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飞龙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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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猛和蓝大海赶到敖克莎大娘家时蓝大海喘得如同连续工作的发动机,呼吸形成的霜雪从额头延伸到脖颈,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

    “孩子,怎么样?”敖克莎回到木刻愣后站在窗前,看见两人的身影忙迎了出去。

    “有惊,无,无险。”范猛直奔厨房,拿着桦木的长把木瓢从水缸里满满盛了一瓢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太……太,太惊险……太刺激了。”蓝大海上前抢水瓢,被敖克莎大娘在手背轻轻拍了一巴掌。

    “缸里的水凉着呢,也不怕喝炸了肺。”敖克莎大娘倒了一杯凉开水,加了一些热水,嗔怒着递给蓝大海。

    范猛看着河马似吞咽的蓝大海,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我说大摄影家,以后我给你找个喝凉水的机会吧,火炕那叫一个热,凉水那叫一个爽。”

    有个古代的传说,在大兴安岭附近生活的汉族猎人们有个习惯,每当有外族男性想和他们结交时,他们通常会安排自己有亲属关系的年轻女性和这个男性单独住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火炕上。第二天一大早,猎人们带着一瓢带着冰茬的凉水走进房间,让这个男人喝干凉水,如果男人夜里做出非分的举动,带着冰茬的凉水会让他终生不育,相反的话,男人身体无恙,同时会成为猎人们割头换命的好友。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没有人能够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现在成为大兴安岭人开玩笑的一个由头。

    “乱说。”敖克莎大娘拍了范猛一巴掌,手落到肩头却轻轻拂去了肩头的雪花:“快跟大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康指导员他们呢?”

    “宝力克中枪了!”蓝大海嘴快,嚷了一句又开始喝水。

    “啥?”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惊呼,敖克莎大娘眼前一黑,几乎摔倒,贾佳惊呼着扶住了她。

    范猛搀住敖克莎大娘,忙说:“宝力克中枪了,没伤着,子弹在皮袍子上穿了个窟窿。”

    “对,对,没伤着人。”蓝大海还在没心没肺地喝水。

    贾佳急了,一拳拳打在蓝大海身上“你大喘气呀,你不知道宝力克是大娘唯一的亲人?”

    “我?那个,我是想说,没说完。”蓝大海咕哝着,把脸埋在了水瓢里。

    范猛带着贾佳两人离开时,贾佳忐忑地看着敖克莎大娘“大娘,你也跟我们去三中队住几天吧,这些偷猎的家伙太残忍了。”

    “傻孩子,我一个孤老婆子,他们就算长了一颗狼心能拿我怎么样,去吧,快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范猛见多了这种对话,摆手说:“走吧,我们劝过多少次,每次都一样,没用。”

    回去的路上,贾佳不停追问追捕偷猎者的经过,雪地里追逐,密林枪战,长满优昙果,火树银花般的白桦树,银香鼠闪电般袭猎白榛鸡,异香从洞穴里扑面而来,银香鼠遁形无踪,每个环节都像从好莱坞的探险大片上活生生扒下来的,足以让生活在歌舞升平的都市里,坐在格子间悠闲品着咖啡的贾佳尖叫到嗓子沙哑。

    更让贾佳兴奋不已,同时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银香鼠为什么宁可毁掉整树的优昙果,冒着被猎杀的危险也不愿意丢掉白榛鸡!银香鼠能让万兽为之臣服,它藏身的洞穴是否也会隐藏着惊世的秘密。

    那个让鄂温克族人讳莫如深的关于银香鼠和白榛鸡传说又到底是什么!

    三人鱼贯行走在小路上,贾佳居中,前后顾盼着一脸焦急。

    “三班长,再说说白榛鸡和银香鼠好吗?”

    “兽,说说,说说嘛。”

    “三班长。”贾佳跟在范猛的大头鞋后面,手指悬浮在他的臂弯,橄榄绿却让她无从下手。

    “快赶路吧,抓逃犯要紧。”范猛低头走路,他的脸上找不到两个多小时前的生死之旅的痕迹,三年兵是老兵了。

    贾佳不吭声了,脚步放快嘴巴噘了起来。

    蓝大海凑近贾佳,低一声高一声安慰着她,贾佳把烦躁都发泄在蓝大海的身上,握成拳头的皮手套不时砸落。

    贾佳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她从来没走过这么快,小跑加竞走似的步伐使她严重缺氧,经常蹲在路边长喘,十几秒钟后猛追一段,再蹲下来去。

    范猛什么也没说,他的急迫只能表现在眉宇,蓝大海倒是乐得清闲,有贾佳在他不用担心急行军的狂奔了。

    “三班长,要不,要不你先走吧。”贾佳懂得时间对范猛有多重要,多在路上耽搁一分钟,偷猎罪犯逃跑的时间就充足了一分钟。

    “不着急,真不着急。”范猛的苦笑比哭还难看。

    蓝大海想笑,可他笑不出来,他想着如果逃跑的偷猎者找来同伙,康凯和杜老爷子都会有危险,尤其是他的银香鼠,优昙果,白榛鸡就全泡汤了。

    又走了几百米,范猛站在蜿蜒向上的山路上跺脚,贾佳蹲下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别蹲着,越蹲气越不够喘。”范猛大声吆喝。

    “大摄影家,你帮她一把。”范猛看不得蓝大海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是想背她,怕人家说我耍流氓。”蓝大海蹲在贾佳对面挤眉弄眼。

    “我来背!”范猛狠狠心,冲下山坡,把冲锋枪甩到胸前,二话不说背起了贾佳“贾记者,我背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贾佳的声音在空中拉出一条波浪似的曲线,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贾佳很多年没有被人背在身上了,小时候大她六岁的哥哥常把她背在身上,在路上奔跑,随着奔跑她的身体上下颠簸着,像坐船,像在风里摇秋千。上中学后女孩子的羞涩让她不太情愿地拒绝了哥哥,此后哥哥外出上学,工作,只在过年时回家,成家后过年都很少回家了。

    山路起伏,贾佳趴在范猛的脊梁上下颠簸,像坐船,像在风里摇秋千。

    贾佳的睫毛湿了,她想哥哥。

    “呀!”贾佳小声惊叫,范猛背着她跳下半米高的落坡,她的帽子甩下去了。

    范猛回身,弯腰,不等贾佳从弯腰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帽子已经扣在了她的头上。

    贾佳的眼睫毛又湿了,沾满了雪的帽子狠狠扣下去,额头,脖颈一片冰凉。

    “哎,等等我。”蓝大海的声音远远落在后面,他的苦难再次降临。

    上下颠簸,像坐船,像在风里摇秋千,贾佳靠着范猛的肩头,很暖和,她快睡着了。

    “快到了。”范猛站在山岗下大口喘气,三中队的营房隐约可见,下了山岗,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

    “不远了,放开我吧,你快去报信。”贾佳挣脱着跳在地上,脸颊微红。

    范猛的眼睛盯着路,一心想着追捕偷猎者,听到贾佳的话如蒙大赦,箭一般射了出去。

    “比大猫跑的还快。”贾佳想起了上次亲眼看到的猞猁王。

    这件事成为贾佳炫耀了几年的资本,回到杂志社后她经常在席间举杯笑傲“你们,哎,哎,所有的靓女,你们谁让军人背过?”

    “好像人家背过你似的。”同席的女伴们有调笑,也有酸溜溜的嫉妒。

    “当然了,背了十几里呢,真踏实。”贾佳每说到这里总会一饮而尽。

    “踏实?是舒服吧?我就不信比坐卡迪拉克舒服。”

    “给十辆卡迪拉克都不换。踏实!”

    贾佳不断重复‘踏实’这个词,除了她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踏实的感觉只有小时候的哥哥给予过她,都市里遇到的男人从来没有此类感觉,蓝大海更没有。

    “兽,你快点,让你搞测绘呢。”贾佳斜着脸看着跌跌撞撞赶上来的蓝大海一脸不屑“看看你,再看看三班长,你是不是男人?”

    蓝大海只有翻白眼的份。

    贾佳难得表现出如此的耐心,她等到蓝大海不再喘粗气了才和他并肩而行。

    “兽,说说你们的追击经历。”贾佳合声细语。

    蓝大海仰头,吧嗒嘴,啧啧有声“奇迹,真是奇迹,谁能想到看似无奇的大兴安岭竟然藏着这么多珍禽异兽,优昙果,白榛鸡,银香鼠,你说说,哪样拿出来不是价值连城。”

    “有多少优昙果?”贾佳瞪大了眼睛。

    “海了。”蓝大海穷展双臂,比划了两下,摇头“太多了,你肯定没见过那么粗那么高的白桦树,足有成百上千的小星星,每个小星星里都长满了优昙果,太壮观了,你知道用壮观这个词描绘一棵树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小星星?白桦树上有星星?”贾佳一头雾水。

    蓝大海拉着长音说:“大兴安岭的白桦树和其他地区的不一样,其他地区的白桦树的树干上长满了眼睛,这儿的白桦树长的是小星星。”

    蓝大海侧脸看着贾佳,挤着黑豆眼“见过星星吗?”

    “瞎子没见过星星。”哼声从贾佳的鼻腔里流出。

    见过星星?那是多久前的记忆了?贾佳有些迷茫,小时候躺在草地上数星星数到熟睡,长大后在都市里求学,闯荡,从未在意过夜空。一年前新闻报道凌晨有流星雨,她和同伴们坐在阳台的吊椅子上品着红酒等待,后来她们只能拥在电视前观看,都市严重的污染将天空涂成了灰色,在这样的天空下看星星形同隔着毛玻璃猜测对面人的模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瓦蓝色的夜幕悄然降临,贾佳跳眼望去,一颗璀璨的北极星宛如漂在水中,悬浮在山顶,缓缓地吞吐着银色的光晕。

    “太漂亮了。”贾佳由衷感叹,她第一次感觉人与天空的距离,人与星星的距离如此之近,像是一伸手便可触摸。

    北极星闪烁着没有任何阻隔的光芒,纯净的仿佛婴儿的眼睛。

    “白榛鸡是怎么回事?榛鸡是什么?”贾佳的声音很低,她觉得一个喷嚏足以坠落遥不可及却似触手可得的星光。

    “贾佳同志,我不得不批评你了,做为探险杂志的记者,你缺少必要的基础知识。”展现优越感是蓝大海的惯性,他说:“榛鸡就是飞龙,知道吗?”

    “好像听说过,据说很好吃。”

    “岂止是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有句话叫‘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天生的龙肉说的就是飞龙,榛鸡啊。”蓝大海运足了力气,评书般掉起了书袋。

    “榛鸡是大兴安岭林区特有的珍禽,清朝时候皇族点名的贡品,年年上贡,岁岁上贡,所以也叫‘岁贡鸟’,是清朝的八珍之一。据说当年乾隆皇帝最喜欢吃飞龙汤,没有飞龙汤不成席。八珍你知道吗?我给你普及一下,八珍的提法最早见于《周礼。天官冢宰》:“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有周八珍,明八珍,清八珍,民国八珍,现代八珍之分,其中清八珍最复杂,菜肴的种类也最多。”

    “说榛鸡。”贾佳虽然听的津津有味,还是提醒蓝大海。

    “别着急。清八珍又分为山八珍,水八珍,海八珍,禽八珍,榛鸡位列禽八珍第二位,仅次于红燕,味道美极了。”蓝大海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嘿嘿一笑“我是没吃过,我一个远方亲戚吃过,现在都过世了,他说飞龙汤只有鄂温克族人和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会做,外地人就算有榛鸡也做不出来地道的飞龙汤,说是有一股土腥味,去不掉的话像吃棉花。”

    “白榛鸡是不是特别稀少,像银香鼠?”贾佳追问。

    蓝大海摇头“白榛鸡还真没听说过,你没见今天的场景,偷猎的家伙拿着枪追银香鼠,银香鼠明显跑不动了,还是拖着比它大了十倍的白榛鸡不松口,你想啊,银香鼠宁可毁了优昙果也不丢下白榛鸡,宝贝,肯定是绝世大宝贝!”

    “切,也许就是普通的白化动物。”贾佳加快了脚步,离营房越近她越觉得冷,就像离家门越近越觉得饿得心慌。

    蓝大海自言自语,不停挠头“白狐,北极熊,天鹅,这些动物天生的皮毛,羽毛是白色的。其他的非天生的白化动物基本都是奇珍,像台湾发现的白化型台湾猴雌,西班牙人在几内亚捕获的白色大猩猩,神农架的白色金丝猴你听说吧,好像叫‘美迪姑娘’,新闻报道播出以后举世震惊,说起来白化动物最多的还是神农架,那里气候好,大兴安岭能发现白化动物太不可思议了。”

    贾佳抱着肩膀开始小跑“咱们回去说吧,给我说说枪战,你看见偷猎的了吗?”

    蓝大海还沉迷在白榛鸡里,他紧跟着贾佳“白化动物形成的原因我知道,是因为动物体内缺少酪氨酸酶,不能合成黑色素,但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自然因素。不管怎么样,白化动物值老银子了。”

    “你有完没完?整天想着钱。”贾佳朝着营房冲刺。

    蓝大海愣住了,站在原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知道没钱的日子多难熬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