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拉着李莞的手，不顾妻子蒋君在后面诧异的呼叫，径自往村外的小山岗走去。
昨天刚下了一场透雨，乡村的石子泥巴路显得十分泥泞。不知所措的李莞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心中忐忑着，面对一脸严肃的父亲，不敢有稍许的抗拒。不知父亲将要对自己做什么，所以此时的他只有老老实实地跟随着。
蒋君和李珍母女搞不清楚李斌此举的用意，所以也紧跟着走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是铁蛋和一些乡亲。
远远的，李莞看见昔日自己与小伙伴打赌在夜晚穿行的坟山上，一座新坟耸立，坟堆上插着的招魂幡，因为雨水的浇注而变得稀稀落落，在雨后的微风中无精打采地一起一落。原本插在坟上的花花绿绿的纸花，现在也都变成了一团一团的纸泥，夹杂在黄色的泥土之间，像极不灭魂灵的眼睛，在潮湿的空气中不甘地眨着。
那是二狗子的永远栖息的地方。
此时，在这座新坟的前面，一位神智失常的中年妇女，正跌坐在泥泞的大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条，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虚无的空气，嘴里还“嘟嘟啷啷”地不知说些什么。
那是二狗子的娘，一个失去了丈夫、儿子的女人，一个因无边的伤痛而导致错乱的女人。
“跪下！”
李斌命令着李莞跪在二狗子的坟堆前和二狗子母亲前的同时，自己也随着双膝一弯，跪在了二狗子娘的跟前。
“二狗子他娘，我带着李莞给你赔不是了。”说着，李斌按着李莞对着坟堆和二狗子的娘“咚咚”地叩起了响头。
“二狗子，你来了，快，到娘这来。”二狗子的娘浑浊的眼睛中突然闪出了一星光亮，继而用一双满是泥水的手去拉李莞，想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莞，这时却胆怯地往后缩着，不敢挨近二狗子的娘。
“不许躲！”李斌喝道，“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她的儿子，她就是你的娘亲。”
“不。我不。”天啊，让我认这个疯子当娘亲，你就是打死我也不干。
“不行也得行。”李斌再一次喝道，“既然因为你的原因，使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那么你就要去承担因此而带来的后果。”
李莞还想再说什么时，抬头却看见自己的父亲已是泪流满面，李莞便将到嘴的话又和着唾液咽了下去。
于是在这之后的许多年，没什么事的时候，李莞都要去到二狗子家，去陪陪自己的“娘”。一开始的时候，还是被父亲逼迫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没有父亲的催逼，李莞也会去看看她。也许是因为又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叫“娘”，原本疯癫的二狗子娘，神智竟慢慢转好，只是见到李莞还是会喊：“二狗子”。
转眼七月的高考来临（那时可还是七月七日的高考，不像现在改在了六月七日），李莞的大姐李珍考取了师专，初中毕业的老四李承考取了县师范。
暑假过后，李斌重新回头带一年级，就把李莞安在了自己所带的班上，每天二十四小时将李莞掌控在自己的视线以内，也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李莞才真正地学到了一点东西，总算是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出来了。同时，为了磨练李莞的意志，消磨李莞的浮躁的心，李斌要求李莞每天都要临帖描摹，使得李莞有了一手秀美的字体。
这一年的年底，李莞的大哥，排行老二的李刚报名参了军。
一座山底的熔岩，因为被大山压着，所以它只能在暗地流动。千年的蛇妖，得到神仙的指点，也可以修炼得道。然而，一旦压在熔岩上的大山崩塌，岩浆便会喷薄。蛇妖接受的是恶道的教诲，只能是更加危害人间。
就在李莞即将小学毕业的时候，因为多年的积劳成疾，李斌被检查出了直肠癌。因为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所以李斌在医院里躺了没有二个月，医生便建议李斌的家人将李斌接回家去。
“病人想吃什么、想干什么，都由着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办理完出院手续，医生对蒋君、李珍等人如是说。
抬回家的第三天，李斌精神忽然变得格外好，早就滴米难进的李斌，竟然主动要求蒋君为他熬了米粥，并且吃了满满的一大碗。
就在蒋君、李珍认为李斌的病有了好转的时候，从县城赶过来的蒋君的大哥蒋文却在暗地里摇头，将妹妹蒋君拉到一旁说：“妹呀，我看妹夫是不行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蒋君气恼：“哥，你说什么呢，你没看李斌今天的精神特别好，说不定病情会好转呢。”
大哥摇摇头，叹口气说：“妹呀，不瞒你说，这不是好兆头，这是回光返照啊。”
但蒋君就是不相信，因为自己的丈夫不但喝了粥，而且还一一和赶回家来的几个孩子都分别说了话，看李斌的精神样，怎么也不像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啊。
然而不管蒋君是如何的不愿意相信，当晚李斌躺倒在床上，就只有出的气了。
蒋君带着几个孩子围在李斌的床前，李珍、李莞等人在大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但李斌只是用混乱的眼神看了一眼李莞，带着无尽的依恋与牵挂，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在为父亲办丧事的那些天里，李莞似乎变得特别的懂事，不但没有让母亲和哥姐操心，而且有时间就会呆在母亲的身边，宽慰着自己伤心的母亲。
对于父亲的去世，李莞的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伤心流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伤心流泪。此时的他，在心中还不能体会失去父亲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样的损失，反而在心底的深处，有一种牛马失去龙套，鸟儿飞出囚笼的欢畅。
因为他从二狗子的溺水身亡中，他早就参透了人生命的脆弱，谁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死神就会将你我带离这个不管是美好还是丑恶的世界。
我，李莞，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好好地享受生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