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 凤凰涅磐困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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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一次向太子妃隐瞒了我与纪双木的对话,算上青竹林里与绿萝的偷偷会面,算上和卿殿里偷放的木珠子,算上除夕夜里穿过皇宫的马车,我已经做了四回叛徒了。其实聪慧如太子妃,她怎会一无所知,木珠子的事她不就了如指掌吗?说不定,恰恰是因为了如指掌,才视若无睹置若罔闻。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不知天高地厚地炫耀着自己对主子的忠诚和对姐妹的眷顾,而太子妃就坐在高位之上,看着我精彩的表演,掩面而笑。其实,我和纪双木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谁不是权力制衡下一颗自我*纵的棋子,只是我所依附的棋盘上有更多与我相同颜色的棋子,我不是最先落子的那一颗,也不是最关键的那一颗,很多龌龊的事,不是我们不做,而是不用我去做。

    那我做些什么?每天偷偷溜去司艺院看齐霜霜练舞,这就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一件差事。万淑宁还在和太子以中宫伴驾的名义借机相会,每过几天便会有相关的消息传到太子妃这里,是谁传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关秀月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大概从四月间开始,她已经和齐霜霜配合着练习双人共舞的段子。对于万淑宁,太子妃每每听过骂过就算过去了,而对敦煌飞仙,太子妃则交待我一定要盯紧,不光是舞跳得如何,齐霜霜整个人的转变更要牢牢把握住。我不明白如此艰巨的任务太子妃怎么就放心交给我,我从没见过樊贵妃,即使我看着齐霜霜一点一点变得妖艳瑰丽,我也判断不出她与樊贵妃究竟相似几分。好在关秀月时常写了折子让我带给太子妃,所以渐渐地,我变成了信使,而且是夜不归宿的信使。我时常和齐霜霜一起留宿在关秀月静养的院子里,这也是太子妃授意的,也许是吃准了齐霜霜对太子妃的感恩和依赖,大概有半年的工夫,我就如太子妃所预料和期盼的那样,和齐霜霜结成了所谓的知己,虽然不知道她是否也在做戏敷衍,但她对于成为皇帝妃子的欲望和对太子妃扶她上位的期待,都在她半真半假的话里暴露无遗,每每我向太子妃描述齐霜霜充满欲望的眼神和内心膨胀得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太子妃就会露出满意的微笑。用太子妃的话说,有欲望就会有求于人,而有求于人就不得不受制于人。

    终于到了齐霜霜登场的这一日,中秋夜宴选在长清殿,殿中有一道长长的九弯曲池,池中九座莲花台,大小高低各错落有致,殿顶悬梁交错,各色华丽的绸缎相互交织着,在中央盘成一朵莲花,然后从花蕊处把绸缎拉直了朝四周铺展延伸出去,像长长的花萼蔓延着,绽放无尽的美丽。这是夜宴的舞台,更是齐霜霜走向高位的阶梯。一切正如太子妃暗中谋划的那样,齐霜霜避过皇后的耳目,早早地躲进空心的莲花座台里面,只等待着关秀月吹响竹箫的那一刻。

    九把古琴从莲花台上撤下,我的心紧张起来,太子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道她的心里正忐忑不安。放在明池中的冰块开始发挥作用,烟雾袅绕的美态在长清殿中渐渐展现,凄美孤寂的箫声破空而来,我有预感地抬头去看,只见关秀月吹着竹箫,腰系从顶梁悬挂而下的柠檬色绸带,缓缓飞天而来,轻轻落在曲池的莲花座上。我听见有人发出惊呼之音,寻望四座,看见玉昌公主紧握酒杯作思虑之态,二十年前她也有十多岁了吧,也许是曾经目睹过敦煌飞仙的瑰丽,便在此刻觉得时光倒流了吧。可是,刚才那声惊呼,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能够传到我的耳朵里,应该就是在……我看向太子宫席位的左侧,四皇子正与四皇妃津津有味地看着关秀月的舞蹈,不像是会惊呼之人,那就是……我刚想往右侧的席位看,更大的惊呼声把我的注意力引向曲池中央。关秀月落脚的那尊莲花座缓缓转动起来,两股水袖从莲心中挥洒而出,直冲顶梁,然后又如同金色的瀑布般落下,在莲心处转成层层叠叠的漩涡。关秀月摆出醉仙半卧的姿势,金色的漩涡在她身后慢慢升起,忽然箫声戛然而止,金色的水袖甩向曲池两岸,莲心处突然现出一位轻盈飘逸的美丽女子,纤臂托云髻,玉足点清池,伴着水袖的飘落摆出倚竹望月的姿势,与关秀月恰好横竖成比高低相映,在池水盈盈月影摇曳的点缀映衬之下,犹如花中仙子月中显影。我不惊呆住了,虽然之前无数次在黑暗中透过那一星点微弱的烛光观赏齐霜霜如仙子般飘逸的舞姿,我惊叹过,震撼过,唏嘘过,但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没有了灯火辉煌的照耀,没有了波光粼粼的池水,没有了铺天华丽的彩绸,没有了宛若*真的莲花,没有了轻轻泛起的寒烟,没有了忽隐忽现的月影,我见过的,也不过是敦煌飞仙在夜幕背后的剪影。

    舞蹈继续着,四座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年轻的王爷皇子们失神凝望像被摄走了魂魄,或呆若木鸡瞠目结舌,或躲着妻妾故作镇定;年轻妃子公主面露赞叹却眼露嫉妒,或捏紧手绢强作大度,或轻触夫君迫其收敛;年长的王爷王妃则面色凝重,惊愕与质疑在眼中交织,瞬间的赞叹逐渐褪尽,只留下深埋的沉思和隐隐的忧愁,互观神色却沉默不语,偶尔还会朝皇上偷偷撇去,又很快收回目光,故作稀松平常之态。我随着他们偷瞥的目光也看向皇上,却先看到了皇后惊恐愤慨的目光,酒杯紧紧攥在手里,嘴唇似乎被牙齿狠狠地咬着,脸色也铁青铁青的。皇上已缓缓起身,离开座位,一步步走下阶梯,朝曲池靠近。他从万淑宁的席位前经过,我看见了万淑宁脸上没有温度的微笑。

    齐霜霜继续舞动长袖,飞旋的绸带迷离了我的眼,我好像看见万淑宁穿着金色的纱裙在粉红的莲花座上轻盈地旋转……不,不是万淑宁,万淑宁不会如此妖艳、如此放纵,但她们真的很像,以前只是眼睛像,现在是整张脸都像……我居然才发现齐霜霜今夜的妆容做了特别的修饰,五官照着万淑宁的样子描绘得特别精致,可能是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齐霜霜,才忽略了她样貌的改变。怪不得,怪不得万淑宁的表情如此奇怪,如果她没有见过梵贵妃,也不知道关于梵贵妃的故事,那么,她的脸上或应写着惊艳,或应写着震撼,哪怕是写着嫉妒和轻蔑,也不该流露出如此死寂的笑容,除非,她察觉了她们惊人的相似,察觉了这敦煌飞仙的背后有一个与她有关的阴谋。

    舞蹈接近尾声,齐霜霜从一座莲花台上飞身跃起,落入另一座莲花台,变换几个姿势后,长袖一挥,继续飞身跃入下一座莲花台,如此沿着曲池蜿蜒的方向朝长清殿门口翩翩舞去。皇上此时已走到曲池的堤岸边缘,跟随着齐霜霜的舞步沿着堤岸追寻而去。随身亲信卓公公紧紧跟着,生怕皇上一时意乱情迷就跌进曲池里去。

    “如钥……”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从之前的惊呼,到现在变成了梵贵妃的名讳。不是皇上在喊,他一直在我的视线里,他没有喊。那么是谁,谁敢直呼梵贵妃的名讳,而且还是如此深情?我本能地寻望四周,突然感觉脚上被滴了什么,凉凉湿湿的。我低头去看,正好看见太子妃右侧席位桌案上歪倒着一只酒杯,清澈的酒水流淌出来,沿着桌脚滴落到我的脚背上。我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都没挪过地,这只酒杯是刚刚才被弄翻的。想到这里,我的心猛一跳,敏感地看向右侧席位的宾客,居然是长安王爷李正茂。我的心往下一陷,脑海里顿时胡乱联想起许多东西。

    此时,箫声渐渐隐没,齐霜霜如奔月嫦娥般被黑色的夜淹没。皇上已不在殿中,连同卓公公也不见了。皇后站起身,宣布撤宴,众人纷纷散了,万淑宁和长安王虽步履有所迟疑,最终也离殿而去。最后,整个长清殿只剩下皇后和太子妃,当然,我和古月月也陪伴在侧,看着皇后铁青的面庞和太子妃得意的微笑,面面相觑不知这残局该如何收拾。

    皇后一步一步走到太子妃跟前,眼中愤怒的火焰可以把任何生命烧毁。她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似乎有什么话含在口中如同火山熔岩在洞中翻滚即将奔涌而出。皇后强忍着不让充盈的泪水流出来,高高扬起手,狠狠甩了太子妃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响,太子妃整个人向后跌去,头甩向右侧,连梳好的发髻也有些松动了。我扑上去扶住太子妃,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失去重心,她是硬生生吃了这一巴掌,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你害哀家……你害哀家!”皇后几乎是要扑上来,她浑身打着哆嗦,凄厉地哭喊着,连声音都嘶哑了。

    太子妃任由皇后哭骂了一阵,然后抬起头,雪白的脸上五道或深或浅的红色指印触目惊心,嘴角的鲜血更是猩红刺眼。“娘娘……”我有些急了,可皇后在场我又不好做什么。太子妃拉住我不让我做任何事,她没有还手回嘴,不卑不亢地看着皇后,自己拿绢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我跟在太子妃身后,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想从皇后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愤怒、嫉恨、羞愧、惊愕、痛苦,每次回头,我都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也许是什么都有,我想着什么,就能看见什么。迈出门槛时,我最后一次回头,就是这回望皇后的最后一眼,我看见她的眼泪决堤而出。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愤怒、嫉恨、羞愧、惊愕、痛苦,都不过是表象,或是我对皇后内心情感的曲解,而伤心,才是皇后此刻最深切的体会。即使坐在高不可攀的一国之母的宝座上,她的内心依旧拥有女人的脆弱和柔软。所以她对李羡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梵贵妃的影子对她就如同芒刺在背,不仅是因为名利权位,更是因为她的爱被生生剥夺了。而这两件事,都与太子妃脱不了干系,可偏偏太子妃又是她在皇宫中最坚实的同盟后盾,难怪她会打那一巴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打这一巴掌了。太子妃生抗硬挨,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们回到太子宫,小顺子差点没哀号起来,赶紧找来冰块药酒替太子妃敷脸上药。“哎哟我的祖宗,你是怎么伺候娘娘的,怎么弄成这样了?”小顺子止不住地埋怨我,又气又急的样子让我忍不住要甩自己一个嘴巴。

    “这个巴掌非挨不可,是本宫不让她管的,从本宫要做这件事开始,就知道皇后这头的结局不会那么好收拾,如果一个巴掌就能息事宁人,本宫认了。”太子妃稍稍拿开冰袋,脸颊上的红肿略有好转。

    “皇上真的把齐霜霜当成梵贵妃了?”小顺子又赶紧把冰帕子轻轻按在太子妃的脸颊上。

    “何止是皇上错认了,连同皇后和列位皇亲,但凡是在二十年前目睹过敦煌飞仙的,没有一个不心生猜疑的。旁观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是皇上?”太子妃得意地笑着,似乎忘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随即又露出嗤笑鄙夷的眼神欢喜地说,“哼,当即就抛下四座宾客随齐霜霜去了,如此不成体统的模样,本宫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这都是娘娘运筹帷幄才有的结果,如今事儿成了,娘娘总算苦尽甘来了。”小顺子见太子妃笑了,自己也跟着乐起来。

    “成不成的,本宫现在可不敢说,本宫不怕别的,就怕……”太子妃露出谨慎的目光,随即又眉头一松,莞尔一笑说,“应该不会的,否则这个巴掌,也白挨了。”

    我从太子妃的话里听出自我安慰的意思,说实话,我的心很不踏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计划像一个空中楼阁漂浮在虚无的高空中,虽然瑰丽,虽然奢华,但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砸中皇宫里的人,然而无论砸中了几个人,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太子妃。

    兵行险招,开端倒还不错。小顺子打探来的消息,皇上在夜宴当晚就召幸了齐霜霜,而且厚赏了周雪珍和关秀月,皇后气得牙痒痒,但在这当口上,竟也没敢对周雪珍和关秀月有所惩罚。三日后,皇上册封齐霜霜为正二品淑仪,宫中哗然之声响成一片,我和小顺子却在暗自窃喜。

    今日是正月初八,各宫嫔妃都被皇后娘娘请去喝腊八粥,齐霜霜也去了,直到快传午膳的时候,她终于得闲来太子宫坐一坐了。按照规律,太子妃是要给齐霜霜行礼的,但太子妃没有那么做,齐霜霜也不介意,她们像姐妹一样手拉着手,在竹沁园里悠闲地逛着。

    一片桃花瓣落在齐霜霜的肩头,太子妃替她轻轻拂去,不经意地说到,“淑仪娘娘如今正得父皇宠爱,还纡尊降贵来臣妾这里走动,实在难得啊。”

    “什么娘娘臣妾的,太子妃这是说哪里话,”齐霜霜摆出不悦的表情,“如果不是太子妃栽培,霜霜哪有今日,以后无人之时,你我只管以姐妹相称,不需那些虚礼。”

    太子妃听她这么说,立刻满面堆笑地说,“今日皇后请你去,没给你什么脸色看吧?”

    “那么多姐妹在场,皇后怎好发作?”齐霜霜略显得意地说着,忽然又眉头一沉,苦着脸说,“只是张昭容周淑媛她们几个,对霜霜有些冷淡。”

    “张昭容她们都是皇后一手提拔栽培的,自然会替皇后不高兴,这个你不用在意,附庸之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只要皇后不出声,你就安心做你的淑仪娘娘,那些人的冷面孔,忘了就好。”太子妃说得有模有样,把齐霜霜安慰得立刻笑逐颜开。

    “姐姐说得再是不过了,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站在皇后那边,那个安国郡主就对霜霜挺和颜悦色的,还说我跟她的眉眼特别像,以前老听宫里的人把她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以为是个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人物,想不到也是这般随和可亲,姐姐是常有机会见她的,你说我们俩的眉眼是不是真有点像啊……”齐霜霜越说越来劲,根本没注意太子妃的脸色已经变了,我拼命拽她的衣袖,想示意她闭嘴,她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哎呀,别说了。”我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齐霜霜,猛地就遭到齐霜霜尖锐的质疑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奴婢是说,淑仪娘娘和安国郡主的眉眼相像,是好多人都在私下议论的事儿,所以娘娘不用再怀疑了,不然以淑仪娘娘的身份,跟一个外封的郡主比来比去,不是掉身份吗?”我赶紧好话说了一箩筐,免得齐霜霜追究。

    齐霜霜果然是从奴婢堆里走出去的,这话听了特别受用,马上笑嘻嘻地看着我说,“西樵的嘴巴就是会说话,难怪太子妃要把你带在身边,我想找个这样的丫头,还找不着呢。”

    “这个好办,你要什么样的丫头,我分派给你一个就是了。”太子妃把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此打住,继续拉着齐霜霜往前走,“你刚才说安国郡主,她又不是嫔妃,怎么也去凑热闹了?”

    “她可不是来喝腊八粥的,”齐霜霜诡异地笑着说,“我们都散席了她才来,看那个样子,像是常来的,别不是皇后深宫寂寞,特意传召来作伴的,哈哈,这话传出去别让人把牙都给笑掉了。”齐霜霜有些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却突然萌生鄙视她的念头。

    “你们撞上了?”太子妃紧锁眉头,眼中深藏疑惑。

    “只有我撞上了,”齐霜霜告密似地小声说,“出了中宫门没走多远,我就发现一支金钗没了,马车上找遍了也没有,只好再回中宫去找,谁曾想就看见安国郡主下马车……”

    “你怎么认得她是安国郡主?除了中秋夜宴,你不该有机会见她的。”太子妃很快发现这其中不对。

    “我没见过,紫玉见过呀,哦,紫玉是皇上从皇后那儿给我拨过来的丫头,可怜啊,跟着皇后三年了,只在院子里扫落叶种花草,苦吃了不少福没享着,这不,我稍微待她好点,她就什么都说了。这安国郡主差不多隔一天就去一次中宫,什么样的感情呀,要粘乎成这样,肯定有猫腻。”齐霜霜凑得更近,声音更鬼祟了,“我听说宫里好多失宠的娘娘都有女宠,你说这万淑宁会不会也是啊?”

    “别胡说,人家可是御封的郡主,哪会做这种龌龊的事?”太子妃驳斥着,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

    “郡主的封号不也是皇后那儿讨来的,我听说皇上原本没打算封她做郡主,是皇后坚持,才册封下来的。”齐霜霜瞟了瞟四周,继续说,“太子妃别不信,这也是紫玉告诉我的。”

    太子妃刹住脚步,双眸一动说,“这个紫玉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怎么扫扫落叶就扫得什么都知道了,别不是在皇后那里没捞到什么好处,如今有机会得了你这个新靠山,就加油添醋地造谣生事,到时候你把话传开了,追究下来,难道还指望她替你担着不成?别忘了,皇后对她可没有兴趣,小心替人背了黑锅,还是个早就铸好了的锅,就只等着你这头替罪羊做道开胃菜呢。”

    太子妃一席话说得齐霜霜双腿打颤,“太子妃你可别吓我,难不成那紫玉丫头是皇后埋的一颗雷啊,哎呀,太子妃,你可得帮我呀。”

    太子妃轻轻一笑,抓住齐霜霜的手说,“你也别这么紧张,我是怕你口无遮拦才说了重话,好让你谨言慎行,以后听了什么,别胡乱就信了,更别胡乱就往外传,过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替你拿个主意。至于紫玉,你也别先露了疑心,说不定还真是个傻丫头,胡猜乱说的逗你开心,你若真是心里不安,怕她背后捣鬼,我就再派个丫头给你,替你管着紫玉,不就行了。”

    “姐姐这个主意好,姐姐的人能干有脑子,若能把紫玉看住了,我就可以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了。”齐霜霜眉飞色舞地,笑得花枝乱颤,“姐姐给我派个什么样的丫头,快叫来我看看。”

    “不急不急,你先在我这儿用了午膳,吃完我就让你把人带走。”太子妃拉了齐霜霜继续往前,一边回头吩咐我说,“快去,把纸鸢叫来,认新主子。”

    纸鸢?我怔了一下。明明怀疑紫玉的来路,太子妃还要把纸鸢拨给齐霜霜,那是让纸鸢去看着紫玉,让紫玉看着纸鸢,还是让纸鸢去看着齐霜霜呢?我的头痛起来,在齐霜霜身上,已经出现了敌我不明的三角困局,皇后和太子妃皆在暗处,却是真正相互博弈之人,齐霜霜在明处,却是皇后和太子妃都要争夺利用的人,这场困局,实在胜负难料,祸福难测。

    纸鸢跟着齐霜霜走了,我们回到荣祺殿,小顺子愁容满面地等在那儿。

    “又怎么了,这副嘴脸?”太子妃的话悲戚大于气愤,她似乎有所预感了。

    “回娘娘,皇后又传召万淑宁了。”小顺子干巴巴地说着,情绪低落。

    “太子呢?”太子妃问得干脆。

    “刚从皇后那儿回来。”小顺子的话音渐渐隐没。

    太子妃刚刚迈入寝殿的步子停住,迟疑片刻,忽然一个转身朝殿外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小顺子叫唤着。

    “摆驾,去中宫!”太子妃的口气十分坚定,我知道,太子妃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路上,太子妃沉默不语,只是用手绢不停地抹着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我们到中宫的时候,皇后还在午歇,太子妃不顾宫婢的阻拦,直闯皇后的寝宫,我跟在后面,不知该帮着宫婢拦她还是帮她阻拦那些宫婢,手忙脚乱间,我们已站在皇后面前了。皇后早听到了动静,已经起身更衣完毕,等着判太子妃一个惊驾之罪。

    “太子妃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忘了宫里的规矩,怎么能就这样闯进来,实在有负哀家对你的教诲!”皇后先给了太子妃当头一棒,随后才吩咐众人退下,“除了林西樵和古月月,其她人全部退出去!”

    古月月也留下?我的心一动,这才想起那晚皇后给太子妃一个巴掌的时候她也在场。那么是说,她也是皇后的心腹了吗?我偷偷看向古月月,她凝神静气地注视着皇后,根本不理会我的目光。

    “皇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万淑宁已经不再是皇后的威胁了,为什么皇后还要把她推到臣妾的丈夫身边,这样做对皇后又有什么好处?”太子妃开门见山,直接质问皇后,丝毫不畏惧皇后的身份和浑身散发的那种威严。

    “难道太子妃的所作所为对哀家就有好处吗?”皇后轻蔑地笑着,大有同归于尽的意味,“你给哀家的丈夫找了一个女人,那哀家自然是投桃报李,也要给你的丈夫找一个女人,这难道不是礼尚往来,最起码的事吗?”

    “别说这种哄三岁孩子的话了,”太子妃冷笑一声说,“对于皇后,万淑宁是皇上自己想要的,对于臣妾,万淑宁是皇后娘娘硬塞的,对于皇上,齐霜霜取代了万淑宁,对于太子,万淑宁却没能让蒲妃滚蛋,如果要说礼尚往来,皇后,这还差得远呢。何况……”太子妃露出忌恨的目光说,“是皇后挑衅在先,难道臣妾就要坐以待毙吗?”

    “太子妃真的害怕万淑宁吗?”皇后也开始用轻蔑的口吻说话,“即使万淑宁真的比你好,有哀家在,你还怕后位不保吗?”

    “这话皇后怎么不对自己说!有太后在,难道皇后还怕后位不保吗?再说臣妾还不是皇后呢,皇后已经母仪天下二十年了,如今却害怕一个不到二十岁没爹没娘没势力的黄毛丫头,这不是更说不过去了吗?”太子妃耻笑的目光直射皇后,那种得意比毒蛇的眼睛还要骇动人心。

    “太子妃是在明知故问吗?”皇后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看看你安排的这场夜宴,你当哀家是傻子吗?你根本就知道万淑宁对皇上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万淑宁对于太子只会是第二个蒲妃,但你偏偏要重现敦煌飞仙,你是在拿刀子戳哀家的心,戳哀家的心啊!”

    “戳皇后的心的不是臣妾,是梵如玥,是皇上。”太子妃的声音坚实起来,“皇后责备臣妾就等于在责备杀人犯手中的尖刀,刀杀人,但错不在刀,因为梵贵妃的存在早就注定了皇上的爱最终难以落回皇后的手中,不是齐霜霜,就是万淑宁,无论臣妾找与不找,这个女人照样存在,难道皇后宁愿面对万淑宁,也不敢和齐霜霜一较高下吗?皇后,臣妾是在自救,但臣妾也在救皇后,齐霜霜总比万淑宁容易对付吧?”

    皇后笑着摇摇头说,“别说这么幼稚的话了,齐霜霜要是比不过万淑宁,你会用她来勾引皇上?”皇后鄙夷的笑脸转瞬又阴沉起来,“你不就是想让哀家分心,忙于对付齐霜霜,好把万淑宁和太子的事搁在一边不管吗?齐霜霜的舞跳得不错啊,学了有大半年吧,出身查无实据,又爱做梦,说是在梦里学会的敦煌飞仙,还说从记事起就老觉得自己是活在皇宫里的,这些话吃不准谁爱听谁不爱听呢,她就敢都说给皇上听,要不是有人在背后给她编故事,她能自圆其说吗,她敢在宫里嚼这些鬼神之说吗?”皇后说着快步走到太子妃跟前,“梵贵妃重生,敦煌飞仙重现,这是多么大胆的构想,这是多么艰难的计划,若不能一击即中,就只能兵败如山倒,只有你敢做,也只有你能做到,但是做到以后呢?”

    “以后?”太子妃轻轻转动眼珠,随意地说,“以后就请皇后替万淑宁再找个好婆家,只要不是太子,是谁都可以,至于皇上那边,皇后不需要担心,臣妾可以保证,皇上不会再强求把万淑宁留在身边了。”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皇后的目光由轻视变为质疑,“你真的以为齐霜霜能按照你授意的那样去说服皇上放弃万淑宁吗?”

    “不用臣妾的授意,”太子妃一点都不为难地回答皇后的质问,“齐霜霜自然会为了自己的名利去跟万淑宁抗衡的,臣妾和皇后需要做的,只是坐山观虎斗而已,这难道不是皇后娘娘最期望看到的局面吗?”

    “你以为两虎相争的结局就只有两败俱伤这一种吗?你有没有想过,万淑宁可能会无心恋战,难道要哀家自己去充当那只老虎吗?”皇后随手甩袖一指,正指向我的鼻子,我差点没趴下学一声老虎叫。

    太子妃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直接上前按住皇后的胳膊,“你说什么?无心恋战?原来皇后也知道万淑宁可能会无心恋战……”太子妃哽咽着,眼泪流出来。皇后的衣袖被太子妃攥得扯开,古月月跑上去想把她们两个分开,却被太子妃狠狠甩开撞在桌案上。太子妃把皇后推到墙边,双臂颤抖着,嘶哑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其实臣妾一直都在猜测,万淑宁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做皇上的女人。可是皇后,因为你选择与臣妾为难,所以臣妾才告诉自己万淑宁对皇上还是有非分之想的,只因为皇后的势力太强,她才又选择了太子。所以臣妾不求别的,只求皇后不再受万淑宁的威胁,只求皇后不要再插手万淑宁和太子的事,仅此而已。可是皇后却说了无心恋战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皇后知道……万淑宁根本没想过要跟皇上在一起,她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威胁,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太子妃使劲摇晃着皇后的身体,我可以听见身体撞在墙面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都那么真实。

    “太子妃,您不能这样,快放手啊。”古月月跑过去,用力把太子妃的手掰开。太子妃连着后退几步,虚脱地靠在桌案上,我上去扶住她,感觉她的衣服都是湿的。

    皇后也虚弱不堪地倚靠着墙面,喘息着说,“人若想死,便怕死不掉,人想活时,便怕死得早,哀家不想与万淑宁为敌时,怕她心存妄念,哀家想万淑宁入局时,怕她无心恋战,这有什么错!万淑宁究竟作何盘算,谁能说得清,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哀家也只是不想冒险罢了。”

    “皇后不原意冒险,就把危险都推给臣妾,这样对臣妾就公平吗?”太子妃推开我,朝皇后走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梵贵妃如果不死,也不会有这笔冤债要到今日让臣妾来替你偿还。”

    “你,你说什么?”皇后的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仿佛脑子里有什么可怕的念头闪过,眼中的恐惧一下子迸发出来。

    “宠妃亡故,还成为皇宫的一大禁忌,臣妾不相信皇后能脱得了干系。”太子妃步步*近,皇后闪烁不定的眼神反倒让太子妃更加大胆起来,“臣妾说过,皇后与臣妾是一家,臣妾会为了这个家族而努力,但是如果皇后不把臣妾当一家人了,臣妾也只能让皇后孤立无援了。”

    皇后闻言绝望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突然双眼睁开,身子一挺,锐利的目光直射太子妃,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对太子妃说,“你对二十年前的事根本就一无所知,道听途说断章取义还指望拿这个来胁迫哀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哀家现在告诉你,梵如玥的事是皇上和太后亲自过问的,梵如玥的结局根本就不是哀家想要的,你想让梵如玥活着,哀家告诉你,在这个皇宫里,最希望梵如玥重生的不是别人,就是哀家!”

    “够了!”坚实的喝止之声在寝宫里响起,但喝止之人并不是太子妃,更不是我和古月月当中的一个。我本能地四周寻望,猛地看见太后站在寝宫门口,后面的宫门紧闭,只有太后一个人。太后面色沉重,目光犀利,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皇后和太子妃不敢再放肆,赶紧整理妆容给太后请安。太后走到她们二人面前,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你们在做什么,吵得整个皇宫都能听见了,是不是想把皇上也惊动了,你们就满意了,高兴了,可以守着皇后和太子妃的位置高枕无忧了,啊?”太后的话说得平淡,却说得皇后和太子妃满脸羞愧,无言以对。“怎么,你们都没话说了?那就让哀家来说。曹子建的七步诗你们从小都学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宫多是非,即便你们相互扶持、相互体谅,都未必能够降妖除魔,扶摇直上,何况你们还互生嫌隙,多有猜忌,彼此利用,你们想做什么,鹬蚌相争让别人渔翁得利吗?”太后说着先看向皇后,“你这皇后都当了二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就让一个万淑宁给吓得乱了方寸,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臣妾不是怕万淑宁,臣妾是怕……”皇后涨红着脸要解释。

    “怕梵如玥?”太后替她把话说了,然后用一种荒谬的笑容对着皇后,“梵如玥就真这么可怕?皇上对她的感情就真这么深?你把梵如玥摆得那么高高在上,你打算把哀家放在哪里,把满朝文武放在哪里,把天下百姓放在哪里,把江山社稷放在哪里?不错,皇上对她是有感情,不但有感情,还有感恩,还有愧疚,还有后悔,还有想念,可是那又怎么样?做了皇上就首先要对权力对江山有感情,否则一切免谈。皇上当年可以为了权力江山毁了梵如玥,他如今就还会为了权力江山毁了那些像梵如玥的女人。”太后看着欲言又止的皇后说,“怎么,你不信?哀家告诉你,哀家信!”

    “太后,如今不同二十年前了,皇上江山稳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皇后怯弱弱地说。

    “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决了?就必须要拿太子妃开刀吗?”太后的语气更重了,“管她万淑宁还是齐霜霜,管她是形似还是神似,假的就是假的,戳穿它不就行了。万淑宁不就是长得好嘛,毁了她的脸让御医再还她一张更美的不就行了,只要不像梵如玥要多美有多美,这宫里的御医难道是吃闲饭的?齐霜霜就更简单了,不就是能跳敦煌飞仙吗,哪天台子塌下来断了一双腿哀家看她还怎么跳?皇后,你总想把事情做漂亮了这是不可能的,残忍不是在表面上,而是在心里头,你觉得毁容断腿很残忍,那么你把君怡本就脆弱不堪的婚姻搞得更加支离破碎这就不残忍了?她到底是你的骨肉亲人啊,你捅她一刀好比捅别人十刀啊,这个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要把事情做得漂亮呢,你们这样窝里斗难道很好看吗?”太后说着残忍的话,却让人找不出错来。她承认自己是残忍的,但又标榜着把残忍的程度降到最低,所以她的话,无可反驳。

    “太后教训得是,臣妾知罪。”皇后不再辩解,低头认错。

    “君怡也是一样,矛头指的根本就不是地方!本来皇后的威胁还是虚的,这下倒好,被你给坐实了,可也不见得你的危机就解除了。”太后训完皇后,又开始细数太子妃的不是,“万淑宁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她能被你牵着走?她心里想的若是皇上,你这就是多此一举,她心里想的若是太子,你以为皇后不插手,她就没办法了。幼稚,可笑!”太后说着又看了看皇后,“哀家跟你们说过,釜底抽薪才是上策,尽想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隔靴搔痒,适得其反。现在齐霜霜得了宠爱,万淑宁没了牵制,你们两个反倒陷于被动,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此话一出,皇后和太子妃顿时醒悟,互望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不要以为哀家深居简出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做的这些事儿啊……”太后的手指点着,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就是在赌气,否则不会连这些粗浅的东西都看不透,自己的事情总能处理好了,可一旦触及到彼此的利益,你们两个就开始赌气,赌在面上,更是赌在心里,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吗!”太后心疼地说着,愁容满面的样子让皇后和太子妃不知如何请罪才能让太后心里好受一些。太后沉默片刻,然后郑重地说到,“这件事,你们两个都不要再管了,齐霜霜继续做她的淑仪,万淑宁继续做她的郡主,你们谁也不要再做什么手脚,这里面的分寸,哀家自会把握,你们两个,就观棋不语真君子吧。”太后说完,径直走到寝宫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看好你们身边的人,哀家可不想听到什么闲话。”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寝宫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响,我的心忽地就颤抖了一下,身边的人,是指我和古月月吗?我抬头去看她,她也正好抬头看我,四目相触的那一刻,我们看到彼此眼中对皇宫的深深疑惑和恐惧。也许我们都曾经以为皇宫中最有智慧的人就在我们身边,但是直到刚才,我们才发现皇宫中人的智慧,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深不见底,那么阴暗莫测,那么残忍可怕。所以,我们要被人看着,所以,这宫里的闲话,也从来不是闲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