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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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醒来,昨日的疲累感全无,感觉到自己颈下枕着的并不是软枕,而是手臂,他们竟然就这样相拥着睡了一夜。看着头顶那方朴素的幔帐,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真好,独眠的日子里总是奢望着这样被人拥在怀里的温热。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身边的男人曾经让她受到的伤害,只想沉溺在这世外桃源为彼此带来的难能可贵中。

    他的另一只手臂还搭在自己的腰间,耳畔传来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侧了侧身子,敏梅睁着眼仔细的看着他,那张面庞对她而言已经太熟悉了,少年的俊秀,成年后的桀骜,在到如今的沉稳内敛她都深深镌刻在心,不曾忘记过。

    他似乎是倦极了,睡得那样深沉,窗外昏昏摇摇的晨光柔和屋里的所有,就连那总是冷峻的面颊也被那蟹壳一般的清亮照应得少了几分身处上位的锐气锋芒。原来他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祥和平静,平素里,总是她醒了,只剩半边已冷的床榻,那昨夜一同睡下的人早早不见了踪影。和他在一个床榻上迎接黎明还是第一次。

    她有些贪恋的看着他,这样的时光多得片刻都仿佛是偷来的一般,完全没有真实感。就像握住手中的青烟,明明有型,但手一紧,却还是扶摇散去,化为虚无。

    不愿流连,怕流连过后换来的又是心伤,她真是伤怕了吧。

    她微微挣了身子,慢慢的,轻缓的滑出他的拥抱。掀被起身的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轻颤,俊朗的眉宇间有了褶皱,伸手想为他抚平,却最终无望的垂落,如同她的心一般怯弱不前。

    “敏梅?”他低低喃语,手臂因为落空,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那本来的温暖。睡梦中的慵懒和闹别扭的神态结合着,让他看起来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敏梅欠身躲开了,看见他因为太过疲累而最终放下的手,忍不住掩唇轻笑。或者是这身处世外的恬静让她卸下了沉重,突然玩心大起,十几岁时的顽皮作弄又在心中萌芽发展起来,青葱一般的指尖,抓握着他右手的食指,小心翼翼的放入他的唇瓣。那般滑稽的模样,让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微微抬头,她在对立着床榻而放的那面银镜上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略显孱弱苍白的面颊挂着她熟悉的笑容,那是她十几岁时在自己脸上最为常见的笑颜,单纯如雪。只是挂在那已经不再娇俏稚嫩的面颊上显得有些冲突怪异。若说她是原来的敏梅,却少了天真无邪,若说她是重生后的敏梅,却还带着前世记忆活得拖泥带水,这一刻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下榻,披衣。这里没有下人伺候,她也不好意思麻烦那月容,所幸江南的那几年让她掌握了一些自理能力,有些事情已经不用假他人之手。草草梳洗过后,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空已经一片清朗,早晨的冬日不烈,更是显得过分的柔和,不够热度融化积雪,却让沐浴在它之下的人浑身起了暖意。若不是那满地的纯白,谁能知道天地间经历了一夜的风雪。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大半被掩埋在冰雪里。在经历了这一夜的风寒雪骤院子那株寒梅却反而开得更为娇俏,昨日还犹带花苞的枝头,如今已盛放出满满的猩红,空气中暗暗浮动着的隐香沁人脾肺。

    “为谁攀得园早秀,不待春风待年华。”她忍不住低吟。她的似水年华,她的青春萌动,仿佛都在刻意争得的那片刻美好里消弭殆尽了一般。如今再看来却也不知那份妄念是由何而生的。

    “敏梅,天寒怎不多睡会,起得这般早?”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回头,看见陈庶妃和月容并排站在屋檐底下,也不知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她微微福身行了礼,陈庶妃连忙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身子。“不必如此多礼,这里不比京城,自家小院一家人何必如此拘束。”绝美的面容上始终散发着慈爱的光芒。

    敏梅微微掀起唇角,她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额娘,也是这般恬静美好,不由得更添生了几分亲近之意。“额娘不也一样起得这般早。”说这话时,她歪着头,模样娇羞可爱。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她看见了月容手中的提篮,便问道:“额娘要出门?”

    陈庶妃轻轻拉过她的手,垂在身侧,也不多说,拉着她径直朝院子的那株梅树走去。

    “看这梅花寒雪中开得娇俏,待到春天来了却会凋谢。月容会酿酒,我便想把这梅花采下,酿成梅花酒,留着来年花残时还能拥有这株梅香。”

    轻轻颔首,看着莹白的地上被风雪击落的纷纷红瓣。是啊,若不留住,这些早芳的花朵便要在雪融时逐渐化作春泥去滋养生长它的土壤了,待到百花齐放的春天谁还会记得盛放时它的美好呢。

    陈庶妃拉着她一齐蹲下,动作轻柔的把那些花瓣捡起放入篮中,待到捡了差不多半篮子才收手回屋。敏梅的纤纤玉指已经冻得通红,陈庶妃招呼她与自己一同坐在软榻上,月容递给她一杯茶水,冷寒已经让她感觉不到热烫,手捧着茶杯细细喝下,高热的水滑过喉头,一路往下,融了仿佛冰冻了的肢体,看着火盆里劈啪作响的点点星火,她才顿觉暖意。

    陈庶妃朝她微微笑着,神态一径的平和。

    “敏梅喜欢我这归元居。”这不是询问,清淡的谈天中带着肯定。

    “喜欢。”她也不矫作的回答。她一直梦想着这样一方土地,得到这样恣意的生活,却直到来了这归元堂才将这梦想实物化。远离人世纷争,这里是即使江南也无法比拟的地方。

    “以后常常随常宁来吧。”

    她淡然一笑,不应不承。她也想,不过却没有把握下次还能随常宁一起来。世事无常,也许下一秒什么就都不在了。

    窗外忽过一阵风,两人齐齐看向院子里那株梅树,一时间香气扑鼻。

    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听见身后的陈庶妃说:“这梅花,剪雪裁冰,一身傲骨,却为何惧于暖意春风。”

    她听懂了那话里隐含的意思,争春?她的确是缺乏了那样的勇气。

    “有时候幸福就在彼岸,如果一直踌躇不前,很可能就会错失了。”那是身为一个额娘为自己孩子的幸福而道出的苦口婆心,即使一个身在皇城,一个身在山林,却隔不断这血脉牵连。敏梅忍不住要想她对自己和常宁的事情了解多少?又是谁告诉她的?常宁吗?

    敏梅也不想活得这么累,生活的无奈,命运的无常让她把心事锁得太紧,皇城里谁都不可信,她连排解心事的出口都没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害了身边的人。可是这一刻看着眼前纯善简单的陈庶妃她突然很想在这个自己唤着额娘的女人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

    她无力的说着:“孤注一掷的度过河去,却发现不是幸福,只是疼痛,那当怎么办?”她已经试过一次了,却得不来老天的祝福,从此便对于幸福心生惧意。

    “为什么不试着想想,或者那种追求幸福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幸福呢?痴心爱过一场,即使情殇,总比岁月留白要好上许多吧。”

    敏梅低头思索,意志竟在这三言两语间有了些动摇。是啊,那样的爱恋一场,即使疼痛,却丰富了她的人生。就像她厌恶紫禁城,却仍然对于养育自己让她遇上常宁的它心存感激的矛盾心情是一样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敏梅,常宁他自小经历变故,难免性子会别扭了些,深宫里离了自己生身的额娘,找不到个说知心话的人,心思总是藏的极深,自然就变得不善言语了。这是我们上一代的错造成的。”陈庶妃颇为感伤的说着,即使看破的尘世,却依然对这个怀胎十月诞下的子息放不下俗念。

    见敏梅不说话,她又接着说“你们的情形再差,不会有当初我与他皇阿玛差。可是直到今天我却仍然不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人就该那样轰轰烈烈的活着,不争取就放弃,待到年老便只能在悔恨中度过了。”那平静如波的眼眸说到动情之处时竟也起了涟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也不见得桩桩件件都有结果,若真无法到最后,缘去就放缘飞灭,但人总要畅意活在当下。”

    这样的切身长谈,这样的顾惜之情都让她为之动容。端茶杯的手不自觉的微微一抖,月容刚刚为她满上的茶水溅了些许出来,霎时那莹白的柔荑上赤红一片。听见陈庶妃和月容的抽气声,在身体疼痛还没反应到脑子里时,她就被门栏处一声怒吼震住,那宝蓝色的高大身躯如一阵风一般的朝她而来。烫伤的手就已经落入那人的手中,被轻轻捧着,那样小心翼翼。

    她低头看着他,看见他那依旧冰寒的眸光里此刻散发出的焦急神色,仿佛烫伤的不是她,而是他一般。她的心微微笑了,这个男人真如她母亲所言,是个不擅表达的人,即使关心,即使在乎,若别人不仔细观察是全然不会在他脸上找到痕迹。他其实是和自己一样怕受伤,所以才藏得极深的吧。

    抬头看见陈庶妃眼里的鼓励,她心想,或者真能再试一次吗?若她诚实对自己,就会发现,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

    她是被常宁抱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是烫伤了手,他却像是她连动都动不了一样。月容打来冰水,为敏梅简单处理过伤口后,就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床头对坐的两个人。气氛有些不同了,坐在床头的她,看着轻轻为自己上药的常宁,那如月的水眸变得氤氲朦胧。

    “你怎么回事?一刻也不能离人似的,不是病就是伤。”看着那已经慢慢起了水泡的如玉肌肤,他怪责的口气里有着关切的慌乱。

    她看着他,认真仔细,早上起床时,他滑稽的模样还在脑子里无法与面前冷寒着脸的他重叠起来。她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突然被她的笑容狠狠怔住,那是十几岁时的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娇俏活泼的笑容。

    “敏梅。。。”他轻轻的喊着她,嗓音低醇,微微带着颤抖。他怕,怕自己一个大声,就会让她回复那个冷漠疏离的她。他真是拿那样的她无法,放也放不下,得也得不到的感觉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他倾身抱住她,两张脸靠得很近,他灼灼的目光在她的面颊上来回穿梭,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柔亮的眸光里闪动的自己的倒影。圈住她腰身的手更紧了。他不需要再问什么,因为那对着他总是淡漠疏离的眼中现在终于又有了光彩,她的不推拒对于他就是如获至宝,直到这一刻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归了位。

    “敏梅。”他又喊了她的名字,她柔和的目光看着他无声的询问,想要闯入,却又不得贸然。

    她只是看他,目光虽不如喜爱他的从前那般炙热,却是真的又有不同。

    终于他控制不住的把自己的唇贴上她的,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在她的唇舌间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只感觉身体都仿佛要飞上屋顶了一般。那些年她痴缠他的理由,他终于找到了,就是为了这如梦似幻的爱恋感觉吧。

    感觉到他伸入自己衣襟不安分游走的手,她娇嗔的说着:“常宁。。。现在是白日。。。这里。。。。。。”最终那些话都融化在他的柔情攻势里化为令人羞涩的娇喘。

    她在身陷情潮顶点的那一瞬间浑浑噩噩的想着,或者这份迟来的释然真的可以带给自己,带给常宁一份幸福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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