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章:悼三叔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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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毕,庞统袍袖一挥,飘然逸去。三叔倏然由梦乡惊醒,冷汗淋漓,心揣小鹿跳个不停,急忙起身直奔后花园,挖呀刨啊,果然在桃花树下掘到一个箱子。打开来,银光闪闪,耀人眼目,天蚕防砍衣赫然映入眼帘。

    三叔双臂一环,将防砍衣披挂上身。那防砍衣样式与铁铠无异,不仅能护住前胸后背,尚有保护肩臂的“披膊”及保护腰胯的“垂缘”,把整个身躯护得严严实实。贴肉穿着,轻便灵活,圆转自如。三叔顺手取过一柄大刀,朝着身上“当当当”使劲砍下,刹时火星四溅,收刀一看,防砍衣不损分毫。三叔大喜,咧嘴笑道:“好!好一件横劈竖砍斩不破的天蚕宝衣。庞矮子这回实在,没有耍花枪骗俺。”

    三叔有宝衣护身,胆气壮了不少。瞅瞅已近辰时,便来到军营,升帐问事。先传上末将范疆、张达,问道:“前日令尔等制办白旗白甲,限三日备齐,而今进展如何?”

    范疆、张达苦着脸,道:“禀将军,三日期限实在太紧,白旗白甲一时无措,须宽限时日方可置齐。”

    三叔怒道:“胡说,白旗白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会置办无措?定是尔等偷懒,不用心办事。来啊,将他二人绑到树上,待俺抽他们五十鞭以儆效尤。”

    立时便有武士领命,把范疆、张达缚于树上,三叔一鞭、两鞭、三鞭……无情地抽打他们的背脊。五十鞭打完,两人已是皮开肉绽、哭爹喊娘,互相搀扶着回到营帐。

    范疆满腔怒火,怨道:“张老黑真不是个东西,暴而无恩,苛虐部下。像这种法纪观念淡漠,行为受原始欲望驱使,具有高度的冲动性和攻击性的病态人格,你我若长期在他手下听差,终有一天会被他虐杀。”

    张达一边搽着药油,一边道:“范兄所言甚是。在心理学上,张老黑这号人被称为‘人格缺陷者’,多疑、焦虑、暴躁、粗野,对人敌视冷漠,总是以自我的主观为中心,不理会他人的内心感受。咱们今天还算走运,不过是吃了五十皮鞭。等明日他再问起白旗白甲的筹备情况,那时便性命休矣。”

    范疆道:“不错,施虐者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孤独感和对世界的恐惧,其程度远远超过受虐者。吾观张飞此人,有着极强烈的强力意志与控制欲,已经形成了以猜疑和偏执为典型特征的偏狭型扭曲人格。我们无论再怎么跟他述说难处,他都会认为我们是在托辞躲懒,因此求情告饶统统无用。若不想被他杀,就只有先杀他了。”

    张达倒吸一口冷气,道:“张老黑性暴如火、武艺高强,等闲不能近身。今日我又见他衣袖处露出一截内衣,银光闪闪,定是穿着护身甲衣,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这个险恐怕冒不得。”

    范疆嘿嘿冷笑数声,道:“庞统还活着时,曾骗我去搞传销,那玩意儿我也买过,叫作‘防砍衣’,是倭国舶来的洋垃圾。表面上确实能刀砍不入,其实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导致它根本护不了身。”

    张达忙问道:“是何缺陷?”

    范疆咬牙道:“张兄届时便知。总之今晚鱼死网破,若是张老黑当死,则醉于床上;不然,合该咱俩倒霉。”

    张达又道:“事若得手,咱们也得谋个逃奔处。刘大耳现今做了皇帝,杀他的义弟后患无穷啊!”

    范疆道:“此事好办。反正东吴已经欠了刘备一条义弟的性命,再欠一条也不为多。咱们索性投奔孙权,就凭咱俩在心理学方面的造诣,到了东吴不管怎样,也能捞个心理学教授当当。”

    两人计议停当,当晚怀揣短刀,密入三叔军帐。三叔因为穿了防砍衣,自以为万无一失,遂与取酒纵饮,不觉大醉,酣睡帐中。范疆、张达潜至榻前,闻他鼻息如雷,各自拔出短刀。张达浑身发颤,正要挥刀砍下,范疆拦住他,打了个手势。张达一见手势,立时领悟。两人把心一横,各持短刀,使力刺入三叔腹中。

    “啊!痛……”三叔大叫一声,从榻上惊起。低头一看,肚子上穿了两个洞,“汩汩”地直流鲜血。三叔只觉眼前一片血色迷离,用手紧紧按住伤口,怒向范疆、张达道:“怎……怎么可能?俺穿了天蚕防砍衣啊,你们怎么可能得手?”

    范疆面显狰狞之色,阴笑道:“张老黑,我让你死个明白。庞统那个狗屁‘黄泉路贸易公司’,实际上是搞传销的,卖的产品都只有半吊子水准。这防砍衣有个致命缺陷,就是‘防砍不防刺’,只要改砍为刺,就能请你踏上黄泉路啦。”

    三叔默然无语,想起了梦中的两个警兆。他轻轻地摇摇头,带着一丝苦笑,闭上了双眼……

    生命里所有的欢欣与悲苦都结束了。

    我没有亲见三叔的尸首,据说范疆、张达将他的首级投入了长江。

    江风浩荡,大浪掀天。

    混浊的江水,奔流向前;宽阔的江面,魂兮归来,何处问寻?

    多少次,我凝望长江,豪放、糙砺、率真的三叔,就沉浮于这命运的波澜中,那刚猛无俦的性格,好比一叶赖以寄托的木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江涛巨浪传来的激烈冲力,日增的水压在不断放大着危险的系数,而三叔茫然不知。终于,在一个醺醉的夜晚,纤细脆弱的性格之舟,经不住怒涛冲袭,猝然断裂。乱流奔泻之后,唯留残木数根!

    万丈红尘,森冷的一刺,落幕了一代猛将的人生。向你决绝的,是那摸不出温度,让人心寒意冷的利刃。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刺客的匕首,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和伤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纷乱扰攘的世界。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如今,离三叔罹难也已有十年,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伴着那个远去的枯黄的秋季,所有的往事都被尘封在时空某一个角落,任它泛起忧伤的涟漪。如海水拂过的沙滩,带走了一些不经意的遗忘,却也清晰了一些刻骨的铭记……

    你来自慷慨悲歌的燕赵;你曾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屠户;你嗜酒如命却粗中有细;你口口声声自称“俺”;你率情至性要么大吼要么大笑要么大哭……只因老爹一席话,便一辈子死心塌地跟着干革命;只因严颜一句“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便与之化敌为友;只因亲眼见识了卧龙的才干,便立刻对他改容相敬。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对女儿的撒娇无可奈何,只因那是你的温柔你的爱。

    天地之间,人冥之界,我努力地寻找你九尺高的身影。二叔先逝,又失三叔,在这生命剧痛的背后,是日日悲戚、夜夜哀号,泪湿衣襟、斑斑成血。我狂奔于山间,洒泪于江畔,我茫然地站在血色的荒野上,徘徊在你永远离开我的地方,把自己撕裂在刺骨的风里,让所有凄惨的思念、灼热的记忆、悲壮的遥想,散落在遥远的天涯。

    “吾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俺决一死战?”

    这一声怒吼,将永远定格、凝固,然后封印在我心里,永不磨灭。

    虎牢关上威先震,桥头一声千古功。

    秋草无奈知春尽,热血衷肠好汉风。

    生的伟大,死的窝囊。呜呼,我说不出话,仅以此文悼念张翼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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