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回归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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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突然想起了胡晓燕。

    那个穿着大红色棉袄,上面有金黄色的小花,下面穿着绿色的粗布裤子,长的盖着她翠绿色的花格子布鞋的胡晓燕。短短的头发,扎一个马尾巴小辫子。额前的眼絮整整齐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圆乎乎的脸蛋白白净净的胡晓燕。

    1985年的那个光景。我还不懂的男女性事和爱情以及其它。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玩具,或者说我们有玩具,全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弹弓,跳方格子,对盘,火枪,揪方,和泥巴,弹玻璃球。这些都是文明的游戏。还有捉迷藏。捉迷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无聊的游戏。我一点都不喜欢。但是他们竟然还会玩的十分开心。在渔家岭,我们的这个小村,山山沟沟的,窑洞,土坡,就连村头的那棵槐树的中间都可以藏人。(因为中间已经空了,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少年,我们曾经有八个小朋友都没有抱住它。它是渔家岭的历史的见证,也是渔家岭的守护神)所以藏猫猫这种把戏,真得很没劲。倘若你藏起来,随便找个地方,寻找你的那个人会找上半天,甚至有些时候到吃饭时间了他还没有找到你。

    那是个晌午。春天,有和煦的风儿吹着。那是我第一次玩藏猫猫,也是最后一次。现在感觉也是,人生的一生就是在玩藏猫猫的游戏,只是规则发生了变化而已,并且有了道德和纪律的约束。我和胡建娃、王小牛、周兴兴,还有一群,现在都记不起他们的名字。我们是手心对手背的分了组。这样是为了体现公平。王小牛的一声“一二开始”我们就飞也似的分散开来。我是被寻找的那一组,和胡建娃一起。他们便在偌大的空间里寻找自己可以安身的地方。

    我不会慌张的。从来不会,至少现在我妈还说油瓮倒了我也不会着急。我小跑着顺着坡往上。胡建娃那个笨蛋藏在碾子底下,不用想象他很快就会被发现的,那样的地方,我在《地道战》里就看到过很多,游击队的八路军叔叔从那里爬出来,干掉了好几个日本鬼子。爬到坡顶上,我唱了一首《王二小还在山坡上放牛》,(这首歌我是跟着隔壁上一年级的刘瑞宁学的,她有动听的嗓子)顺便还掏出小鸡鸡尿了一泡。我的尿可以射过我的头顶,然后形成一个抛物线,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在黄土中,然后渗入大地母亲。王小牛、周兴兴他们已经开始东跑西跑的到处找。那群笨蛋,要么在墙角里,要么在碾子下,要么在窑洞里。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藏在哪里。我尿完那泡尿,在山坡上摘了一只瓜瓜牛(即蒲公英,小的时候不知道叫什么,就这么叫着),把它举过头顶,然后憋足气,使劲一吹,无数个降落伞就在天空中飞翔起来,在阳光下,浮浮沉沉,打着旋儿。我很惬意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值得怀念的时光。可惜人生那样的时光太短,匆匆而逝的。就像我考上大学,从坐绿皮火车,在拥挤的人群中夹着沉重的背包挤着找座位,二十四个小时一天一夜的行程,跋涉到青岛的那一刻,我都历历在目。包括我和杨筱?,蓝蓝师姐,吴筱玉他们相处的一年,都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吹刮刮牛的时候会给人很多幻想,真的。大一的那个寒假,我又拥挤着绿皮火车。从青岛上车,人就塞得满满,像秋天收获时候的玉米棒子,在莆篮里塞得紧紧的。你可以想象你坐车的情景,可能你从来不坐这样的绿皮车,或者你就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甚至你可以坐飞机。飞机打折后的票价与卧铺差不多。我没有钱去买卧铺,或者去坐飞机。那是一个梦,遥远的梦,就像我想孙燕姿会给我当老婆一样的梦。

    我习惯于在十二号车厢。那里有很多的学生。不过没有美女,美女从来就是坐卧铺的。从一开始把自己塞进十五号座,靠窗,我就没有想过以后还能出来。有两个女孩子坐在对面,他们是在兰州下,这趟车的终点。我不是,我在西安下。至少要比她们早一点。旁边一个打工的男人,他的样子古怪,古怪的我无法给你描述。他瘦,皮肤黝黑,全是骨头,或者说全是黝黑的皮,包着他的内脏。我看见他的第一感觉好像我的旁边是站着一棵树,直直的,树皮皴着。他的脸狭长,宽窄和上下那么不成比例,根本没有黄金分割点的优化。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一块板,细长,在过道里被人群几乎挤碎。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汗臭,烟草,酒精,脚气,还有毛孔分泌的液体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与车厢里泡面的味道,我也分不清会是什么味道。

    他一直沉默。

    火车像一匹骏马,在黑夜中,一直向西挺进。吞噬着远处的光明。窗子外边,早已灯火阑珊。像星星一样的灯火在飞速的流逝。还好,这节车厢里没有太多的民工和肥胖的大肚子男人,除了我旁边的那块木板。

    晚上十点左右。对面两个女孩开始看书,好像是蜡笔小新的漫画。一摞一摞。那个流氓小孩,简直就是混蛋一个,我如果将来有这么一个孩子,还不如早把他掐死,免得以后有太多的女生遭殃。她们看得津津有味,得意之时还会会心地笑。一只手不停地在抓着桌子上的薯片吃。她们从一上车嘴就没有停过,饼干,牛奶,巧克力,口香糖。就连卫生纸都用了好几包。心心相映的那种,带着香味,我在对面就可以闻到。奢侈,真他妈的浮华。中国还有多少人在贫困线以下呢!

    我坐在角落。旁边的男生已经呼呼大睡,他靠着座背。嘴巴张的大大,眼镜挂在鼻尖上,摇摇欲坠。不时还会呵呵直笑。他一定在做春梦,要么在意淫。

    那张板开始吃东西。他从屁股底下的蛇皮袋子掏出个红色的塑料袋子,里面包着一个褪了瓷的缸子,没有了把,一侧黑黑的,生着锈的盖子。上面印着“全国铁路职工纪念一九七七年”,而且那几个字已经被磨WWW.soudu.org得不清,念字被磨掉了一大半。他打开盖子,里面有几张饼,就是那种五毛钱一个的油饼。看着颜色不错,黄澄澄的,不过有点硬。应该是很硬,他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试图咽下去的时候,细长的脸有点变形。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那干裂的嘴唇。上面有红色的血迹和起了皮的白色东西。他舔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将它咽了下去。我无法猜想他要去哪里,或者是否回家。车厢里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挪动,更别说去打水。

    一个肥胖的女人,穿着蓝色的制服,围着一块白色的围裙,说是白色的裙子,其实已经发黄,或者已经发黑,上面有无数个黑色的污团。我无法知道那无数个黑色的污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想她从车头到车尾,她发黑的围裙要与多少个男男女女接触,或者别人的脸,胸部,屁股,甚至还有男人的###。所以我也不敢确定那上面是否有着艾滋,淋病,花柳,口蹄疫,或者非典等等。因此我从来不会在火车上吃东西,哪怕饿的半死。肥胖女人用一个大皮夹子不停地拍打着她推着的车子的一侧。米饭米饭,十块十块啊!她用的是青岛话,十分恶心的青岛话,从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她的小车在慢慢地蠕动,甚至比蚯蚓还要慢。起来起来,拿起你的包!她的声音带着轻蔑,鄙视,不屑,还有轻浮。犯困的板抬起头,他的眼皮在打架。拿起你的包!听到没有!肥胖女人踢了他一脚。别挡住路。米饭米饭啊,最后一次供应,十块了。那块板本能的站起来,后面过道的人也呼地站起来,拿起自己屁股底下的东西。肥胖女人摇摆着她臃肿的屁股,在人群的紧密结合中挤过去。她的屁股摇摆,像个熟老了的冬瓜。板又坐下,又打起瞌睡来。

    我的膀胱开始膨胀起来。有点隐隐作痛。里面的黄色液体使我难受十分。我想上厕所,但是那是几乎没有可能的wWw.。厕所里挤满了人,就连行李架上,和座椅底下,几乎所有可以利用的空间都被合理利用了。我怀疑火车上为什么不罚超载。每一车厢定员118个,结果呢,我无法想象十二车厢到底有多少人,或者我根本无法数的清楚,就像卢沟桥上石狮子,至今也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只。

    我趴在座椅上。我的脚已经发麻,半天没有感觉,我搓了好大一气才感觉到温度。看着厕所的地方,虽然很近,我就在十五号座,离厕所就一步之遥。但是就没有可能过去。车厢的一侧挂了一幅穿着蓝色和白色的公安,最右面是一个女的,她很漂亮。他们神情自若,向我行着军礼。下面是一行黑体的“请不要带易燃易爆物品上车”。右面挂着“为人民服务”毛泽东的题词。破旧,泛黄。我纳闷为什么当初主席他老人家不把它写成“为人民币服务”呢,那是多么一针见血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现在主要的事,我不需要他们给我行军礼,也不必要为人民或者为人民币服务。我要上厕所。我的膀胱开始肿胀起来。我怕自己会得膀胱炎,书上说憋尿的人就会得膀胱炎,男的还会得前列腺炎。前列腺炎还会导致阳萎,早泄。最终就是没有救了。我怕,我怕得要命。我的两腿紧夹着我的那玩意,它有点不由自主的往外溢,就像水龙头底下的盆子,满了就向四周流出来。我用手紧紧握住它,不停地在座椅上动。旁边的眼镜还没有掉下来,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熟睡。他肯定是属猪的,我敢打赌。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尿尿,把那使人难受的玩意排泄出来。那两个女的已经趴在桌子上熟睡。凌晨一点多,我已经足足憋了两个多小时。我觉得自己要爆炸。全身像无数只蚂蚁在往上爬。还会不停地打着冷颤。

    我敢说我的思路总是发散性的,要么我的离散数学会出奇的优秀。我最终撕去文明的面孔,或者还有一丁点文明的残渣。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可以无拘无束的在人群里尿尿,甚至拉屎,并且招摇着自己还未发育的性器官。我拿起那瓶还有一半的“娃哈哈”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地喝完剩下的水。我得感谢“娃哈哈”公司,他在那个十万火急的时候帮助了我。本来一直想写给他们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的瓶子在拥挤的火车上给我充当了一次夜壶,可惜就总是没有时间。我把我那玩意一放进瓶子,它就当当的喷洒出来。立刻,周围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就像在公共厕所里那种扑鼻而来的味道,钻进鼻孔,在进入我的咽喉。我就屏住气。我终于舒服下来,如释重担。整个人顿时轻松许多。我拉上自己的拉练,把那东西放回原处,让它彻底休息下来。然后将帮助我的娃哈哈瓶子从窗子扔了出去。在黑夜里,它“嘭”的一声。我想象它一定洒在路边的树根下,来年,那里一定会枝叶繁茂,芊芊莽莽。

    对面的女孩揉揉鼻子,又睡死过去。

    这是2001年春节我回家路上的时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