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死无话


本站公告

    安泰殿内,那只鎏金镂空盘龙熏里飘出丝丝缕缕轻烟,安息香的甜味儿在殿内若有似无。四周静悄悄地,荀子墨跪在宽大的龙榻前,匍匐在地,并未起身。

    好一会儿,龙榻之上的人动了动,才缓缓发出一声略显苍老疲惫地声音:“起来吧!”

    “儿臣叩谢父皇!”荀子墨轻声而答,接着起身垂首侍立在床侧,脸色平淡地出奇,甚至带着丝冷漠。

    “你出去吧!朕累了!”床上的人面朝里,轻微地摆摆手,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

    听闻此话,荀子墨抬眼看了看床榻上那位始终背对着自己的人——他的父皇,玥国的皇帝,张了张嘴,还是止住了说出口的话。他对着床榻深深一躬,语声恭敬有加:“儿臣告退了!父皇好好歇息!”退后三步,转身而出。

    刚出宫门,门外伺候的太监卜仁就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讨好道:“七皇子,奴才有礼了!您慢走!”

    荀子墨见此,一扫刚才的冷漠平静,露出惯常地笑,从袖内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卜仁怀内,低头耳语:“有劳公公了!以后还有麻烦公公的时候!”卜仁闻言,抬眼逡巡了四周一遍,脸色立刻一正,点点头。荀子墨轻拍拍他的肩膀,抬步走远了。

    卜仁看着荀子墨渐行渐远地身影,直至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嘴里叽叽咕咕一阵后,赶紧进了安泰殿内。

    分割线

    拐了个弯,进入到另一条狭长的甬道里,两旁高墙红瓦,将本来已经暗下来的天遮掩的更暗了。荀子墨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抬眼看着灰暗的头顶上空,满脸苦痛愤懑把他本来俊美柔和的脸变的十分扭曲。他转身将额头抵在墙壁之上,嘴里低沉缓慢地念叨:“父皇!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会恶着我们了?母妃……母妃……你为何要那么做?为何……?为何…..?”

    一会儿后,甬道那边有个模模糊糊地人影朝这边而来,看身形是个女子。荀子墨恍惚了一阵后,就朝着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见到是荀子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语声,很是急切:“七……七皇子,怎么你在这里?这天色都晚了,你怎么又来这里了?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快快离去!别让人看到!”说着四处张望,将他推离开去。

    荀子墨却是定住身形,根本不动,任凭那女子推搡。那女子一急,带着哭腔,央求他:“我的爷,你快走吧!被别人看到就出大事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连娘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忘记圣旨是怎么说的了!?快走!你快走!”

    “我知道!我没忘!我都记着!今天来过之后,我以后都不会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放在女子手里,微垂头语声恳切地说道:“芸姑姑!委屈你了!一直在这冷宫陪母妃!你们要好好保重!这个交给母妃!”

    芸姑姑连连点头,嘴里连声催促:“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们会好好的!你快走吧!听话!”说着又推开他一步。

    荀子墨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我走了!”说完不用女子催促,他转身大步朝来时路而去。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在暗夜寂静里猎猎作响。芸姑姑叹了口气,看着荀子墨的背影,轻声嗫喏道:“小七,你如果好好的,娘娘也会安心的!”说完转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朝甬道尽头的那道门而去。

    萧索破败的庭院里满是厚厚地积雪,斑驳地雕花木门吱嘎一声轻响,随着门开外面肆虐地冷风趁机灌了进来,将那幽幽地油灯吹灭了,屋子里顿时一暗。芸姑姑轻“呀”了一声,赶紧将门掩好,但是破旧的门缝里还是有冷风渗进来。

    “小姐!小姐!我马上把灯点燃!”芸姑姑说着就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了那盏油灯。微弱地火苗在丝丝冷风中,忽明忽灭。旁边的那只烛台上满是黄绿的铜锈,看起来有好多年不曾用过了。

    半新的素纱帐子里传出一声虚弱地女声:“芸,不用点灯了!其实点不点灯都没关系,反正也看不到!咳咳,咳咳。”

    “小姐,您怎么样?”芸赶紧撩起帐子,将躺在床上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只手轻拍她的后背,接着道:“刚刚小七来过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让我们好好保重!小姐,小七又长高了好些呐!人也长的更俊了,越来越像小姐您了!”说着将荀子墨的那块玉珏放在她苍白枯瘦的手里。

    靠在芸肩头的人,目光毫无焦距,两眼深陷眼眶,一点神采也无。她用手摩挲着手里的玉珏,苍白瘦削地脸上闪现一丝笑意,虚弱地说:“是吗?我有多少年没看见过他了?!芸你给我说说,是……是十年吗?!芸!有十年了吧!?呵呵。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十年了,我一直苟活到现在,呵呵!”

    “小姐,你别这么说……”芸低头将话哽在喉咙里“您要好好保重才是!”

    “呵呵,芸,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只留着这躯壳看着我的小七长大,如此而已。倒是你,连累你跟我在这里受苦,我是欠了你了,欠了他,欠了太多……唉,我太累了,不想再这么累下去,我想好好睡一觉,芸!”说着缓缓闭上眼睛,似乎累极,只余嘴里微微的喘息。

    “小姐……”芸无声而泣,眼泪扑簌而下,再也无话,只是小声地呼唤着“小姐……小姐……”自八岁起跟在小姐身边,直到她进宫为妃,她也跟着进了宫,她得到荣宠,风光一时;她因父兄获罪而贬入冷宫,这一切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如过眼云烟。

    芸仔细地回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将小姐轻轻放在床上,那具身体早已毫无生气。芸泪如泉涌,凄声低语:“小姐,您慢走,芸会赶来陪你的,会一直陪你,不会让你孤单的!”她将小姐的头发慢慢地理顺后,坐在床头将那灯盏拿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道:“灰飞烟灭吧!这样就干净了!”

    霎时油灯的火苗舔着了纱帐,轰的一下就着了,不一会烧着了床,床上的被褥……

    狂风卷着火苗,一瞬间火光冲天。

    本来就是大半夜里,等有人嚷嚷起火,赶来时,没有人敢上前扑救,顷刻功夫就剩了一堆残垣断壁,烧焦的木头还冒着丝丝呛人的白烟。

    这座院子是在最西北的角落,又是刮的西北风,没有烧着其他宫殿。只是失火引起的意外,烧死的也只是久不得宠的罪人,是个不足以让人同情地逆贼而已。被贬入冷宫已经十年,让她苟延残喘了十年,或者十年前就该让她同父兄一起凌迟的。

    这个地方住着的人早就该死了,早被人遗忘了,如若不是这场大火,都甚至想不起这里还住着人。

    宫女太监们躲在角落的议论有同情,有叹息,有不屑……

    躲在角落的荀子墨,紧咬着下唇,看着,听着……那一刻他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割了舌头,但是他忍住了。

    凭什么?父皇对自己及母亲一族深恶痛绝,对自己更是一点疼惜宠爱都没有,除了厌恶跟冷漠相对,还剩什么?如若自己不是他的亲身儿子,恐怕早就跟外公舅舅们一起被凌迟处死了吧?!

    思及此,荀子墨苦笑,为什么自己是这种命运!?难道就该背负着这样的罪孽,在其他人的白眼里苟活一世吗?十年了!不公?!苍天不公!!

    曾几何时,自己为了讨好父皇,拼命读书习字,骑射武艺,想在父皇面前表现,到头来却只是得到父皇的斥责:“行事乖张,心思不纯”。呵呵,那时候才十二岁,得到这八个字,在父皇眼里心里无疑将自己与娘舅归为一党了。

    十年了,就算身为皇子,也小心翼翼做人。因为牵连,所以不得宠;因为不得宠,所以对任何人都要表现的谦恭有礼。

    回到曜月殿,荀子墨从暗格里取出一幅画,画像上的女子脸若朝霞,云鬓高耸,身姿苗条,衣带翻飞似在迎风起舞般,那双眼更似雾气氤氲的泉水般,让人看了想要沉溺其中。荀子墨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女子,目色痛苦地低喃:“娘……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芸姑姑……”目光对上画像中的女子,女子只是嘴角含笑,用那双如烟似雾地水眸默默地看着他。

    分割线

    含烟拼命地跑,她要逃离,她不想看见潘洛,不想看见潘府的任何人,更不想去潘府,她心里对跟潘维仁有关的人和事,都深深恼恨厌恶。

    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这是哪里,四周黑黢黢的。冬夜来的特别早,黑暗寂静地街道上早已没有人声。含烟停下脚步,将包袱抱紧在胸前,缩着肩,躬着身,害怕地往前慢行。

    好久后,看到有座很大的庭院,门口也有石狮子。含烟慢慢靠过去,刚到边上,只听里面传出几声犬吠,在静夜里格外刺耳。含烟吓了一跳,紧紧将身子贴着那尊大石狮子,希望能壮壮胆。

    犬吠声一声比一声大,含烟屏住呼吸慢慢蹲下来,只听院墙里面有个男声在呵斥:“该死的,大半夜嚎什么嚎!再嚎宰了你!”接着似乎有人踢了那狗一脚,狗汪汪两声后,声音慢慢低下去,直至停止。

    含烟松了口气,就算有墙隔着,她还是被吓的不清。风越发大了,含烟环抱着双臂躲在石狮子后面,可还是冷的直打哆嗦。她摸黑走到门边,蜷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好久之后,含烟动了动,抬眼看着高大的门楣上有两个模糊地字。她揉揉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头忽然昏昏沉沉的痛起来,嗓子也开始火烧火燎。

    含烟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手一缩,好烫!嘴里喃喃念着:“我病了?!我不想死!我答应过娘,我会好好活着的!”她浑身酸软无力地爬向门口,使尽全力地拍打那扇紧闭的大门。

    “救命!救命!救救我!”微弱地求救声淹没在犬吠声中,那只狗又兴奋地嚎叫开了,含烟继续大力地拍打大门求救。

    此起彼伏的人声跟犬吠传来,搅的晏殊极不安稳,他翻身起床,冲外面嚷道:“来人啊!”

    应声而进一位小丫头,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晏殊闻言,皱眉不悦道:“看看发生何事?大半夜的吵的不得安宁!”丫头闻言,身体微一抖,虽然这位古格王朝的太子爷平时对人极度谦和有礼,似乎从未生过气,但此时也是不悦了。赶紧答应一声“太子爷息怒,奴婢马上去看看!”

    晏殊看着丫头出去,再无睡意,只是靠在床头,闭紧双眼,眉头紧锁,发出一声长叹,完美的侧脸被烛火的微光投射在金丝织锦床帐之上,形成了一片阴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