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公告

    是的,谁能忘得了呢?

    那是六七年的初夏,边远山区的宁静被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冲破了。

    四川石油管理局机械化筑路处十大队六中队的驻地里,开晚饭的哨子响过两遍了,仍然没有一点动静。习惯于在叫声中卖菜卖饭的炊事员们,看着渐渐不冒气的饭菜,忍不住大声地骂了起来,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消失在空气中后,依然没有什么反应。最后,一位年轻的炊事员敲响了上班的大钟,宿舍里才开始喧闹起来。

    “哐当!”有人掀翻了洗脸盆,“叮叮咚咚”不知谁的漱口杯又滚到了地上,宿舍里一片混乱。苏志立对躺在身边的玉辉说道:“走,吃饭去。”

    玉辉侧过脸去,摇摇头,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志立给玉辉打过招呼,便沿着驻地旁的小溪朝下游走去。太阳落在山的后面去了,余辉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晚归的雀鸟唧唧喳喳欢快地叫着。志立此时听来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烦。

    她正低着头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志立!”她一抬头,看见七中队的邱毅飞正朝自己走来。她停下脚步,等着他走近前来。

    “听说了吗?”志立竭力装得淡淡地说。

    邱毅飞点点头,默默地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水库工地上。

    水库坐落在群山之间,象一面大镜子嵌在青翠的山间。映着四周的青山,越发的显出幽幽的水色。水库的大坝上,散乱的堆着土筐、跳板。横七竖八的连二石混在土里,显得越加的凌乱不堪。志立站在大坝上,任山风掀起她的衣襟,拂起她额前的短发,眼前的杂乱景象,特别是拖拉机的履带在泥土上面留下的那一长串齿痕,象一根线,牵出了她心中那一串苦涩而又清晰的回忆。

    六五年的夏天,志立以平均九十五点七的成绩高中毕业了。因为是台属,她既不能升学,也不能安排工作。六五年底,她和许多有着同样命运的男女青年一样来这里参加石油会战来了。在这里,她学会了楞着二锤打炮眼、放炮,抬石头、挽绳子,喊号子、走脚步。一天十二个小时的担抬,累得躺下去连身都不想翻一下。此外,还有许多的清规戒律要遵守。如不准请假回家,不准谈恋爱。如果能做到这些,那就有希望转正。为了能得到转正的机会,青年们压抑着人的正常欲望,把什么想法都埋在心底。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这让人是何等的失望!她把脚边的一小块石头踢到水里,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朝远处扩散开去。志立自语道:“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来啊!”

    邱毅飞走近她的身边说道:“志立,你冷静点。”

    “冷静?说得好轻巧!”志立转过身面对着他:“五年的合同,一年半就放人。我们在这里哪一样没有做到,没有遵守?文化大革命是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为什么放我们?我们反倒成了运动的牺牲品了。你说说,回去,回去怎么办?”

    “志立,你的心情我理解。真的,我也是民工呀!但是,既然面对这样的现实,埋怨和后悔又有什么作用呢?”邱毅飞显然比志立要冷静得多。“我劝你,并不是说我们就要留下来继续干下去,从目前的情况看,回去是一定的,只不过早迟而已。你看看,我们脚下的大坝,是我们肩挑背抬的泥土垒起来的。人能够改变自然,为什么就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呢?”

    “命运,是我们能主宰得了的吗?”志立有些不服气。她双手抱肩,缓缓向大坝的另一头走去。走到大坝的尽头,她停下来对身后的邱毅飞说道:“我不如你理智,我真的很失望。看来人还是没有希望为好。”

    “我是一个人,人可能没有希望吗?凡事不要太悲观,希望总是有的。”邱毅飞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社会可能埋没我们,可我们却不能自己埋没自己呀!”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天地相连处的一条亮带也最后消失后,夜,终于降临了。他俩沿着来时的公路向回走,四周静悄悄的。突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谁?”志立胆怯地问道。

    邱毅飞注意地看着渐渐走近的来人,原来是大队的马工程师。

    “马工,你把我吓了一大跳。天都快黑了,你去哪里?”志立高兴的和马工程师打招呼。

    马工程师四周看看,小声地说道:“看大坝呀,你们也从上面下来?”

    志立见马工程师小心翼翼的样子,笑意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不解地问道:“还看大坝,你还没有被批够吗?”

    马工程师不在乎地说道:“批归批,看归看。批我能保住下边的脱硫厂用水吗?那是我们国家目前最现代化的脱硫厂。天然气不脱硫,怎么能送到化工厂、炼钢厂、碳黑厂去用呢?我是负责大坝施工的,这是我的责任啦!你们看。”他指着水库对面的山顶,那里,有一支通红跳动的火炬,在黑色的天幕下熊熊燃烧着。“管道安装好了,却脱不了硫,天然气只好排空燃掉,多可惜呀!”

    志立曾无数次看见过这支火炬,但从来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震动过她年轻的心。此时,她似乎感到天然气燃烧的热浪直扑向她,她的脸上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小苏,你们哪天回去?”马工弯下腰拍了拍志立的肩头,他也知道重庆民工被放的消息了。“年轻人,生活总不是一帆风顺的,路还长呢!来,告个别吧。”马工朝志立伸出了右手,志立信赖的把自己的小手放了进去。

    马工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有力,她感觉到有一种力量通过手传给了自己。崇敬之情由然而生。她鼻子一酸,泪水沿着脸颊滚了下来。她抽出手,双脚并拢,挺直身子,深深地对着马工鞠了一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