一切记忆,若仍然能够爱上对方,便能够重回天庭。而他们在一起的代价是,荒要放弃魔帝的身份,或者白弈堕入魔界。若在那四世中,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天道将会抹白他们的记忆。

    在这一场赌博中,荒可谓是任由天道摆布了,竟没有做一点儿争取。原因无他:若是白弈反抗天道,将会形神俱散。

    作为旁观者,离尘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并不会在一起。因为命运始终会在里面和水,比如:女主。

    他们没有记忆,世界之大想要交集本就困难,再加上一个性情冷漠,一个有妇之夫,会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离尘就是空间里的黑影。

    他要做的,就是竭尽自己所能,用神魂破碎的代价为白弈保住几世辗转的记忆,并布置下任务作为引线,强迫式地把它们牵在一起。

    深深知道自己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离尘粲然一笑,安排了自己小小的私心,那些男配就是他灵魂碎片的载体。

    哪怕一切都是虚假,哪怕为的不过是衬托,哪怕所有的记忆都是昙花一现,至少,他感受过。

    日月推移,花残星坠。

    四世的情景一一在仙池里再现,白弈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仿佛离了魂。

    直至轮回仙池变回原来的样子,白弈仍久久地屹立于池边。

    过往匆匆,仿若弹指。

    良久,白弈动了动僵直的身体,看向站在身后的人——天帝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唯剩竺华照殊两人。

    竺华在笑:“你都知道了。”

    白弈低低地应了声。

    用手把一撮头发拨到肩后,竺华说:“我现在很是想念北极寒殿里的茶水,你让照殊小童为我泡上一壶吧。”

    照殊边瞧着白弈眼色,边敷衍道:“谁替你泡茶?”

    竺华颇有赞同之意地点点头:“也是,我们不喝茶,我们喝酒吧,暖烘烘的,你们北极山上太冷。”

    白弈点头:“好,我们喝点酒。”

    于是,三人皆乘云往北极飞去,隐隐的,寒风余留下竺华喋喋的声音:“你可不要浅尝辄止啊,我们今儿个不醉不归,嘿嘿,我有好久没见着你醉酒的模样了……”

    白弈没有醉,真正醉倒的人是竺华。

    照殊把醉得像一滩烂泥的竺华拖进偏殿里,白弈拿起一壶酒,走进卧房。把门紧紧闩上,他拿起茶杯,往里面倒酒。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白弈感到腹中犹如无尽的大火吞天噬地。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他慢慢倒在桌上,枕着胳膊陷入沉睡。

    茶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转了几圈。

    与此同时,远在僻处的荒忽然感到无比地头疼,一开始还能忍耐,后来就真的连路都走不动了,总感觉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要破土而出。他心下惊疑不定,最终在一处花丛里躺下了。

    这一躺,便是两日过去了。

    再次醒来,荒整个人就似脱了胎换了骨,长相没变,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邪肆的眼,上扬的唇,一举一动随意而又猖狂。

    只是,眼底深处却染上了浓重的悲哀与疲惫。

    荒似乎耗尽了气力般,明明睡了两日,却依旧躺在花丛里不愿起身。他用胳膊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身旁的花草,两腿绷得笔直。

    很久很久之后,荒才从这种难以名状的状态中走出来,他遥望着最北边,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

    白弈为离尘立了一座花冢。这几日,他游遍了整个天界,搜寻来无数不同品种的花,最后把这些花埋在北极寒殿殿后。花冢旁,白弈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块木牌,正专心致志地刻着字。

    他刻了离尘的名字、生卒日、性情、平生之事。也只有在这时,他才会感到词穷,才会蓦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这块木牌他已快刻了两个时辰了,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又在木牌后面刻了离尘的面貌。遵循着记忆,他尽量刻得认真。

    照殊端着茶水,在屋檐下站了两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水送上去。

    把刻好了的木牌立在花冢上,白弈静立了会儿,才对着照殊说:“回去吧。”

    “嗯。”照殊跟在白弈后面,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但又想到自己嘴拙,还不如不说的好。这么一来,脸上的表情就很纠结了。

    白弈却好似知晓他心情一般,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照殊连连点头:“是的,离尘他,想必最后也是幸福的吧,他应是幸福的……”说着,眼泪就快止不住流下了。

    听见哭腔,白弈停住脚步揉了揉照殊的头发。

    被这从没有过的亲昵震惊的照殊睁着大大的眼睛愣住了,眼里还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在打转。

    白弈软着嗓音说:“我以前,待你们生疏了。”

    照殊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清这话里面的意思,不由得想笑,却想到这是离尘用命换来的,便又感到无边的难过,眉毛又皱又展。

    白弈收回手,笼着袖子长身玉立。

    忽而,他眼里似划过什么,喃喃道:“他来了。”

    照殊颦起眉仰头。

    白弈微微一笑,说:“备酒吧,他是极爱酒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