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暴风雪之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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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队派人把车送到了三中队,提前得到消息的康凯马上带着战士着手准备接车仪式,很长时间以后他才得知这辆差两年即将报废的货用解放141是支队长亲自带头捐款,全支队的文职干部像支援灾区般从牙缝里挤出了购车款。

    给三中队送车的两名司机是两名老兵,多次给各大队,中队送车,见惯了隆重的接车仪式:一排排骄杨似的战士分列道路两旁,锣鼓喧天,彩旗和笑脸相映成辉,他们绝没想到三中队迎接他们的是令一种方式。

    覆盖着白雪的检查站如同蓝黑色夜幕下的一颗白色纽扣,解开它便看见灯火飘渺的营房和细流般的温暖,系上它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雪野与群山连绵如波,神秘与壮阔共存的密林此时望上一眼周身顿寒。

    康凯带着十几名森警战士在检查站前站成一排,战士们手里高举着火把,三中队没有电话没有电,发电机供应的电量仅供营房照明用,电线扯不到几百米外的检查站。

    十几支火把撑起了低沉的夜空,明晃晃地在地面扯出一面灿烂大旗,炊事员手里拿着洗菜的大铝盆和包裹着棉布的木棒,铝盆底部凸凹不平,它不仅是炊具,同时也是三中队锣鼓队的主力,在这之前它已经迎接了三届新兵。贾佳站在康凯身后,她后面的两名战士手里举着掉色的条幅,不过用胶水粘在上面的字是崭新的,支起条幅的树枝展现出的折痕也是崭新的。

    “怎么还没到啊,不会是……”贾佳站在康凯身边原地小跑,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康凯推算支队送来的车下午五点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还没看见影子,她不由担心。

    贾佳回身扭头瞥了一眼营房。她几次被冻透了跑回营房取暖,再回来,再去取暖,她来来回回在营房和检查站时间走了三个来回了,这会站在康凯身旁频频打喷嚏。

    战士们开始在雪地里跺脚,戴着手套撮脸,忽然一名战士指着远处黑黝黝中忽明忽暗一点亮光说:“快看,那是啥野兽,眼睛咋这亮?”

    站岗的战士机灵下握紧了枪。

    战士们凝神远望,过了一会康凯如释重负地说:“应该是车灯。”

    “摩托才一个车灯。”贾佳不同意。

    近了,近了,独眼龙的光芒越发清晰,战士们终于看见了它的另外一只眼睛。

    “好像真是汽车,是个独眼龙。”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向前拥。

    “车灯怎么出了问题,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意外?”贾佳说完发现自己被数十道愤懑的目光包围了。

    1103大案,追击偷猎者,银香鼠,异香幻境,大雪窝,黄祸,贾佳来到三中队后遇到了一件件几乎成为贾佳终生的噩梦,她已经变成了从南方飞来的惊弓小鸟了。

    轰隆隆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一明一暗两道车光远远而来,是汽车。支队派给三中队的解放141体弱多病,驾驶室微微倾斜,两个坏了一个,另外一个里面堆满了灰尘。新车灯射出的光线明亮刺眼,落满灰尘的车灯像是盲人的玻璃眼,里里外外均是灰蒙蒙一片。

    “指导员!咱有车了!”

    三班长范猛看见临近的灯光,再也抑制不住亢奋的心情,冲出队伍朝着车来的方向拼命挥舞着双臂。

    “有车了,咱有车了!”

    “咱有车了!”

    战士们的欢呼冲撞着颤抖的牙床,被硬生生撕裂,狼嚎似的走音。不等141停稳,战士们已经蜂拥了过去,爬上减速中的汽车,欢呼,雀跃。

    一只只手套,一顶顶军帽抛向空中,一支支火把释放出的光辉罩在车体,欢呼声在宁静的夜空和山林间回荡不断,年迈的老车从未享受如此的殊荣,噪音竟然小了许多,如同安静伏在地面,享受主人爱抚的猎犬。

    送车的两名司机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半晌才对视了一眼“咱们都是士官,这场面怎么看都像迎接首长。”

    141在阴历27送达,27一早,康凯带着炊事员,范猛和贾佳登上了采购之路。

    第一次坐上属于三中队的汽车,坐在车上的四个人都是兴冲冲的,离开时贾佳看了一眼倒车镜,几名战士远远望着汽车,神采飞扬地议论着什么。

    “康指导员,今年咱们中队能过个好年了吧?”贾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扭头问坐在后面的康凯。

    “对,多采购点年货,战士们苦了一年了。”康凯红光满面,这几乎是贾佳第一次看见他没有掩饰内心的情感。

    三中队的年货采购几天前就结束了,由于雪爬犁负重有限,所以水果,蔬菜这些怕冻的年货的采购量都很小,平均到每个战士也就是两个桔子,一个苹果,每人一小碗菠菜汤,两大碗素馅饺子。有了汽车,康凯马上决定今年过年放开采购,好好补偿面带菜色的战士们。

    平日里康凯张嘴闭嘴都是鼓励战士的话,他心里明白,这种话说的越多越是亏欠战士们,几年来,战士过的都是脸上有笑声,嘴里没滋味的新年。最艰苦的是去年春节,由于大雪封山,雪爬犁不能出外采购,战士们吃的还和平时一样,连顿饺子都没吃上,卫星电视的接收装置还出了故障,看不到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他只能在操场支起了一串灯泡,冒着大雪提前开始以班为单位的雪地足球比赛。

    笑够了,累了,战士们也就不觉得那么不开心了。战士们睡下,康凯却上路了,他步行走到镇里想办法录下了春节联欢晚会,大年初三终于让战士们看上了几乎让战士们垂头丧气的春晚,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他一直没有合眼。

    康凯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暗暗祈祷“今天千万别下雪啊!”

    炊事员拍着驾驶员的座椅,对正在开车的范猛说:“三班长,以后教我开车吧,一个月能学会吗?”

    “没问题。”

    范猛嘴里答应的痛快,心里却很清楚,大兴安岭冬季降雪量大,气温低,加上通往小镇的路凸凹不平,路况极差,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应付。

    雪落在路面,经过汽车反复碾压,尤其是急刹车造成路面结冰,滑不留足,很多大兴安岭的货用汽车的轮子上绑着铁链,用来防滑。一中队有个南方的战士,有4年的驾龄,在柏油马路上驾驶汽车非常老练,可是通往小镇的路上,由于路滑差点掉进山涧,几乎造成事故,后来他说‘到了大兴安岭我这个老驾驶员得从头学驾驶喽’。范猛是东北人,家乡的自然环境和这里相差无几,参军前他也是驾驶员,即便如此他也是勉强应付,不敢把车开得飞快,有时车速慢得像走路。

    有驾驶经验的人尚且如此,一个没握过方向盘的新手想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熟练驾驶,时间太紧张了。

    现在范猛白天要执行巡逻,采柴清林任务,还要抽时间陪贾佳,晚上拿着蜡烛,坐在铁炉子前温习功课,现在又兼任了司机,他是三中队最忙的人。

    三中队有车了,对范猛来说是喜忧参半,最高兴的当然是炊事员。三中队采购补给,做饭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从中队驾驶着雪爬犁到小镇往返需要一天的时间,费时费力,采购的蔬菜数量也有限,往往一次采购两天就吃光了。副食的短缺是他最挠头的事,仓库里面常备的副食只有土豆,白菜,胡萝卜这些便于长期储存的蔬菜,他变着花样给战士们做饭,上早炒土豆丝,中午炖土豆,晚上溜土豆片,想尽了办法,可土豆还是土豆,战士们看见他就起哄“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

    车从三中队开出来,前面的一路段没有汽车碾压,汽车轮子碾过薄薄的一层雪,行驶的又快又稳,开上主要交通公路,路面的反光越来越强,车子的速度不由降了下来。

    “我的妈呀,这路面都能滑冰了。”贾佳拍拍胸口,她看见范猛的脑门上蒙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尽量开快点。”康凯担忧地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树梢,离开驻地时天空是灰色,没有风,现在已经变成了铅色,最少有3级风。

    范猛‘哎’了一声,憋足了劲,油门却还是不敢踩到底。

    众人脸上的兴奋一扫而光,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要是下大雪咱们可就惨了。”炊事员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

    车厢里更安静了,连一声粗重的呼吸都听不到。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微风摇晃树冠,天空飘落细小的碎雪,到狂风大作鹅毛大雪像石板一般压下来只用不到半个小时。范猛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频繁踩着刹车,重重的雪幕挡住了他的视线,路面有了薄薄的积雪变得更滑了。

    “没事,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事。”贾佳想安慰康凯,胡乱说了一句,连忙用手掩住了嘴。

    雪越下越大,一层层砸在风挡玻璃上,雨刷刷掉一片雪花,很快就落上一片,密集的雪幕严重阻碍了范猛的视线,他被迫打开了车灯,即便这样,他也只能勉强看到十几米外的路面。狂风卷起的鹅毛大雪堆满路面,除了路边明显的标志物,已经很难分辨路的方向。这是一条盘山公路,路下是陡坡和悬崖,任何驾驶失误都可能导致车毁人亡。

    他们遇到了多年来罕见的暴风雪。

    车速慢的惊人,炊事员终于忍不住说:“照这种速度走,大年三十咱们就得在路上过了。”

    “小心!”贾佳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只见视野之内,两道车灯扑面而来,眨眼间炽白色的灯光已经刺痛了他们的眼睛,对面车辆的驾驶员似乎就坐在他们面前。

    范猛双手紧握方向盘,拼命向右转弯,接着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对面的车呼啸着从车旁经过,哗啦一声刮掉了左侧的倒车镜。急刹车让驾驶室里的四个人都跳了起来,身体向前扑了出去。

    急刹车对于坐在驾驶室里前排的人威胁最大,驾驶员有方向盘拦住身体,副驾驶尤为危险。贾佳的身体猛地窜了起来,额头撞到了风挡玻璃上,贾佳闷声摔在座椅上,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额头。

    “贾记者!”

    “贾记者,你怎么样?”

    三个人关切的声音响成一片,贾佳许久才发出‘呜’地一声,她疼的哭了。

    贾佳的额头撞出了鸡蛋大的青包,风挡玻璃被撞出螺旋形的碎纹。

    看到贾佳无恙,范猛跳下车,朝着来路大喊“他妈的,怎么开的车?”

    范猛向前走了几步,满腔的怒气都化作了冷汗,从脊梁渗出,冷冷贴着早被汗水打湿的内衣。公路的右下方是幽深不见底的深渊,车子的前轮停在离开路障不到五厘米的位置,如果踩刹车晚了一秒钟,那么很可能发生两种情况,一是两辆车相撞,对面的车呼啸而过时他们看得清楚,那是一辆超载的运煤卡车,破旧的141很可能被它撞下深渊,第二种情况是车子冲过路障直接落进深渊,年久失修,断裂的路障不足四指高,无法有效阻拦车轮打滑的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