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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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冬天还真的很冷,麻烦事也多,不管怎么样,年,还是来了。过完了小年,又迎来了大年。

    俱乐部里张灯结彩,今天放的电影是国产反特影片《黑三角》,张小胜坐在椅子上穿着绿军装改的大棉袄,脸袋滚烫,头晕沉沉的。

    今年的冬天流感盛行,许多人都感冒发烧住了院,张小胜也不例外,他和弟弟、妹妹全都因感冒发烧住院了,不过他实在不舍得放过看电影的机会,于是挺着三十八度半的体温跑来看电影了。

    电影正在放映,张小胜看到卖冰棍的那个女特务悄悄把毒药洒到冰棍上,这才感到有些紧张,他直了直酸痛的腰,正想看她要把冰棍卖给谁,忽听电影院里的广播响了起来:“下面播放紧急通知,内科熊大夫、胡大夫,急救室全体人员,立即赶回医务连!

    内科熊大夫、胡大夫、急救室全体人员立即赶回医务连!张小冬的家属如有在场,也请马上赶过来。”

    张小胜奇怪地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影院里不同的地方也有几个人站起来纷纷往外赶,于是也跟着向外跑去。

    等他赶回医院急救室,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父亲和母亲都在。没有人理会他一个小孩子,只是听他们互相交谈,好象是说给弟弟输错了药,结果本来体温就高,现在居然达到了41度半,死亡的临界点,必须立刻急救了。

    张小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看着医务人员跑进跑出,爸爸妈妈?徨无助,他不敢上前打扰,可放不下心中的担忧,最后只好虚弱地在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他也在发烧,呼出的气息都好热好热,双手抱着身子,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张小冬,一定要撑过去!一定要撑过去!咱俩还要一块儿攒钱让爸爸买彩色电视机呢,咱们现在都攒了六十九块钱了,你可不能死啊!”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禁不住一串串地流下来,他怕让父母更担心,强抑着一声也不敢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一点还是十二点,他就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黎明时分他就醒了,弟弟还在急救室里,人还活着,但是体温居高不下,至于大脑有没有烧坏,现在也没有人知道。由于这是医疗事故,连院长政委都来了,可是全院最出色的医生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体温降下来。

    最后几个主任研究之后决定,现在只能采取物理降温,立即派战士去河里刨冰,给他全身敷冰,必须得先把体温降下来,要不然救活了也完了。

    爸爸和几名士兵扛着镐头提着麻袋急火火地奔着军队大院外山脚下的小河去了,张小胜待在这儿又不准他进急救室,眼巴巴的什么也看不到,无可奈何地转了一阵,他也奔小河去了。

    天色已经大亮了,他赶到的时候,河边没有战士,可能是战士们刨了冰已经赶回去了,或者去的别的地方。冰河面上有些早起的小孩子在?冰,笨拙些的就跪在双冰刀的耙犁上一下一下的撑,技艺高超的坐着单冰刀的小凳子在起伏不平的冰面上?的飞快。

    张小胜舒了口气,他见到一块冰面上有几点血迹,还丢着好多石头,就注意地看了一下。这时一辆滑车嗖地一下停在眼前,坐在上边的是他的同学二雷子,二雷子用两根长长的木柄铁签柱着冰面,单冰刀的小滑车立的稳稳的,向他笑道:“胜子,你才来呀,滑会儿不?”

    “不了,我有事呢。那儿咋滴啦,谁丢那么多石头?”

    二雷子回头看了一眼:“哦,那儿呀,今早丢了个死孩子,听说是医院里的人丢的,一生下来就是死的,大家伙儿拿石头砸着玩的,都砸烂了,现在也看不着啥了”。

    张小胜的心一激灵,他无法想象一个刚出生的生命,哪怕他已经死掉了,怎么就可以被人用石头当成玩具砸的七零八落,就算他生下来就是死的,难道就可以随意丢弃?玩个坑埋掉就是那么为难的事么?别人这样也就算了,他的父母怎么忍心?

    或许从小所处的环境,让他变的谨小慎微。或者是他的天性就好悲天悯人,尤其是在弟弟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候,死亡距离他的亲人是那么近,他的感情也就异常丰富,这个时候他敏感的心对于这种事的感怀也就更深刻了。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冰上只残存着一丝淡淡的血迹,还有一小团似肉非肉的冻结物,张小胜一阵心悸,带着这种年纪不该有的感伤,他在同学不解的目光下调头向医院走去。

    张小冬的八字真够硬的,这么高的体温,在物理降温和医术治疗下,竟然完全稳定下来了,而且他的头脑没有受到创伤,这对张家来说,不亚于痛苦煎熬后的一桩大喜讯。

    张小胜又升了一年级,新的学期开始了。

    初春的天气,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屋檐下每天都有融化的水滴落下来,进教室时雪水滴落到脖梗里,就激的人一哆嗦。

    这家铁路小学的几幢房子太老,还是日伪时期建造的,里边太寒冷,那位一打扑克就会贴满一脸小纸条的校长跑了几趟车站,车站补贴了些费用,买了些煤,虽是初春,仍是每天生着煤炉子。

    中午回家吃完饭回到学校的学生们都喜欢围着炉子烤烤火,张小胜也喜欢,尤其是把白面馒头放在炉子上烤,烤成焦黄就拿下来吃,香着呢。啃过了啃黄的部分就再放上去,也不用就着菜,一个大馒头就能很快吃掉。

    这天中午,张小胜赶回教室,搬过一张椅子坐在炉边烤着火,他把炉勾子插进炉火里,炉盖微翘着,让热力散上来,旁边炉沿上放了半块从家里带来的馒头,烤一烤后那股面香很诱人的。

    这时班里体格最壮的关大勇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冲他一指:“你,走开,给我腾腾地方。”

    他比张小胜高出一头,再加上山里人强壮的体格,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惹他,张小胜对他也有些打怵,为了烤个炉火实在犯不着得罪他,问题是这炉子对面的坐位根本没人,关大勇这么说话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

    张小胜即便是想息事宁人,也不好意思起身让座,屋里还有好几个女生呢,张小胜年岁渐长,朦胧的性意识也在渐渐萌生,有了点男子汉的气概,男人怎么可以在女人面前向别人这么示弱?

    所以他没有动地方,只是辩解了一句:“对面不一样嘛,你坐那儿呗”。

    “呵!我给你脸了是不?”关大勇不乐意了,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很清脆的一个耳光,张小胜呆住了,那些女生也都呆住了。

    也不知这场面静止了多久,张小胜突然身子一弹,象头狂怒的豹子似的跳了起来:“我操你大爷!”

    张小胜双手使劲一推,措手不及的关大勇被他推的卟嗵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呀~~~啊!”张小胜从炉火里抽出炉勾子,象鞭子似的挥舞起来,劈头盖脸抽将下去,炉勾子前头烧的通红,抽的关大勇哇哇直叫。

    张小胜太阳穴上的青筋蹦蹦地跳着,只知道不停地抽,不停地抽,除此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了。关大勇亏得是躺在地上,抬起两条腿抵抗,手和脸才没有被抽到,但他的棉裤全被烫烂了,白花花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张小胜打人啦!张小胜大人啦!”有同学被他疯狂的样子给吓着了,大声尖叫着。

    消息,总会有好学生去告诉老师的。

    白老师在办公室颁下旨来,班长带回的原话是:“让那两个败家玩意儿到我办公室来!”

    于是两个败家玩意儿就直奔老师办公室去了,走在前边的个矮一些,走的龙行虎步,气势慑人,后边那个高的畏畏缩缩,两腿上的棉花在春寒中瑟瑟发抖。

    张小胜的火气还没消,关大勇实在霸道的太不讲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小胜是好学生,是那种非常听老师话的好学生。一般这种不调皮捣蛋的乖男孩,女老师都喜欢。不过他决定了,如果老师要批评他,那今天算是豁出去了,就算校长来了,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张小胜一推门,倔儿倔儿地走到老师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关大勇也慢慢地跟了进来,抖抖搜搜的,犹如一个风中乞丐。

    白老师把饭盒盖上,斜着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忽然一指关大勇,说道:“打人不打脸,这话你听说过没?嗯?你这不是找揍吗?你吃多啦撑的?”

    这一番话,比什么思想教育都管用,张小胜心里的火气嗖地一下不见了,小小的心里只是想:只要你当老师的承认他的错,承认他是始作俑者,那你咋说我,我都认了!

    再接下来,老师对他的任何批评,张小胜都唯唯喏喏地应了,其实老师说的那些大道理他压根没听进去。不听也知道,不就是这么蛮干一旦伤了人,后果有多严重,出了问题应该循正常途径解决么。

    可要是人类真的理智到这种程度,一切都等着组织程序来解决,那和机器有什么区别?而且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真得忍了的话,报告老师有个屁用?

    年少而早熟的张小胜知道这些道理反驳不得,于是他不断地点着头,诚恳地点头头,批评坚决接受,反应仍靠本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