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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星期以后,刘毅仁把凡夫叫到办公室,对他宣布从即日起他升任为助理编辑。这让他没万万有想到。他不是那种把升职看得多么重的人,因此在报馆表现一贯稀松平常,根本没有多少突出的地方。那么,升职是不是跟父亲有关呢?想到这一点,他没法快乐。他可不想再沾老子的光。

    怎么?年轻人,这个职位不满意?

    不是不是,刘叔,我是怕我干不来。

    刘毅仁笑了。

    刘叔,叫的好,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这样叫亲近。以后,私下你就这么叫。不过,场面上还是该怎么叫怎么叫。至于担心干不来,我看不用操心,让你干助理编辑,又不是让你做编辑,工作的担子也不是多重。没问题的。

    凡夫对突口叫刘毅仁叔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刘毅仁也太在乎称为,那样似乎假惺惺的。不过刘毅仁的三言两语规劝和鼓励让凡夫有了些底气。

    那么,谢谢刘总的栽培。

    应该是刘叔。

    对对,是刘叔的栽培。

    凡夫走出总编室,走道上站了许多同事。他们见了凡夫都嚷着要他请客。

    上回,你拿了稿费没请大伙,这回一道请了。

    孙逸群带头起哄。

    上回那点稿费只能请大伙吃冰棍,丑死鬼人的,拜托大家不要再提。这回大家看去哪都行。

    大伙听凡夫明确表态,都称赞他是个爽气的人。

    离报馆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法式餐厅。孙逸群提议大家去吃西餐。同事们都反对。他们说都是中国人何必吃西餐?听起来还有点爱国的味道。结果,他们决定去了同庆园吃大菜。

    同庆园酒楼位于芜湖路。大家下班后分别坐上人力车浩浩荡荡奔那里而去,在这之前,凡夫考虑要不要请刘毅仁。他征求孙逸群意见。孙逸群毫不犹豫否决。

    你请老刘干什么?改天你去他家表示不是更好吗?他和大家在一起,大家都会拘束,多没意思。

    那我也不会去他家。

    你最好改天还是去一趟他家。虽然你老爷子和他关系不错,但你也要学习做人呀。

    我不知到他家能说什么?

    说感谢话就行。

    感谢话我已说过了,还要到他家去说不是多此一举?

    真拿你没办法。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告诉你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他们边说边走下楼。随后他们坐上人力车。

    到了同庆园,侍应生递上菜单。凡夫让孙逸群帮助点菜。孙逸群对此轻车熟路,很快菜点齐了。

    侍应生转身离开。老赵叫住了他。

    小伙子,再拿两包骆驼。

    他还挥着精瘦的胳膊。

    老赵,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孙逸群拍着老赵的肩头,语气明显讥讽。

    这里有外人吗?大伙说这里有外人吗?我们不都是小陈的同事和朋友,对不对?

    老赵堆着谄媚的笑脸看着大家。

    老赵讲得对,我们都是小陈的好朋友,都不是外人。

    胖子老张立刻附和。老赵和老张关系最近,报馆人人皆知。平时两人一起上下班,当他俩一胖一瘦穿着长衫在大街上晃悠,如同城南说相声的。老张也说过如果他和老赵一起说相声,城南那帮人就得饿死。

    大家正说话,侍应生端着托盘进了包间。他摆上四个凉菜,将两包烟放在桌子中央。老赵起身拿起两包烟,一包扔给对面的老张,把另一包拆开。随后,他散了一圈烟。

    有菜了,大伙边喝边聊吧。

    孙逸群打开酒瓶,给每个人斟酒。到了凡夫这里,他捂住酒杯。

    我不会喝白酒,我以茶代酒,怎么样?

    以茶代酒怎么行?小陈,大家都是来吃你喜的,你不喝,大家没法喝。再说,你是北方人,北方人没有不会喝酒的?

    老赵吐出烟圈,悠悠地说。

    我这个北方人就不会喝酒。

    凡夫,你不会喝,今天也要喝一点。

    孙逸群说。凡夫放开手,孙逸群给他倒上半小杯白酒。

    不行,小孙,你这样倒酒不公平。要不,让我来。

    老张不依不饶要夺孙逸群酒瓶。孙逸群无可奈何摇摇头,替凡夫斟满酒。

    凡夫,你说话呀。

    孙逸群推了一下望着酒杯满脸愁云的凡夫。

    说话?我没什么好说的。感谢大家吧。

    大家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再一起亮着酒杯对着凡夫,显示各自杯中滴酒不剩,以此证明他们和凡夫_4460.htm关系一点也不掺假似的。

    凡夫没办法,扬起脖子,闭上眼睛将酒喝掉。一股灼热的激流从嗓子里滑过,灼痛了胃壁。他真弄不懂为什么人们爱喝酒,这种火辣辣的东西喝下去,不是自找罪受?

    凡夫喝下这杯酒,即刻脸红了。

    你们看,凡夫真的不能和酒,一杯下去脸就红成这样。

    孙逸群说。

    脸红不代表不能喝酒。我老家一位亲戚,一喝酒脸就红,可他能喝两斤白酒。小陈脸红,说明他能喝。

    老张,我以前从未喝过白酒,我不能喝。

    没喝过白酒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喝?这回你喝喝看,才知道能喝不能喝。

    老张说得不错,小陈,你喝喝看,不要有顾虑,说不定你酒量比大伙都好。

    老赵老张你们又在一起说相声了。孙逸群想给凡夫打圆场,故意打起哈哈。

    小孙,今天我俩可不说相声。我们只是为小陈高兴,也想大家都把酒喝好。你们大伙说,我老赵讲的对不对?小陈杯子空了,小孙,你倒酒呀。

    孙逸群又给凡夫倒了杯白酒。又有几个同事单独敬凡夫。他们不由分说将酒干了,又那样亮着酒杯照着凡夫。凡夫想今天躲是躲不过去了,索性奉陪到底,大不了醉上一场。凡夫再次将那杯酒干了。这一杯下去仿佛没有第一杯下去火辣辣的感觉。往下凡夫觉得喝酒并非什么难事,他不但来着不拒,也开始回敬同事。中间孙逸群劝他少喝点。他还笑嘻嘻地说没事,不就喝酒吗?他和大伙继续喝起来,场面上的气氛变得十分活跃。大家喝了不少酒,自然谈起报馆里的一些事。凡夫隐约听出他们在背后议论方副主编。

    方万兴那小子屁的才气都没有,却当了副主编,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老赵用牙签剔着牙缝,意味深长地说。

    大伙听他话悬乎,伸长脖子问,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

    人家的本事可在文章外呀。你们知道不知道他有个漂亮的老婆?

    大伙说知道。

    他的本事就是他老婆的本事。你们不知道他老婆和刘毅仁有一腿吧。

    不知道,老赵这事没有根据可不能瞎说。

    大伙的话明明是欲擒故纵的意思。

    我不会瞎说,我有证据。这事还是我亲眼看到的。有天下午我看见方万兴的老婆和老刘一块从顺祥旅馆出来,他们在门口样子还满亲密的。他俩到旅馆干什么呢?不干那种事还能去干什么呢?

    哇,大伙恍然大悟一般,这下老方可戴了绿帽子。

    这年头戴绿帽子有什么关系?只要有权有钱,其余的事都好办。

    什么绿帽子红帽子的?凡夫咕噜了一句。说着一阵浓烈的睡意遮盖住他的意识。眼前这些日的脑袋象水雷一样漂浮在水面。他倒向旁边孙逸群的肩头。孙逸群扶住他。

    喂,凡夫,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还能喝。

    凡夫大着舌头说。

    你们看,凡夫喝多了,他不能再喝了。

    他自己说他还能喝,你这个掌酒的可不能不给人家倒酒。老张不依不饶。

    倒,满上。凡夫将酒杯举起来。喝酒比背后讲人家坏话好。

    他的话音尽管不大,但大家听得真真切切,众人面面相觑。

    他喝多了,乱说话,大家不要介意。凡夫说话有口无心。

    孙逸群再次替他圆场。

    有口无心,再喝半斤。

    凡夫说着一把将孙逸群的酒瓶抢过来往自己酒杯里倒酒,许多酒溢到酒杯外面,淌到桌布上又往下滴,淋湿了孙逸群和他自己的裤子。

    凡夫又将这杯酒喝下去,随后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往外面走。孙逸群忙跟过去扶住他。

    凡夫,你要去哪?

    撒尿。凡夫说。很大的喉咙,将酒楼大厅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那里。

    孙逸群扶着凡夫走出酒楼,外面已完全黑了。一阵晚风吹过,凡夫张开嘴大口地呕吐,弄得地上满是酒腥的秽物。孙逸群轻轻拍他的背,说,吐掉,都吐掉,人会舒服一点。似乎受到鼓励,凡夫吐得更加肆意汪洋。后来,他回到桌前,人们发觉他脸上还沾着眼泪鼻涕。孙逸群让侍应生拿来块热毛巾。凡夫用热毛巾揩脸的同时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凡夫刚才全吐了,他是真的不会喝酒。

    孙逸群态度诚恳的再次表明。

    看来酒是真的不会喝,但愿话不会真的不会讲。

    老赵不冷不热地接过话。

    凡夫此刻酒已醒了大半,听了这话,原想反驳,谁知刚张开嘴又干呕起来。

    他这样子恐怕一个人很难支撑着回家,这样吧,我先送他回去。

    逸群,我不要你送,我自己能回家。凡夫说完又趴到桌上。

    小孙,今晚你只好辛苦一趟喽。有的同事说。

    孙逸群驾着凡夫往外走。凡夫的两条腿象折断的鸟翅膀顺着地上蹭。酒楼的外面停靠了许多人力车。车夫们看见食客们步履飘忽地走出,立刻从困顿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一起向他们聚拢。他们的眼珠在夜色里熠熠闪亮。

    先生,去哪?坐我的车吧。我的车是皮垫子,软和,包你坐上去舒服。

    能有多舒服?

    老张大声嚷嚷。

    先生,不怕你笑话,就象骑在女人身上一样舒服。

    车夫堆着笑脸讨好地说。

    众人听了一齐哄笑,借着酒兴都要往这车夫的车上钻。其余的车夫抱着胳膊看这群人的笑话。

    简直斯文扫地。

    孙逸群众人皆醉我独醒自说自话。

    谁扫地?

    凡夫侧过脸问。

    终于众人闹哄哄地分乘了几辆人力车,车夫们跑动起来。几辆人力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孙逸群和凡夫同乘一辆脚踏的三轮人力车。这是新近在市面上才出现的。那些二流的阔佬尤其爱楼着漂亮的女人乘这样的车招摇过市,还有有钱年轻情侣也爱坐这种人力车。它的乘坐价格是一般人力车的三倍。此刻孙逸群不得不象情侣那样搂着凡夫,否则,他准会找不到重心从车上摔下去。一路上凡夫的嘴里仍在咕噜。孙逸群听见他好像在说报馆里有太多的小人,老赵老张都是王八蛋。

    你别管别人是大人是小人,你自己活的洒脱自在不就行了?

    看见这些人我就不自在。

    你到哪儿都能看见这些人,可你要学会看不见这些人。

    我不是瞎子,怎么能看不见这些人?

    你可以装瞎,这很容易。

    凡夫闭上眼睛。

    是不是这样?

    对,没错。这样你就可以看不见这些人了。

    报馆那么多桌椅,我闭上眼睛不会碰到那些东西吗?

    是呀,你还要学会该装的时候装,不该装的时候千万不能装,否则自己吃了亏还弄不明白什么原因。

    凡夫哦了一声,若有所悟似的。

    孙逸群扶着凡夫走进陈家院落的时候,陈太太正在香味浓郁的夜来香下假寐,这种草本植物是陈太太最喜欢的,她常常如痴如醉坐在夜来香边一呆就是好半天。凡夫却很讨厌这种植物,它的香气过于浓郁,让人头晕。凡夫看见母亲躺在竹篾躺椅上,依照多年的习惯,他叫了声妈。陈太太睁开眼睛,看见孙逸群架着凡夫,本来的笑脸悠忽消失,一种不祥的感觉立刻让她心头发紧。

    凡夫,你怎么了?

    陈太太的语气明显流露出担忧。

    没什么,和同事多喝了几杯酒。

    凡夫嘴里嘟囔着。

    陈伯母,今天凡夫升为助理编辑。他请大伙客,稍微多喝了一点。

    孙逸群想及时安慰陈太太。

    升职也不至于喝这么多酒呀。人都喝成这样,怎么是稍微多喝了一点呢?

    孙逸群被陈太太的话顶得不好再说什么。陈太太立刻意识到话过重了,她和陈居富一样一直对孙逸群印象不错。现在自己的儿子多喝了酒,人家好心帮忙给送回家,不说感谢,还责备他,不是不明事理吗?

    孙先生,快进屋吧。院子里蚊子不少。

    陈太太讪讪地说。

    此时,听到院子里说话声的陈居富走了出来。他一眼看到孙逸群,就象看到久违的老朋友,笑盈盈的迎上去,拉住他的手。

    孙先生有一段时间没来寒舍了吧?

    伯父,还是叫我小孙。今天实在抱歉,凡夫升职却让他多喝了酒。

    这有什么关系?和同事们在一起就应该开怀畅饮。我年轻那阵子和村里的好朋友也是经常不醉不归家的。来,请到里面坐。这天太热,蚊子也不老少。

    大家一起进了客厅。凡夫一屁股坐在沙发里,顺势斜躺在上面。陈太太让李妈给孙逸群沏了杯碧螺春。陈居富对儿子如此的表现真的不在意,他任由凡夫躺在那里,热切的询问报馆里的事情。孙逸群将报馆人事关系的复杂性和凡夫为人坦率单纯都说了。陈居富听了频频点头,这些情况凡夫在家可从来没说过。再说凡夫大约也没认识这么深刻,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老赵老张不好。他还是大孩子,他还没太多的长进。陈居富想。

    李妈又给他俩递来热毛巾。陈太太准备用毛巾给凡夫揩脸,被他抢夺过去,自己揩起来。凡夫被热气一熏,又干呕起来。

    凡夫喝得太多了,你看他要吐了,这多伤身体。孙先生,往后报馆聚会,可千万别让再喝那么多酒。

    陈太太说。

    往后报馆里聚会,只要我在场,绝不会让他多喝。伯母,你尽管放心。

    真是女人家见识。喝点酒,醉一场吐一回,有什么关系?这能伤什么身体?

    陈居富毫不在意孙逸群在场,训斥自己的夫人。

    你们别吵了。我头疼。凡夫说,逸群,上楼去,到我房间坐一会。

    孙逸群跟着凡夫上楼走进他的房间。孙逸群再次打量这间房间里的陈设,发觉和上次来时有所不同。在错杂摆放的家具间多了一张醒目的乳黄色的写字台,写字台上还放置着一台收音机。此外,在老式的书橱旁还站立着哨兵似的法式衣帽架。

    你买了不少新东西。

    孙逸群说。内心羡慕凡夫,但语气尽量显得平淡无所谓。

    怎么样?你对我的房间还有什么建议?我不大会布置房间。

    凡夫似乎有点自得。

    不错,有点中西合璧的味道。

    孙逸群干巴巴地说。他不想满足凡夫的骄傲。

    那台望远镜正摆放在写字台上,早上上班前凡夫忘记把它放进抽屉。孙逸群走过去,拿起望远镜。

    你还玩这个?

    这能看西洋景?

    凡夫神情暧昧。

    什么西洋景?你用这个能看到什么西洋景?

    你过来。

    凡夫将孙逸群领到阳台上。

    你用它看对面那幢公寓,三楼从右数地五个亮灯的窗口。

    孙逸群在凡夫的指引下用望远镜向对面公寓楼看去。一会,他泄气地把望远镜递给凡夫。

    什么也没有。你自己看,不就一间空房间吗?

    怎么会呢?

    凡夫举起望远镜,果然镜头里只有那间空房间。他正要对孙逸群解释。女人却出现在屋里,她穿着一件紫色的旗袍。看来她刚回到家。他没看到屋里有男人出现。

    凡夫又将望远镜递给孙逸群。

    你看看吧,那个漂亮女人回来了。

    孙逸群再次用望远镜看。

    是有个女人,这个女人我认识,她是天外天歌舞厅红歌女秋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