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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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炀帝爱怜地说:“夫人,是不是西苑太冷清,不太习惯,要么,还是回洛阳皇宫里住吧?”“不、不,”宣华夫人连忙推辞,“西苑很好,金凤院更好,湖海长河,碧波荡漾,安静幽雅,园林也这么宽阔,林木茂盛,臣妾觉得这里比哪里都好。”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真的喜欢这里的幽静环境和优美的园林风光。她不喜欢皇宫的森冷和威严,况且,皇宫还住着正宫娘娘,大业皇帝的原配发妻萧皇后。她知道这位萧皇后也是江南女子,出身梁朝帝室,这一点与自己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萧皇后是从明媒正娶的晋王妃晋级为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而自己则是国破家亡被掳过来,从宫奴到先皇的妃子,转而又成为新皇帝的宠妃。她也知道大业皇帝的这位萧皇后性情婉顺,知书达理,待人宽厚。即使如此,宣华夫人也不想往正宫娘娘身边靠拢,在金凤院,只要皇上不来,她就是主人,主人是自由的,自由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充满着诱惑,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人炀帝望着宣华夫人的画像,终日痴痴迷迷。萧皇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悲伤何益!何不在后宫更选佳丽,聊慰圣怀,免得这般惨凄。”炀帝大喜,说:“知朕者,御妻也……”

    自从皇上最后一次驾幸金凤院,宣华夫人的身体竟日渐赢弱,耳边常萦绕着田野里农夫们唱的那首哀怨的民谣。

    宣华夫人明显地觉得,或者说已经悟到:皇上变了。他已经不是几年前人们交口称赞的晋王,也不是先皇文帝引为骄傲的太子,更不是自己心目中所塑造、所企盼的那个皇上。变得伟大了,还是渺小了?似乎都不是。也许他原本就是这样,根本就没变。可是,怎么就不一样呢?是自己变了?那么,是自己变得卑微龌龊了,还是高尚了?宣华夫人说不清楚。

    “夫人,萧皇后来看望夫人,凤辇已到了金凤院门前!”

    萧皇后突然驾临金凤院,让宣华夫人措手不及,她赶紧吩咐说:“快备香案迎驾!”

    宣华夫人跪在香案前接了驾,萧皇后亲自上前来扶起,她仔细端详着她:此时的宣华夫人虽在病中,却仍风姿不减,就如一幅寒山瘦水的画卷,尽管不如那阳春之景明艳,但却更加清丽动人。萧皇后说:“皇上命我来探望夫人。夫人近几天来感觉怎样?”

    宣华夫人说:“谢皇上、皇后隆恩。我这身体总是这样,不是什么重病,却一直没什么起色。”萧皇后问道:“服了什么药没有?”

    宣华夫人答道:“御医来看过,说是邪气入内,伏而未起所至的沉滞、抑郁。这种病还得宽心调养才行,单凭几服汤药是不能祛除的。”

    萧皇后说:“治病疗疾,半在药物,半在人事。心是五脏之君,君道正,国道无危难;心气平和,四体自然安康无恙。”

    宣华夫人赞同地点头:“皇后所言极有道理,臣妾也自感欠缺养性之道。也知道仅靠药物不能治好自己的病,然而又往往不能自持,做不到心气平和。”

    二人说着话,进了金凤院的馆舍坐下。萧皇后命随行太监抬上两个大瓮来,瓮盖还没打开,就从缝隙中溢出一缕缕清香,在室内悠悠飘散,弥漫开来。

    萧皇后说:“此乃哀家日常服用的茶蜜鹿茸膏,用茶花蜜和鲜嫩带血浆的鹿茸熬制成的,对体弱衰质,神智倦息有滋补强壮的功效。虽然不是什么偏方灵药,但长期服用可以养生,有益无害。”

    宣华夫人道:“多谢皇后恩典,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夫人与哀家之间不必客气,”萧皇后真诚地说,“夫人治病要紧。哀家身体还好,服用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养生。再说,用完了还可以让宫里再熬制一些。”

    金凤院的侍女将两瓮茶密鹿茸膏抬下去。萧皇后又让随行宫女打开两个木匣,拿出里面的香囊、钗钿、金银等物品,分赏给金凤院的侍女们,萧皇后说:“在这些日子里,你们服侍夫人还算勤快周到,也受了不少累,这些东西赏给你们。今天哀家与夫人随便叙谈叙谈,不用你们侍候,你们都到外面去玩吧。”

    姑娘们一听,高兴极了,得了赏赐,还能出去玩,真是难得的好事。不由得喜上眉梢,一个个叩谢了皇后,兴高采烈地出了院门。

    宣华夫人知道,皇后对妃子,尤其是对皇上宠爱的妃子,历来没有不怀妒恨的,先帝的独孤皇后的妒恨之心就名震朝野,竟将文帝宠幸的宫女活活打死,气得文帝独入深山。宣华夫人得到文帝的恩宠,也是在独孤皇后驾崩之后。当今这位萧皇后,虽然说不上像独孤皇后那样心狠手辣,但女人的忌妒之心是不可能没有的。谁都知道,皇上对皇后的宠幸,最容易被爱妃动摇。所以,只有皇后健在,爱妃就不得不常怀戒备之心。况且,早在炀帝登基之初,宣华夫人就已经领略过当今这位皇后的厉害,并且已经作好了在冷宫长门白首,了此余生的准备。是当今皇上的一片痴情,才使皇后法外开恩,让我宣华夫人走出冷宫,而住进了这西苑的金凤院。

    可是今天的萧皇后,实实在在地让宣华夫人为之感动。她的言谈举止,没有那种女人与女人的,尤其是皇后与妃子之间的客套虚伪,也没有皇后那样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而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的身体和病情,两人的感情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萧皇后环视了一下室内,只剩下她和宣华夫人两个,便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上表皇上,请求暂免驾幸金凤院,这是何苦呢!”

    “唉!”宣华夫人一声轻叹,“皇后,我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能见皇上?不见好些,见了,说不定皇上会失望的。再说……”

    萧皇后一看宣华夫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更生几分怜悯之情,微微一笑,接过她的话荐“等我回去启奏皇上,请他来金凤院住几日,你的病就会好得快一些。”

    “皇后!”宣华夫人感激地叫了一声,随即起身,朝萧皇后跪了下来。

    萧皇后赶忙躬身将她扶起,说:“你看,这又何必呢!哀家是说,等你养好了身体,运河也开通了,咱们俩一起随驾去江南看看。那里可是咱们的故乡啊!”

    一提到运河,宣华夫人又哀叹起来:“唉,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萧皇后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宣华夫人凄然一笑,说:“运河开通了,我也背上了不清不白的骂名。”

    “咳,你怎么还这么想不开,把那乡野村夫的话放在心上。”她见宣华夫人仍是沉默,又叹息道:“也难怪啊,动用国库积蓄,征发几百万人去挖一条河,能不引得怨声载道吗?哀家也曾劝阻过皇上,不要这样大兴土木,劳命伤财,可是皇上就是听不进,哀家也没办法啊!“可是,皇后,皇上说过,今天的人们出点力,吃点苦,运河一旦开通,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受益的!”

    “将来?”萧皇后冷冷一笑,“将来是什么样,谁能知道!如果咱们被今天的人骂死了,即使将来的人受益了,他们能为咱们说句公道话吗?就是说,又有什么用?咱们能知道吗?”宣华夫人沉默了,她不知道皇后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更不知道如果皇上听到了这些话会怎么样。人生在世,芸芸众生,终日里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甚至还绞尽脑汁,争名夺利,有时不惜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今天,还是为了将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若是二者均有答案,那么,到底哪一个答案是正确的?她想不透。于是,她问道:“皇后,这些话你跟皇上讲过吗?”

    萧皇后摇了摇头:“没有。讲了也没用。你看皇上会轻易受后妃的摆布吗?”这倒是真的。宣华夫人说:“皇后说得对。《尚书》里有句话:‘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母鸡鸣啼,向来以为不吉利。咱们这些做后妃的,最好不插嘴朝政,免得让人说咱们是司晨的母鸡。”对于这样的牢骚,萧皇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敬,只是说:“你看我奉旨前来,本是要宽慰你,让你高兴的。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朝廷政事上去了,徒添了许多烦恼。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找点高兴的事做做。哎,刚才我来的时候,你不是正在池边散步吗?哀家与你再一起去湖边走走,你看怎样?

    宣华夫人高兴地点头答应,然后与皇后相互搀着,出门向湖边走去。

    距金凤院最近的是洁水湖。远远地,就见金凤院的一帮姑娘们聚在湖边唱歌跳舞,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惊得湖边柳林里的鸟雀叽喳乱叫.

    宣华夫人说:“这帮丫头得了皇后的赏赐,高兴得不知怎么了!”

    萧皇后说:“小鸟出了笼,不给它食吃也高兴得展翅飞舞。咱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如今……唉!”

    姑娘们见皇后来到湖边,立刻跪地迎驾。皇后说:“都起来吧,有笑有唱的多好,不必拘礼。”姑娘们纷纷谢恩站起身,腼腆地垂手侍立一旁。

    宣华夫人嗔怪地说:“皇后没来的时候,你们连唱带跳的那么欢。皇后驾到,怎么一个个都蔫了。都给我站起来,演唱一段拿手的歌舞,让皇后高兴高兴!”

    有一个大胆的姑娘上前跪下说:“启禀皇后,刚才在池塘边,夫人正要唱一支拿手的歌,是唱夜舒荷的。奴婢奏请皇后,恩准夫人在这里唱一唱,也好让奴婢们学会了编作舞蹈。”

    宣华夫人没想到姑娘们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急忙嗔怒道:“好你个小奴才,想让我在皇后面前丢丑,看我明日怎么收拾你!”萧皇后呵呵地笑了,说:“夫人,不就是唱支歌吗,看把你急的!哎,说真的,我还没听过夫人的歌声哩!夫人的歌喉一定很动听,就赏哀家这个脸吧!”

    宣华夫人更是急了:“皇后,你可不要信她们胡说,由着她们起哄呀!”姑娘们见皇后也在帮着说,更是不知深浅,呼拉地一下围了过来,拽的拽衣袖,拉的拉衣襟,七嘴八舌地嚷着:“夫人,这回一定要唱,皇后也要听哩!”

    正闹着,就听得“轰”地一声巨响,姑娘们的嬉戏之声嘎然而止。定睛一看,湖对面一大段堤岸崩塌了,土石泻到湖里,冲起一阵巨大的波澜。

    一场虚惊之后,姑娘们一个个张口结舌,被刚才的险象吓呆了。忽然,一个姑娘尖声叫道:“夫人!”众人这才发现,宣华夫人面色苍白,手捂着胸口,缓缓伏倒在地。萧皇后大吃一惊,忙问道:“夫人,你怎么啦?”

    宣华夫人双目紧闭,颤抖着发紫的双唇,声音微弱地说:“我……心跳得厉害……”

    萧皇后回身向侍立在远处的太监招手大声喊道:“快!辇车过来,送夫人回金凤院!”

    宣华夫人读书有识,涉猎很广,懂得阴阳五行之类的学说。她暗暗为湖岸坍塌之象占卜一卦。按五行的说法,土为中央,主内事。湖岸之土无故突然崩塌,预兆宫闱嫔妃有灾。宣华夫人的心头被这一不祥的阴云所笼罩,如果说,那天湖岸崩塌的轰然巨响将她吓昏了过去,那么,现在她完全被一种无法排解的恐惧所震慑。自从醒过来之后,她的病势就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

    几天以来,宣华夫人都处于时醒时昏的状态中,昏迷的时候脸上常常浮出幸福的微笑,面颊也红润好看一些。一旦清醒,立刻便露出恐惧,脸色苍白。好在一天之中,她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炀帝来了。这位日理万机的皇上听说爱妃病重,草草安排了一下朝廷事务,急急忙忙驾临金凤院。

    炀帝坐在宣华夫人床边,握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声呼唤:“夫人,夫人,朕来看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