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真真体会了什么叫进退两难，她愣在当地，走与不走都是错。
不知隔了多久，他转过身，侧脸的线条分明如昔，微微低了头，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苦笑，这不经意就会泄露的温柔，明明是她的劫数，不管隔了多少年。
此时，彼时；同城，异地。她都逃不开。
上午十一点的校园寂而空，她甚至听的见他鞋底磨砺细碎沙石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她的心上，他就在这声声细响中朝她走来，如无数个梦里一样，颊上露出好看的笑涡，嘴角也扬起好看的弧度，眉眼全都舒展开来，额前浓黑的刘海亦随步伐轻轻颤动，就那样对着她温柔地笑。
渐渐的越来越清晰了，他却不是梦里面的样子，笑涡没有出现在脸颊，唇角也并没有上扬，眼眸里却有着梦里没有的冷漠与疏离，她忽然就手足冰凉。
走到近前了，还差一截他已停步不前，唤她：“晓默。”
她简直如梦似幻，惶惶然应了一声，“嗯？”轻轻停顿一下，又说：“好巧。”
他微扬起眉来：“是啊，好巧。”
她撇开头去，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入眼即是熟悉的校园，这里的每一条路他们都曾手牵着手细细走过，当年怎会想到，今日重聚，已是路人。
要不怎么总说造化弄人。
从前在一起的日子，总觉得天长地久都是自己的，那么的理直气壮，哪里能知道，上天从来没有这么大方。所有相恋的幸福，全都在短短几天内被搓扁揉碎，在那年少轻狂的日子里，她那么骄傲的自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碎裂一地狼藉不堪。最后甚至丢掉了家，连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失去，她被迫远走，这片土地，乃至这个国家，都成了伤心之地，此后寸草不生。
然而并不关他的事，只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才意识到，真的不关他的事了，自此以后所有的一切也再与他无关，那么痛的认知，也终于不再被忽略。原以为再伤也不过如此了，也不过日日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如同鬼魅，飞机离地轰鸣的那一刻，还是感受到了剔骨剜心的痛，是真正把他从心上硬生生剜离的痛，一刀一刀，所有相处的日日夜夜，全部剜个干净，从此以后再不相见了。她在飞机上用掉了无数纸巾，脸上的皮肤都叫泪水泡的皱了，一定难看之极。
但是为什么还会重逢。
想起来要没话找话，她问：“什么时候到的？”
他中规中距答她：“有一会儿了。”隔了片刻，又说，“正准备回去。”
她“哦”了一声，终究扯出一个微笑，说：“那好，再见。”
他亦点头，“再见”，语调平缓无波，这么说着已经开始迈步，缓缓走过她的身边。
重逢，面对，然后，擦身而过。
于是她只有疾步快走，仿佛呼吸都不畅，略带了一点喘，脸颊边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后扬起，却有几丝落到了脸上，痒痒的，也不记得拿手指去拨开。
在这个校园里，就在这个给过她无数幸福的校园里，她拿来盛放卑微爱情的地方，今天竟然见证了他们的擦身而过。
连最后那点回忆的美好都要打破。
从今以后，她要到哪里去找她纯净的美好。
脑子里乱乱的一团，根本理不清是什么，她想起有次在办公室里看见的那只苍蝇，嗡嗡的飞着不停撞着窗玻璃，明明已经试过了没有出路，还是一次次的义无反顾，不知该说执着还是傻。
真的，就这样，错过了？偶然遇见也礼貌点头微笑，最后变成路人甲，只能这样了么？
转念却又嘲笑自己，早就打算这样的不是么，在重遇他的第一次，甚至在临上飞机时，就已经预见到这结局。
却没有预见会如此茫然。
往后要怎么相处？谁来教教她，往后要怎么和他相处。有句话说的真好，最熟悉的陌生人。
恍恍惚惚地走着，面上忽然有些冰凉，拿手轻轻一抹，居然是泪。
她傻傻地看着手指上亮晶晶闪着光的液体，一个个破碎的小光点，最后竟然渐渐拼凑出他的脸，秀气好看的眉毛，黑葡萄一般的眼眸，一笑就会跑出来的笑涡，右眼眉端下面一颗小小的痣，甚至一根根睫毛在眼底投下的阴影，她全部都记得。
是逃不开，还是不想逃开？
想起在哪里看到过，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可是她并不坚强啊，姥爷还说她从小就怕疼，打针的时候都要陪在身边，眼看着医生拿起针筒了，她就缩成小小一团，嘴里一边答应着默默不疼不怕疼，眼泪已经一边在眼眶里盈满了，将坠未坠，看着就万分可怜的。
走到教学楼的洗手间去洗了脸，她上楼去往自习教室的方向，教室里安静一如往昔，这个时候人并不多，一摞摞的书热热闹闹地堆起，倒不比他们当年寂寞。
转身继续上楼，楼上走道尽头有一个小天台，翻过两处栏杆又是另一片天台，人迹罕至了，却是她秘而不宣的小天地。她那个时候却常常躲到这里来，郁闷烦躁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甚至苦背政治的时候，还有。。她拿小石头，一笔一划轻轻写下“傅允豪”三个字的时候。
看着那还不到腰际的栏杆，不暇多想，已经自然地翻了过去，脚将将落地，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她讶异转头，看到他闲闲地坐在天台角落的台阶上，猝不及防间自己已对上他的眼睛。
他笑着对她说：“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你。”语调微微上扬，仿佛阴谋得逞。
她微张了嘴，大脑都来不及运转，只吐出一个字：“啊？”
他侧过头轻咳一声，又继续望着她，说：“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有，走，顺便请你了。”
然后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清朗干净的步子，一直到她面前，仿佛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拉她的，却在半空突然僵住，也只一瞬就转了方向指着天边说：“今天的太阳不大，很温和。”
她的视线随着他手指望过去，只看到几朵云，立马醒悟过来，那是西边，现在哪里有什么太阳，分明是胡乱指的。
亦醒悟过来，他有多么故作轻松。
想想不能破坏如斯好意，于是略歪了一下头对他笑：“好啊，正好肚子饿了。”
他却有一瞬间的愣神，快速转了头走在前面，只说：“那走吧。”
她嗯了一声，踏步跟上。
出了教学楼才发现，已经过了下课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中间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气氛诡异而尴尬，他们却共同选择视而不见，倒也算得上默契。
有人蹬着细脚高跟鞋从晓默身边快速走过，却忽然回头看她，惊呼：“学姐？真的是你！”
她亦唬了一跳，看清面貌以后喜上眉梢：“原来是你，你还在学校？”
“嗯，”名叫杨露的学妹展颜一笑，说：“我读研毕业以后留校了，这么漂亮的校园，舍不得走啊。学姐听说你毕业以后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也笑的眉眼舒展：“不久前，两个多月吧。”
杨露开心地拉住晓默不放，整天呆在校园里，仿佛说话都带了几分青春的味道，笑眯眯问：“是不是跟我一样舍不得这片热土，所以巴巴地赶回来啊？”
她哧的笑出来，然后一脸震惊：“呀，居然被你发现了？！”
杨露一本正经地点头，“那是当然，所有觊觎校园美色的，都逃不过我火眼金睛啊！”
夸张可爱的样子和她略显成熟的打扮好不相称，逗的她咯咯直笑。
杨露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个人，转过头去上下打量几眼，大为羡慕：“学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倒把晓默夸的愣住，正想摆手，又不知该怎么辩解，左右为难。
允豪倒似毫不在意，对上杨露的目光，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又是一脸的温文有礼。
“呀，”杨露开始有犯花痴的嫌疑，“笑起来的时候更帅呢！学姐，哪里给你找到的，天天对着这么个大帅哥，一定很幸福吧？”
晓默笑的有几分勉强，视线瞥到允豪，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放她自己一个人去化解这尴尬。
她只有答非所问：“他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跟我同届。”
杨露眼睛都闪闪有光，满脸兴奋：“原来是学长啊！有缘有缘，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这么个大帅哥啊，一定是被学姐藏起来了吧？”
允豪低低地笑出声来，不看晓默忐忑为难的脸，说“是啊，你学姐喜欢一个人独赏，所以我没机会见你们。”
啥？她没有听错吧，倒把她说的是贪恋美色的人，小气又自私。
此仇不报，枉为晓默，于是她恶狠狠地揭露他当年的话：“哪有了，明明是你自恋，说怕自己太帅引起动乱，还是不要荼毒生灵的好！我什么时候把你藏起来了？！”
说完才发现，允豪已经定定望住她，眸子里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暗暗自悔，原来记得这样清楚，一字一句都不曾忘。
杨露大为感叹：“学长原来你这么自恋啊！”
晓默扑哧一声笑出来，却听杨露继续感叹：“不过，也确实有自恋的资本啊！”
晓默顿时满脑黑线，转头看允豪，他状似无奈地笑着摊摊手。
稀奇！明明得意的要死，偏要装出一副被迫的样子，她还不知道他。。
气氛在杨露的惊鸿一赞下，已经悄悄转化为轻松，晓默只差大松口气，在心里直呼走运。
想起来要去吃饭，于是问杨露：“我们要去吃饭，好久没见了，一起来吧。”
杨露就俏皮地问：“学长请客吗？”
允豪扬起眉来：“当然，应该的。”
杨露喜笑颜开。
去的是学校附近的土菜馆，她从前就常来这家，和同学每月来开一次荤，点上这里的几个招牌菜，总觉得忍受食堂的饭菜一个月，这里的菜简直可以说天上有地下无，几个人每次都风卷残云地扫荡一空，最后撑着肚子心满意足去校园散步消食。
等菜的间隙，杨露忽然问晓默：“学姐，这么久才回来，美国是不是很好啊？”
晓默笑：“是很好，尤其对我们这个专业来说。”
杨露顿时无限向往：“是啊，以前就听老师说美国法治高度发达，我们国家还差一大截呢，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看她满脸憧憬的样子，晓默忍不住鼓励：“会有机会的，到时候不要乐不思蜀了。”
“呵呵有可能啊！那学姐怎么回来了呢，以后就在国内了吗，还是要回去美国啊？”
晓默的笑容滞住了。
原本在安静低头喝茶的允豪，听到这里也微微抬起了头，却不是看向她，只是看着手里的杯子，寻常餐馆里淡淡红褐色的大麦茶，等级并不见得高，喝起来略带了一点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