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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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咬一咬唇角,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真想告诉她:不是的,不是的。我傻乎乎的女人,第一次婚礼之前,我在迎娶你的路上遇到了敌军,受了重伤。那时已经不能行走了,我怕自己的伤好不了,又怕你赶来找我遇到危险,所以骗你说我去找剑。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谎话你会相信,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谎话能让你在等不到我之后恨我、怨我、舍弃我。而第二次,其实大婚之前我已经到了你的国家,早早地守候在你的身边,等着去接你的时刻。可惜,几乎同样悲惨的命运,大婚前,有人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毒,生死难料,不得已我又骗了你。你知道当我在邻国看到你与那混蛋王子手牵着手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吗?

    你不会知道这一切。

    尊者说过,不能告诉你这些真相,否则你会因懊悔而死。

    “别再向前走了!现在我不是来了吗?你回头,回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很坚定地告诉她。

    她仍然向前走:“不会了!你又来晚了。今天是我和心罗大喜的日子。他是尊者的儿子。上次你把我从那王子的手中抢回来,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大婚前,你竟然又不知所终!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差点儿用一把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想让你后悔。可是我不忍心哪,我怕你守着寂寞的蜡烛哭肿双眼!后来我被父皇卖来这里当奴婢,心罗一直如哥哥一般地疼我。他那春风般的笑容温暖了我的心,不知不觉,我已经爱上他了!所以我真的要嫁给他。”

    他缄默了,良久,摸着腰间的佩剑,问:“我怎么做,你都不回头吗?”

    “对!”她很决绝,“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我说过只要你在我婚典前一天到来,哪怕是最后一个时辰能赶来,我也会嫁给你的!结果你还是来晚了!”

    他急了,喊道:“你知道这雪山很难爬!”

    “可是我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当初我爬上来的时候,只用了两个月。”

    “我的四肢都冻伤了!”

    “如果心中有爱,任何磨难都阻止不了你的步伐!更何况,我还拜托苍鹰为你送去了治冻疮的药。”那些药是尊者赐给她的。一直以来,虽然身上有无数处冻伤,她都没舍得擦上一点,为的就是给他留着,她知道上山的路很艰难,恶劣的气候会把他娇贵的肌肤冻坏。

    他却在暗骂:就是你那见鬼的药害了我!若不是涂抹了那些可恨的药膏,我怎么会在山顶昏睡了一个多月?你不会知道,我已经上来一个多月了!整天昏昏沉沉的,要不是尊者收留照顾,我早就冻死了。

    可惜真相不能告诉她。

    “就算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知道吗?”他突然装出开心的样子,想打破这凄凉的气氛让她高兴一点儿,“我已经继承皇位了!你现在和我回去,就是我的皇后。和我一起举行登基大典,然后看我如何平定战乱、君临天下,好吗?”

    她的身体侧了侧,却又转了过去,仍然把纤弱的背影对着他:“看吧,你的心中只有天下,只有剑。你回去吧,做个好君主,造福天下苍生。我会在神龙雪山为你祈祷,祝你早日平定天下,实现你心中的大一统!”

    “没有你,我做什么都没心思!”他难过极了,轻轻把剑抽出来。

    “对不起,这样的话,我的未婚夫心罗也对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了不让他难过,只好让你难过了!”

    “贱女人!”他俊美的脸陡然冰冷,俨然是一位血气方刚的王,用剑指着她的背,“十年的情爱,说变心就变心了!我再问你一遍,到底跟不跟我走?”

    “你在威胁我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掩饰在迅猛的风中,犹不可察。

    他冷冷道:“对,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会惩罚你,让你懊悔一辈子!”

    “我已经懊悔了一辈子!我最懊悔的就是爱过你,整整蹉跎了十年的光阴!”她真的生气了,他怎么还不过来抱住她?为什么一直站在背后说个不停?她已经傻傻站在这里,穿着红红的嫁衣,整整等了他一个月了!只要过来就好了呀,只要他过来,她就可以马上扑进他的怀里,和他走,不要婚典,不计名分,只要守着他度过剩下的日子,比什么都好!已经错过了十年,真的不能再错过了。

    他依旧没有追她,耳中不断回旋着她愤怒的话语。

    我最懊悔的就是爱过你!

    我最懊悔的就是爱过你!

    我最懊悔的就是爱过你!

    尊者说,告诉她真相,她会因懊悔而死。他一直不敢告诉她真相,一直不想让她在懊悔中痛苦,哪曾想,她说她这十年一直陷在懊悔中!而她懊悔的不是别的,正是爱过了他。

    也许因为有了心罗,她才发觉爱上他是一种错误,才发觉蹉跎了十年吧!

    心罗……尊者的儿子……神界中人……一表人才,的确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能配得上她的男人!难怪她会移情,难怪她这一次如此坚决。以前每次爽约,一见面,不都是她主动扑进他怀里的吗?看来真的变心了!原来她也会变心!

    雪片自云端散落,宛转闪着灿亮的光,像是许多流泪的精灵,带着冰天冻地的寒冷扑向他。身体在一点点结冰,碎裂的声音自胸腔发出,心脏仿佛被一块、一块掰开,疼痛难当。他向她喊出最后的呼唤:“雪,回来,我不要天下,不要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回来!”

    她没有回来,甚至都没有回头。

    尊者说过,如果她一直不回头以致你的心都碎了的时候,你就可以去追她了,因为那就说明她已经不可能嫁给你了。你追不追她,她都不可能再嫁给你了!

    为了出嫁,她精心妆饰,穿上最华美的吉服。他真想看一看她的脸庞,那世上最娟秀的容颜,一定被这身衣装衬托得更加楚楚动人。

    抬起快要冻僵的脚,他向着那只红蝶走去。

    终于听到他的脚步声了,终于感受到他有力的臂再次将她包围,她的泪刷刷扑落出来:“你终于来抱我了!珩君!”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要等的结果已经等到了。

    只要他不顾一切,过来抱了她,那就说明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她。那么宿命就会注定,他永远也不会再离开她了。

    可是——

    他紧贴着她的身体为什么在微微颤抖?

    他的胸膛为何那般潮湿?

    哭了?从未见他哭过,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全天下最刚毅、英勇的男人!

    当她带着诧异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震惊得无法表达。

    鲜红、鲜红的血正顺着他胸前的伤口涌出,将红色的吉服染得更加娇艳。一片、一片洁白的雪花轻盈地粘到血浆上,凝结成美丽的粉色水晶,若一颗又一颗美丽的钻石花,逐一镶嵌上去。

    “啊——”撕心裂肺的呼喊代替了所有语言,直冲九霄。几团云朵倏然崩散,似被这喊声惊破了胆。

    美丽的天空纯净如一汪湛蓝的海水,无数晶莹亮丽的雪花手挽着手自天空宛转而下,随着那悠悠飘扬的话语轻轻舞蹈。

    “我已经划开了胸膛,让你看看我的心……它……一直装着你。可惜你却背叛了我!既然你要嫁给别人,那么我活下去也没有意义,就把这颗心献给你,希望你能记得……有个年轻的国王,他爱剑、爱天下,但是更爱你!”凄凄的话语就这么在雪花间悠悠地飘扬,她已泣不成声。

    一滴泪与一片雪同时坠落,击打在虚弱跳动的心脏,他邪魅的眼睛为之轻轻一颤,终于缓缓闭上。最后的那线目光是瞥向她,有爱亦有恨——虽然不能娶她,但是会让懊悔一辈子伴着她,就算是对她移情别恋的惩罚吧!

    他死了,再也看不到她迷人的脸庞,再也看不到她为他流下的泪,再也看不到她拾起了地上的剑……

    “你要做什么?”尊者修罗站到她的面前,慈祥地说,“雪奴,他已经死了!无需悲伤,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现在真正可以入塔了,从而获得神界的不老之躯。当然,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不老并不等于不死,你得保持健康……”

    “我不想听!”

    “好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绝对能让你高兴得跳起来。那就是,你可以嫁给我的儿子做妾,如果他不反对的话,那么你将是一位高贵的尊者夫人,受万世景仰!”

    她蔑然一笑:“你也是尊者,可是你真的值得万世景仰吗?”尊者脸上一阵怔愕。她字字含恨地质问:“前日卜卦,你告诉我说,如果我假装和你的儿子结婚,就能让他产生醋意,就能让他更加珍惜我;你告诉我说,如果我轻易回头,就永远也看不到他的真心,永远也等不到他如约来娶我;你告诉我说,只要不回头,等着他主动来抱我,那么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可是他却死了,你卜错了卦,不配做尊者!”

    “我没有!”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昂着他尊贵的脸庞,严肃地说,“我所预言的都是事实。你和心罗的婚事的确让他产生了醋意,他也更加珍惜你,所以他苦苦地哀求你回到他的身边;如果你回头,就永远也等不到他如约来娶你,因为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磨难发生在他娶你之前;只要等到他主动来抱你,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你。试问,一个死人怎么会离开你呢?”

    尊者拾了一团沾着珩君血液的雪,起身时,黑色的神秘法袍抖落了一层脆弱的雪花。

    突然她问:“他迟迟不来追我,是否你也与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为他卜了一卦,告诉他,如果他追你,那么你将永远也不可能嫁给他!”尊者已经走远了,幽暗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

    她的眼睛直盯住他那于洁白天地间随风肆虐的法袍,带着千年不化的仇恨,咬破润美如珠的嘴唇。渐渐地,唇形变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凄楚而……诡异莫测。

    彤云压顶,夕阳如此凄美,如焰光熔融在天边。

    熊熊燃烧的焰火中,神龙雪山穿透斑斓的晚霞,若一柄利剑将天体刺穿。

    山顶上,两具冰冻的尸体双双跪在地上。他们的头顶对碰着,双手交叉相牵。这是他们国家的婚嫁之礼,头碰着头表示天地合欢,双手交叉相牵表示纵然前路崎岖,彼此依然牵手,不离不弃。她就这样嫁给了他,把大婚的时刻永远定格在雪山之巅。他们的身影浴在娇红的阳光中,变成冰雕永远地结合在一起,天见犹怜。

    修罗尊者绷着脸,额头的疙瘩深深夹起如剑的凹痕,那双布满血丝的圆眼睛困惑地盯着一槽沸腾的血浆。

    已经取了珩君的心尖之血,这应该算是至爱、至伤的血了吧?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制造了一段最惨烈的爱情,总算拿到了想要的血。

    可是神剑为什么还没有从血浆中脱颖而出,为什么没有开光?

    咣呜!两个邪恶的守门人打开了大门。

    一个英气十足的青年缓缓踏进剑室,洁白的战靴踩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声音不高,却蕴涵着震颤天地的力量。

    璀璨的夜幕衬托在他身后,闪烁的星光环在他周围,柔美的月色透过黑发环着他英俊的脸际,将嘴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照得愈加迷人。唯独一双细长的眼睛,溶溶地覆着一层水光,虽是明亮,却折射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心罗,你回来啦!”尊者修罗看了儿子一眼,继续盯着血槽,压根儿没注意儿子的脸苍白如纸。

    心罗站到他身边,低声问:“君心雪还没开光吗?”

    “是呀,真是奇怪,那明明应该是至爱、至伤之血呀?而且依照卦象,今天神剑应该能开光的,怎么没有动静?”

    “那您占卜过母亲今夜能不能醒来了吗?”

    “没有,儿子。你该知道,父亲从不用所学的卦术占卜自家的事情,因为我无法冷静地用旁观者的心态打开慧目来解卦!”尊者的眼睛始终盯着血槽。

    红红的血浆沸腾在槽中,里面有珩君的血。

    “希望母亲能醒来!”心罗的语气隐隐带着决绝的意味。

    “我一定要让你的母亲醒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生出的儿子有多么出色!”

    “出色?”心罗哂笑一声。

    “你今天怎么这样沉郁,疆场上打了败仗?”

    “儿子刚刚帮象兽尊者国大败了魔兽族的进犯!”

    “那……”尊者随便瞄了心罗一眼,继续盯着血槽。

    红红的血浆沸腾在槽中,君心雪依然静静卧在槽底。

    “我深爱一个女人!”

    “哦?”尊者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她之于我,就像母亲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一样。”尊者闻言心头一凛,惊讶地看着心罗。心罗的唇角动了动,那抹微笑更加地清澄与迷人。

    然后,心罗把手压在胸口。

    然后,心罗用神力击碎了自己的心。

    然后……

    鲜红的血顺着心罗从容微笑的嘴角流出来,滴进血槽中,溅起一粒、一粒鲜红的血泪。

    一线银光破开血浆,锋利无比的宝剑冉冉浮现出来,最终停悬在槽面上方。剑身干净雪亮,散发出千万道锐利的光芒,若太阳之光,给人希望。

    ——君心雪开光了!

    心罗是让它开光的人,他可以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尊者已经颤抖不止,扭曲的脸惊惶看向儿子:“儿……子,你……”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儿子的臂,急切地说:“快,快求神剑让你恢复如初!快,快呀,不要死,不要离开父亲!”

    心罗眼底泛起如雪泪光,悲戚地盯着雪亮的剑:“父亲大人,你不配做尊者,你卜错了卦……她死了,她用最神圣的方式嫁给了他!她打破了你的占卜,你将因此而被世人耻笑,被你自己耻笑。这出乎你的意料吧!而这一切恰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知道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她幸福地活着。只要她能快乐地微笑,我宁愿在暗中默默地帮助她,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破除你对珩君的加害,把他送回她的身边;只要她能快乐地微笑,我宁愿在孤寂的夜里默默地守护着她,默默为熟睡的她盖上被风吹落的被子,然后默默地离去,不让她知道……我一直……深深爱着她。自从……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的父皇带着她来占卜,口口声声说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的母亲,似乎是个不祥的人。

    那一天,他悄悄递给她一块雪白的帕,因为他和她一样,因为自己的出生而夺去了母亲的生命。

    那一天,他就爱上了她,因为她雪白的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命运怨天尤人。

    那一天,她被尊者下了定论:她是不祥之人。

    那一天,她被她的父皇抛弃在雪野。他第一次帮助了她,将昏迷于风雪中的她抱出了神龙雪山。

    那一天,他去帮她取水回来,看到她倚在一个俊美王子的怀中,轻声说:“君,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祈祷着能再见你一面,结果你真的来救我了……”

    那一刻起,他的痛苦就开始了。

    至爱,至伤,就是——

    一无所求地痴爱着她,却还没有机会对她说,已与她天人永隔。

    轻轻握住了君心雪,心罗一字字说道:“我希望……这段凄美的爱情重演一次,会有不同的结局……”

    一道白光倏然刺破夜幕,将三个流泪的灵魂送往不同的时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