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随军


本站公告

    冬天的时候,大大爷和大舅陪着一大家子到了县城,也许是因为心里还有怨气吧,父亲没有回来。

    张小胜一家人被送上了火车,快到年关了,火车上非常热闹,在两截车厢的中间空隙,堆放的全是一具具屠好的肥猪,猪肉冻的成了板板。

    没有座位,那猪肉堆顶上油乎乎的麻袋片儿就是张小胜和弟弟妹妹的床,一家人就挤在猪肉堆上,在“咣当咣当”的铁轨声中开始了新的人生。

    中途需要倒车,他们在一个火车站停了下来,这是一座大城市,候车室里旅客更多,人山人海沸沸扬扬。妈妈让张小胜坐在行李包上抱着妹妹看着弟弟,自已去买火车票。

    她刚一走,调皮的弟弟就开始东张西望,然后四下打量着走开了,张小胜焦急地叫他:“张小冬,给俺回来,你走丢了怎么办呐?”

    “没事没事,俺不远走,就随便看看!”弟弟嘻皮笑脸地说。

    张小胜想去追他,可是怀里还抱着妹妹,屁股底下坐着行李,那是娘让他看着的,都是怕丢的东西,他不敢乱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混进了人群。等母亲回来时,弟弟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母亲四下找了两圈儿,不见弟弟的踪影,回来坐在那儿痛哭起来。张小胜怯生生地说:“娘,都怪俺不好,现在咋办?”

    母亲抹着眼泪说:“还能咋办,这人生地不熟的,让俺一个人上哪儿找他去,又不能扔下你们不管!”

    母亲想想发狠地道:“丢了就丢了!他要是找不回来,等到点了就上火车,俺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子了,呜呜呜呜……”。

    进站时间快到了,母亲站起来四下张望着,最后失望地背起了行李,牵着他和妹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向进站口走。张小胜眼泪汪汪地扭头看着,心里好疼好疼。

    忽然,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中年女人板着脸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走过来,那是张小冬,他老远的就大叫:“娘!娘!”

    列车员走过来,板着脸问:“他是你家孩子?”

    母亲喜出望外,连忙说:“是是,谢谢你啦,同志。”

    列车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几个孩子?”

    “三个!”母亲怯怯地看着列车员,那制服就象县上的法官,那脸板的更象,吓人哩。

    “喔……三个,就是三百个也得把孩子看住了啊,站第二候车室门口那哭,你也不说找找!”

    列车员教训完了就离开了,张小胜忙把脸上泪痕未干的弟弟领过来,因为着急检票,母亲也顾不上训儿子,就牵着他们的手奋力地往里挤。

    忽然,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赶了上来,很亲切地笑道:“大嫂,你的孩子?哎呀,一个人带着三个真不容易,来来,我们帮你抱着!”

    弟弟和妹妹被分别抱了起来,两个穿军大衣的小伙子劈波斩浪地涌向检票口,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别挤着小孩子,嗳!你这人什么觉悟!”

    张小胜心里暖和:“这大概就是戏匣子里说的雷锋叔叔吧”。

    喜孜孜地跟着两位雷锋叔叔过了检票口,还没看清在哪上车,弟弟和妹妹就被扔在地上,两个年轻人扬长而去了,张小胜诧异极了,弟弟张小冬直着脖子喊:“叔叔,叔叔!”

    妈妈背着大包裹,费力地弯下腰把妹妹抱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喊?他们是为了过检票口方便,行了,跟紧点,赶快走吧”。

    火车又开了一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同的车次,但是昼夜不停放的都是同一首曲子,张小胜没有刻意去听,下车时都能一丝不差地把这首曲子哼出来了。

    那歌初听喜庆,但是日以继夜的听,就有催眠效果,很久以后,张小胜才知道这首催眠曲叫《喜洋洋》

    火车停在一个小站上,这是东北的一个普通乡村小站,站台上只有一溜平房,也看不到几个工作人员。父亲和几个军人出现在站台上接他们,军队营房就在小站下去的山谷中,相距不过三百米,不需要用车,这是张小胜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穿军装的人。

    但是很快,他就见到更多的军人了,这是一支隶属野战军部队的医院,规格还是不小的,而且经常组织拉练。军队大院的人在这个小镇上算是最富有的了,这里因为他们的存在也富饶了许多。

    军队大院相当大,有电影院、话务室,医务连、汽车连等等。张小胜曾经和爸爸进过话务室,红色的地板走上去咚咚直响,话务室里座位前一排排黄澄澄的插头,眼看着军装整齐的女兵把那一个个接头拔下来接上去,还有那红色的话机,张小胜心中便充满了敬畏。

    他所在的,不再是猪哼牛吼的乡村,不再是那水洼或泥塘,这里还不是一个城市。但是在这小镇里的这个大院,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张小胜在铁路小学入学了,一年级的老师是小王老师。小王老师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遇到淘气的学生就会用她短短的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戳着对方的额头厉声训斥。

    张小胜曾有幸被小王老师戳过几回,每回被戳都有种头晕的感觉。很多年后,他看过一部电视剧,再回想起小王老师时,他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剧里的一种绝世武功:一阳指!

    张小胜是新来的孩子,大院里的孩子对他和弟弟的一口方言觉的非常好玩,其中有五个孩子经常聚在一起逗他们,一听他们的方言便哄堂大笑。

    张小胜是个心思细腻敏感,自尊心又特别强烈的孩子,发觉了那些小孩子们的意图,他便生气地不再和他们做朋友,也提醒弟弟不要傻呼呼地被他们耍。

    弟弟很听话,两个人的疏远让那几个家伙很不开心,他们开始经常找碴欺负张小胜和张小冬。

    五个人里,心眼最多的就是那个小矮子陈东,他经常蛊惑其他几个人欺负张小胜,几个小孩子抓手的抓手,抓腿的抓腿,张小胜虽然愤怒起来非常可怕,他那学自四姥爷的民间功夫也没搁下,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实在难以发挥技击的作用。

    弟弟张小冬冲上来帮忙也老挨揍,由于是新来的,在院里认生,所以兄弟俩一直不敢做强烈反抗,始终扮演着受气包的角色,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张小胜的忍耐力到了临界线。

    在又一次被五个小子欺负之后,张小胜忍下的所有怒火集中爆发了。当天傍晚放了学,他立即背起书包抄近路跑回了家,妈妈在军队大院的小工厂里找了一份工作,这时还没下班。

    张小胜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把书包扔到床上,便提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竹杆出了门。这根竹竿比普通的晾衣杆要粗一倍,非常结实。张小胜拿着竹竿埋伏到了宿舍区的路口。

    五个孩子里只有两个最热衷于欺负他们。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出坏水的陈东,他和张小胜住一幢楼,另一个叫于立强,住在旁边住宅区。

    陈东和于立强搭着肩膀,笑嘻嘻地回来了,背着个大书包,摇头尾巴晃的。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早已憋足劲儿的张小胜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你……你干什么?”陈东下意识地叫,脸上已经吓的变色。

    张小胜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句:“干啥?揍你狗日的!”

    说完如猛虎下山,举起竹竿便打。

    陈东连哭带喊,竹竿一下下准确地打在他的头上。平时心眼最多的陈东给打蒙了,居然原地绕着于立强跑,于立强也傻了,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举着书包遮着头。

    张小胜却不揍他,只追着陈东一个人打,陈东又是绕着于立强转圈,不知道向远处逃开,这一来张小胜手里举着长竹竿几乎不用怎么追,就轻易地打中了他。

    也不知打了多久,竹竿的头已经裂开了,张小胜才狠狠地摞下了一句狠话:“姓陈的,你给俺记着,再撺掇别人欺负俺和俺弟弟,俺见你一次打一次,操!”

    另外三个孩子住在另一个营区,旁边紧挨着菜地,菜地里种的卷心菜、水罗卜,孩子们经常去拔一根磕了皮儿便吃。

    此刻,那三个孩子正和一群随军家属的孩子在菜里旁玩,张小胜倒拖竹杆如提哨棒,怒目横眉而来。

    那个叫关大勇峦的小子没反应过来,当头便挨了张小胜一棒,剩下的时间就是他舞着竹棒在菜地里追杀三人的场面了。

    待到张小胜追的没了气力,这才把竹杆狠狠往地里一搠,用一口倍儿标准的山东方言道:“俺不喜欢欺负人,可你也别想欺负俺,知道不?!”

    “嗯嗯嗯嗯!”三个心有余悸的孩子象鸡啄米似的一劲儿点头,张小胜哼了一声,一提“哨棒”,挺胸腆肚,俨然便是一个小小的武二哥,大摇大摆地去了。

    是夜,陈东的老妈领着哭天抹泪的儿子找张小胜算帐来了,曲峦平几个孩子的家长也来声援,张志勇听说儿子闯了大祸,不禁勃然大怒。

    他那个头,提起儿子如同拎着一只猴儿,把他丢出走廊,一脚一个跟头,从走廊这头直踢到那头。性情倔强的张小胜一言不发,他的小心眼里还存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在陈东那些王八蛋面前倒下。

    所以不管踢的有多狠,他挣扎着偏要站起来,这一来更激怒了父亲,他不断地跌倒、爬起,咬着牙就是不肯倒下,母亲在后边哭着去扯父亲,可是暴怒的父亲力气太大了,一甩就能把母亲甩出老远。

    最后还是父亲的战友们看不下去了,一帮人冲上来愣把近一米八高的父亲给抬了起来,几个孩子的家长都被扯去喝酒,这场风波再算平息。

    陈东的母亲见张小胜受到了这样的处治,便冷哼两声领着儿子打道回府了。张小胜擦擦嘴角的鲜血,既不哭也不喊,见母亲哭的站不起来,他倒硬撑着搀着母亲回家,又打了杯水给母亲,宽慰她不要上火,一个刚刚八岁的孩子,透着难得的冷静。

    张小胜挨的打可能比陈东更重,但是这件事一下子给他树立了威望,军队大院的小霸王们,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大院里的孩子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唯他马首是瞻,张小胜刚到军队大院不足半年,就成了孩子王。

    陈东更是从此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张小胜一瞪眼,他就脸色大变连声道歉,根本都不管自已干过什么,这种毛病一直持续到两人上小学五年级,五年级之后陈东的老爸转业了,这毛病自然也就不治自愈了。

    不过直到陈东办理转学,他的个子在大院同龄孩子里始终是最矮的,而且人家越长越高,他就显得越来越矮,张小胜一直怀疑是自已把人家脑子打坏了,心里多少有点歉疚,所以倒是很少再对他发过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