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吴星云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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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星云住院休养第七天,叶婉君隔天就要坐机飞回美国去了,早已准备在美国过完余生的她决定在这次离开之前再见吴星云一面,却因此见到了造成她的学生兼病人的精神最大困扰源头――贺梅玲。叶婉君发誓自己只是依约按时的到来,绝不是故意躲在门外偷听她们的谈话的。因为在她到来的时候,贺梅玲已经情绪激动到不适合接见任何一个病房外的人了。

    只听吴星云低沉着声音说:“你这么做,除了你自己,谁也伤害不到。何苦呢?”

    贺梅玲带着哭腔,痛苦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这段日子我心里恨不得直接把自己送去人道毁灭!可是我控制不了,越是听到他们私底下在那里议论我诋毁我,就越是不能自拔。有时候想想,自己还真的是贱,我就那么想要男人,没脸没皮的就为了跟人怄气把自己干干净净的身子给扔到狗嘴里面去了,徒然弄脏了不说还更被说得禽兽不如!我好歹也是从山窝窝里挣扎出来的,读了近二十年的书!怎么到最后反而这么糟蹋自己!”

    贺梅玲摇摇头,苦不堪言的样子,让吴星云也无声的跟着流出了眼泪。回忆两人往昔在大学校园内的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是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这般落魄的,两人风华正茂的女子居然被逼得新亭对泣,曾经的如花笑靥,曾经的青云美梦,曾经的凤歌笑孔丘的英雄气概,全都在这场岁月递增而引来的人事变更中不断的剥落、剥落、剥落……女人,到了30岁也是人间的一道妩媚的风景线啊,在这个外表、修为和能力都无懈可击的年龄阶段中,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偏激的硬是要在女人最接近完美的时候挑出人力所不能变更的必然随着自然规则增长的年岁来作为屠杀的利刃,全然不顾天道人情去伤害无数的顺着自然法则胜仗的生命!

    “每次回到公寓,我的心都像被鬼差剖走带去地狱油炸火灼一样,可是一出去见到那些人的眼神,心里就有种比下火海进油锅更煎熬的心酸和愤懑。他们说我是剩女,没人要?我是从小被男人摧残了,被父母逼着去**了,那又怎样?那我为什么不用事实告诉他们,我这个没人要的从小被男人糟蹋惯了的剩女,同样可以缭起他们不堪入目的兽性,每次见到那些男人跪在我的脚底下祈求合欢的时候,见到那些女人知道她们的老公正在被我这个被她们唾骂耻笑了无数遍的剩女勾得魂不守舍的痛苦的样子的时候,见到那些标榜着幸福的情侣和家庭闹得鸡飞狗跳、生不如死的时候,心中的那股复仇的快感充满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那时候,什么教育、什么良心,都随着他们的哭声、骂声、笑声、喊声化作天地间混沌的空气,我是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贺梅玲流着泪嗤笑,“十六年,十六年的教育,从我接触了人生中的第一本书的时候,它们就教我要自尊自重自爱!我坚持了这个美好的谎言二十多年,即使被父母欺压,被乡邻欺凌,被同学看不起,被所有知道我过往的人以有色的眼光追杀着我的一举一动,我都挺过来了。我以为这是通往幸福最坚固的通道,我不去想什么终南捷径,脚踏实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可是,那全是假的,它们欺骗了我!社会的好人比较多?他们在哪里?为什么围在我身边的都不是他们!啊――”

    “梅玲――”吴星云上前抱着趴倒在床上的情绪崩溃的贺梅玲,频繁的克制着力量的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也怎么也不敢说,因为吴星云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哭泣正潜伏在所有的言语表面,一出声它便倾泻出来了。

    婚姻是自主的选择,自主的选择啊!就为了那看不着摸不到猜不透的姻缘线,就为了因此成为了与社会大众如此不同的鲜活的生命,就为了想自主的选择一个心甘情愿的未来,她们就要被人无耻的剥光拖至世人的面前饱受羞辱。人性!人性!

    “你不要安慰我!”贺梅玲挣开吴星云的善意,却被凌乱的脚步绊倒在地上,她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坐在窗前的那组阳光照射下的沙发上,用流入口中的眼泪和成的声音说:“你现在安慰我,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楚真正的我,你以为我还是几年前在大学校园里陪着你伴着月光数白兰花的大学校友?错得离谱,错得离谱!王鸿举他――”

    “他只是我让给你的一件礼物。”吴星云接口道,嘴里同样装满了泪水,“如果你需要一个高雅优秀的男人来证明你的价值,来作为你一切努力和辛勤都是正确的,来证实你贺梅玲早已不是人人可以毫无人道的欺凌的小孤女,而是靠自己从路边一只垂死的麻雀变成了人世间最绚烂的凤凰之一,我让给你,只要――不要伤害了我们之间曾经山盟海誓的友情。”

    滚烫滚烫的泪水灼烧了她的一张俏脸,可贺梅玲却毫无知觉的呆滞着脸看着吴星云,叫她怎么能相信……

    “男人而已,贼心不死的馋猫,一出门比水渠里的蟑螂还多,一脚踩下去就死好几只啦。可是朋友却是用黄金也换不来的,你需要在数十亿的人口中找到那个不是因为身上的荷尔蒙或其他生物激素发作而能惺惺相惜的人,那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从来就不认为找到一个好朋友会比找一个好男人容易。男人会因为激素消失和异性的身份而感情破裂离你而去,可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即使你去变性了、被毁容了,依然可以生生相惜,肝胆以照。

    婚姻求的不外是一位无论你是处在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永远远的人。这种人不是只有通过一张结婚证书才能找到的。朋友同样可以做到,而且不受数额的限制,唯独受到命运的支配――如果没有命运女神的安排,两个人就永远不会有接触的一天。朋友,同样可遇而不可求。为什么,我们要一直盲目的把爱情抬到人生的最高位,而忽略了同样珍贵的其他感情?没有爱情,我们不会怎样。可是,没有友情,我们会孤单会寂寞;没有亲情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并且存活下来。爱情,不过是我们人生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附赠品,它从来没有为我们的成长预支一分一毫的付出,28年来我们都没有它并且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28年后忽然要把我们身上从朋友从家人身上得来的一切爱和培养全盘刮出来,摆在它面前,等待它的宣判?!

    梅玲,一个没有爱的婚姻同样受人耻笑。你爸爸已经逼你嫁错一次了,难道这次你还会因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渣败类的闲言闲语,而再逼自己走进一个错误的婚姻?他们在笑话我们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的!难道那些笑话剩女们的人会对被他们笑话过的每一个生命负责?当剩女们因为他们的压力进入不幸的婚姻的时候,他们最大的贡献就是再次彻底的大笑一次!女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拿自己的人生来低就压力。

    男人是因为女人优秀才被吸引的,从不会女人的愚蠢和丑陋而献出真心。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你把王鸿举耍得团团转。中国已经加入了WTO了,资源国际化了,在中国找不到我们的姻缘,还能在外国找到资源配对。如果我们的优秀能吸引到国内的男同胞们心痒难耐得哇哇大叫,难道还怕在国外不受异性注视吗?”吴星云上前拍拍贺梅玲的手,很温情的说了一大通心里早就想告诉她的话。

    贺梅玲忍泪笑道:“原来我这段时间最大的自责根本是自找的。”

    两个近半年没有真诚笑过的好友,终于雨过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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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对男人充满了怀疑。”叶婉君开门见山的说。在贺梅玲和吴星云的情绪都转好了后,她敲门进来了,随后贺梅玲便离开了。豪华病房内只剩下叶婉君和吴星云两人,谈话便由贺梅玲离开后开始。

    知道叶婉君必定是听到了自己和贺梅玲之间的对话,她从来都是很守时的,这次却比两人约定的时间吃了足足一个小时。吴星云默认了叶婉君对她的评价。在身边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如果还张口否认的话,是自欺欺人。

    “我从没有发现你对男性居然有这么深的厌恶和仇视,一直以来都以为你之所以不谈恋爱,是因为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透彻了,所以才用很高的理智去等待一个即使没有爱情也能够用亲情和人格来与你共筑家庭的男人。――你没有对我坦诚。”

    叶婉君偏着头谴责的看着吴星云,她是她的心理医生,即使两人都直把这个身份当做一种维系双方联系的表象,但她是心理医生,而且每一次出诊都有收诊金――虽然给了友情价,WWW.soudu.org但那个数目对于国内的一般上班族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叶婉君怎么也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吴星云的心病居然到了即将歇斯底里的地步,而且还对她有所隐瞒。她犯了个很严重的错。

    “我没有办法让你信任,对吧?”叶婉君问。

    吴星云咬咬牙看了她一眼又别开了,深叹一口长气,她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够让我完全信任,包括我自己。因为害怕总是受到伤害。”

    “即使是我?”

    “即使是圣母玛利亚。”吴星云笑。

    “为什么?”叶婉君问,吴星云在她心目中从来都是宠辱不惊的,能够用高深的学识解释世界的疯狂和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治疗。这类人,如果不是生活在充满知识文化内蕴的圈子里,活着本身就是褒贬不一的。可以说是负累,最典型的便是李太白,虽然他总是用高昂激荡的诗词来开解自己在生活上遭遇的不如意,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都只能反照出他心中的辛酸和愤懑,精神是他寻求解脱的避难所。但从褒义上来说,这种追求心境平和、淡泊自然的做法,能生成飘洒脱逸、旷达风流的风度,如庄周,如陶渊明,有着强势的心理素质,在生活中能百炼成钢,不易被击倒。曾经她以为吴星云是庄周式的人物,但现在看来吴星云更偏向于李白式――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和妹妹,包括她自己本人出人头地的欲望,让她无法做到真正的洒脱,甚至可以说洒脱反而成了戕害她心灵的一大罪犯,因为没有办法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所以选择洒脱来逃避,而越是逃避则越是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这次她忽然感觉到精神正无法遏制的失衡,与其说是这段时间媒体制造的各种社会诽谤和各种生活压力激发的,倒不如说是她的压抑日积月累终于到了需要爆发的阶段,如果不正确处理,极可能发展成另一个贺梅玲。最近半年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公司地位岌岌可危,李海媚婚姻破灭,陈美珍自杀,贺梅玲心灵崩溃,新旧男朋友双双出现又双双“不达标”,社会舆论制造各种诽谤对其进行疯狂的攻击和否定等等,都是她忽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保持基本平衡状态的原因。

    “老师……”吴星云未语先湿了眼眶,喉咙艰涩的吞咽了几口却没有口水,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叶婉君走前几步,独自调试了下自己的情绪。良久后,才重新做回叶婉君面前,说:“我重视朋友和家人甚于一切。老师你虽然不是我的亲人,但是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密的朋友来对待。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述过男人在我的生命中是起着怎样的一个作用,是因为我知道那些太偏激了,说出来自己也会脸红。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wWw.个真正的好男人,我的生命中也没有出现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男人。

    我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要创造自己意义的时候,就必须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但在我还不明白什么是责任的时候,又因为生长在中国一个一般而又更为普通和贫困的家庭,而被教育着要以男性为天。我小的时候接受的教育是爸爸是一家之主,掌握着给不给我吃饭和幸福生活的权利;而后是男人都比女人强壮,不管女人承不承认,最起码男人在力气上就比女人更胜一筹;而后是女人应该小鸟依人的伴随在男人身边,享受被爱的权利,而付出的代价则是为一个男人放弃整群的男人,成为他免费的女佣和生育工具,成为她最忠诚的妓女――要永远知道自己的卑微,不能够背叛,却要忍受甚至接受他的背叛。

    所以,男人出轨仅是风流的问题,女人必须懂得包涵,体现出自己的大度;而女人出轨则是人格的问题,男人有绝对的资格去唾弃一个不忠于婚姻和爱情的女人。男人们总是笑话女人爱吃醋,可是他们最爱做的便是专往女人的伤口上撒盐巴――女人只要有一个对婚姻对爱情绝对忠诚的男人就万事足了,哪怕他只比流氓好一点;但事实是在对待感情和婚姻这方面男人们都是流氓。

    我的家,曾经是富裕过的,可是我妈妈从来管束不了爸爸的钱财,所以当我们都认为家里其实是很穷的时候,家中的女人们都过着节俭的生活的时候,我爸爸把家里的视之为珍宝的钱都变成了外面的女人手中随意挥霍的物品。我们不明白为什么陪他吃得脑满肠肥的不是我们这些在真正穷得苦哈哈时一起吃苦的女儿和妻子。当我和妹妹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的时候,就被妈妈和奶奶这些前代的女人一日三餐用无尽的警告和斥骂组成的言语终日凌虐。曾经,我拿着一把水果刀想狠狠的在肚子里面刺进去,就像电影里面的那样,死得干脆。可是,那时候的我为什么那么小就要被教会了什么叫做偿还?”

    吴星云嗤笑了声,抽出纸巾擦去仍旧流了出来的眼泪,继续锁:“从我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开始,我爸爸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养到现在你花了我那么多钱,我早一手把你扔进火堆里去烧死算了!”每次我得到什么奖状,他都说要加菜,然后家里就多了几瓶我从来不碰的啤酒,每次他都喜欢一边喝着黄澄澄的啤酒,一边说:‘养到你那么大,以后你去干什么都好,出息了也好,没出息也好,只要每天还我一颗鸡蛋的钱就行了。养到你这么大,不要到最后什么都不拿来孝敬我……’原来我还没有死,是因为还没有把他花在我身上的钱还给他。

    那个身为我爸爸的男人,让我从小到大都过得不快乐。所以,考高中的时候,我考第一名,因为可以住宿,可以远远的离开家,再也不要看到‘家’的乌烟瘴气;考大学的时候也是,那时候想只要能远远的离开有那个有着绝对的权威的暴君,哪里我都愿意去。可是连续发作的几场胃病又说服了我,我的妈妈和奶奶说得对,无论他是想我生还是死,他都是我的父亲,有着上天决定的血缘,对我再怎样糟糕,这个男人都给予了我生命。无论,我用他给的肉躯过得幸或不幸,都不能去怪罪一个由于时代不够开明而形成的一个中国极普通的有着重男轻女、男尊女卑思想的父亲。”

    “人们对事情合理与否的观念,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的。我相信,你父亲现在一定以你为荣,而且他需要你,前所未有的。”叶婉君真诚的说,在她在自己的思绪中偏于消极的时候开口引领她走回正统。

    “是的,他现在当然以我为荣。因为我有足够的金钱给予他一个年老的父母颐养天年的环境,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在我最需要他提供一个女儿所需的环境的时候他却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为什么不是我还在懵懂无知的年岁照顾着我找到成就今天的成绩的才能?而是在我绽放出自己的光芒的时候,才在无尽的赞美中加上迟来了十几二十年的‘有女万事足’的笑容?他是我父亲,却从来没有让我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着的。他从来没有让我为他骄傲过。

    在学习期间,我是从来不敢胡作非为的,也没有时间胡作非为,因为我从来不是聪明的孩子,只是靠着勤奋得到一切。而后,是魏天洲、王辉、王鸿举等一系列男人的出现。可是他们全都那么传统,需要一个像我母亲那样逆来顺受、生儿育女、任劳任怨的女佣式妓女。男人真的是有好的,可是,我遇不到。在身边无数的人不断的劝我谈恋爱、结婚的几年中,我打从心底颤抖着,如果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随便一个顺眼或者不顺眼的人拿来凑合凑合就过完一生的话,我会不会选到了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男人,会不会因为一个婚姻重回到幼年时期的眼泪和苦痛中去?在我努力从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心理学上不是说男孩子多少都有点‘俄狄浦斯’情结,女孩子都‘爱烈屈拉’情结吗?可是我却是从潜意识中变惧怕成为我母亲一样的妻子,每次一想到自己也将那样的枯萎下去,就生不如死。对婚姻,我有着太多的冷静心里和科学态度了,我小心观察着身边每一个想与我共组家庭的人,无论我一开始想着以怎样赞赏的眼光欣赏着他,可是最后,只要在他身上被我发现一丁点对女性不利的因素,便急忙全身而退。”

    “什么是‘对女性不利的因素’?”叶婉君问。

    “嗜酒,抽烟,不顾家,粗暴的性格,说起话来毫不在乎他人的感觉,从不站在他人的立场想事情,自虐的倾向,不把女人放在心上,言语间有对女性的蔑视……总之,一切我父亲身上有的,都不可以有。我是如此敏感而又固执的认为,只要有我父亲身上的一个缺点,婚姻便是带着不幸的诅咒的。我所渴望的丈夫是性格温和,有责任感,疼爱妻女并且能够回报同等的忠贞的人。而不是任何明白你是个好女人,适合当个好太太,却不准备当个好男人和尽责的丈夫的男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