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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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正月里,我都强撑着笑脸在宫中与各府间走动,德妃说的没错:我是嫡室,必须要宽容大度。我当然能做到,那毕竟是做给外人看的,进出得宜,待人接物都让人挑不出刺儿来,至少四福晋看在眼里,便给了我嘉许的目光。

    我有点愤怒,她凭什么给我这样的暗示?她如今也不过是雍亲王的嫡福晋,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她凭什么就表现出一副事事关心的模样?我在心里忿忿的想着,却也不表于形;胤祥倒是往富察氏屋里走得勤,回我屋里居然也只字不提。

    一时间,我的一股倔气倒憋在了胸口,他不提,我也不问。

    外人眼中,个个羡慕十三爷好福气,妻妾之间相安无事又是一桩佳话。不过也只有我们俩个人知道,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冷战。

    到了正月之后上朝的时间,一向与我们没什么来往的八福晋突然递了贴子来,说是请我过府听戏。我听着纳闷,好好的,她请我听什么戏?

    “小姐,真要去吗?”乌布里替我梳着头,看着铜镜问我。

    “听你的意思似乎并不希望我去,那么你的理由是什么?”我戴上戒指与护甲珐琅指套,眼睛看向铜镜中乌布里的脸。

    “奴婢不敢有什么理由,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乌布里嘟着嘴咕嘟着。

    我顿了顿,回身抑头看向她:“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感觉?”

    乌布里被我严肃的神情唬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了乌勒丹。

    “小姐让你说,你就照直回话。”乌勒丹低声说着,走上前来替我理了理衣襟上的纹理。

    “其实奴婢哪有什么想法?”乌布里咬了咬下唇道:“不过是小姐前前后后这几年让我去打听的这些事儿,传话的过程中难免听到表少爷们的议论。”

    “议论?”我一怔,继而追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其实细说的东西我也说不清,大概就是什么太子党、八爷党之类的。”

    我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捂向了她的嘴。

    与我同时捂她嘴的,还有乌勒丹。

    我快速的与乌勒丹对望了一眼,她会意的松开手走到门外去望风。我一把拉着惊疑未定的乌布里走向床边坐下,定定的看着她:“这些,你是从穆尔泰他们那里听来的?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姐……”乌布里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奴婢……”

    “说!”我加重了语气,她不由的抖了下。

    “奴、奴婢只知道,大概在朝中分了几派,但……但最显风头,除了太子党就属八爷那边了。”乌布里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起来:“八爷那边无外乎是九爷、十爷和十四爷。太子那边,原先是有索额图,后来又有四爷与……十三爷。不沾边的都是出不了头的,太子被废那年,朝堂之上明显就剩着四爷与八爷了……”

    “停!”我惊讶着令她住口。我万万想不到乌布里对这朝堂上的事儿知道的如此之详细,穆尔泰他们也太胆大妄为了,私下议论朝堂上的事儿已经是招了皇上的忌讳,更惶论我还曾托他们帮我办事?

    好在我所托付的事儿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府务范围之内的,想必就算皇上知晓这些来龙去脉也并不把这放在心上。但是穆尔泰他们居然敢让这些议论被乌布里听到,难道他们是有意为之,想趁机拉拢我?

    又或者……我看着乌布里的脸,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坏到了极点。

    胤禛啊胤禛,你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吗?

    乌布里了解朝堂上的局势,所以对我去赴八福晋的戏宴就有所担心。可是我能不去吗?不能,当然不能。

    到了禩贝勒府才知道,八福晋竟然只请了我一人。

    “八嫂。”我福了福身子,她虚扶了我一把。

    “弟妹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她左右端倪着我,一把拉着我的手就往戏台处走:“早就想与你聚在一起聊聊了,可总是不得空闲。不是我这里忙着,便是你那里大事儿小事儿一箩筐的。”

    我瞥了她一眼,哂然一笑:“八嫂这是取笑我呢。”

    “取笑你什么?有话还藏着掖着不敢说啊?哪就顾得了这么多的面子?”她一哼,倒如传闻中的那般骄纵:“难道说我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八福晋,还能取笑你这个怀上孩子却又小产的十三福晋?笑话,难道我就如外人眼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么?”

    我勉强一笑,就着位子坐了下来。

    “八嫂也是好兴致,就找了我一人来陪你听戏啊?”我看了看戏台,倒还真有戏班子准备妥当了。

    “不然还找谁呢?”她也落了座,侧头瞟向我:“难道弟妹也认为,我平素就只能与九弟妹、十弟妹和十四弟妹来往了?”

    “不还有其它妯娌吗?八嫂要是都下贴子,只怕这府中要人满为患了。”我抿嘴一笑,歪着头回看她。

    见我如此不着规矩,她眼中跳过莫名的神色:“倒是个有趣的人儿。正月里的时候,我还在嗤笑你明明心里不舒服却还要端着个福晋的架子扮好人。现在看来,我的看法也不尽然是对的。”

    “是是是。”我回过头,“我可是没有八嫂子这般的勇气,敢爱敢恨。”

    “怕是在取笑我吧。”她一哼,招手让下人吩咐开戏。

    “我这是在羡慕嫂嫂呢。”我眼神一黯:“我就没有本事做到让胤祥只有我一个。”

    “倒也不是。”她冷笑,“要不弘旺是怎么来的?”

    我一偏头,静静的看着她:“也只是这一个。”

    她闻言转头看我:“这么肯定?”

    我但笑不语,当然肯定了。瞬间我又黯然了下来,我能肯定的不止是这一件事儿,还有八贝勒的命运,还有她郭络罗氏的命运。

    挫骨扬灰啊……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的声音少了些许的嘲弄。

    我静静的看着手中的帕子,心里思忖着她单独请我来看戏的目的。总不能说她请不到别人才请我的吧?札记中并没有记载太多关于皇子内眷的事情,若不是她的下场太过凄惨,只怕也不会被额娘写在札记当中。

    “听说十三弟最近忙得很呐。”八福晋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

    我微微皱眉,心想这话她又是打哪里听来?

    “倒也是,府中那位毕竟有了身子。他日若是诞下麟儿怕是要飞上枝头了。”八福晋冷笑连连,“不过你也没点个嫡妻的模样!毕竟十三弟与雍王爷交好啊,你倒是把四福晋那套学得个十足十。”

    “八嫂这话从何说起?”我一哂:“无论富察氏是生下阿哥或是格格,于我们十三爷也算是功劳一件的美事儿。至于她能坐到哪个位置,这不也得看宫里头的意思。”

    “那是。”她一笑,“别以为生了儿子就能一飞冲天了,命,还真就是天生的。就说我吧,我生不出孩子,可我照样当我的嫡福晋;有人生得出儿子,不也还只是妾?她的儿子还得管我叫额娘呢,你说这不是命吗?你也是一样,但你至少比我好。你能怀上,说明你以后还是能生养的,下面这些个作贱的东西,整天除了寻思怎么勾引爷们就啥也不是!哪里像我们,为了这个府的荣华富贵,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操着心?”

    “我可没有八嫂这么本事!”我谦虚的一笑,听着她刻薄的话,不由的想起前年废太子那会儿,皇上也用同样刻薄话抨击过八贝勒:“胤禩素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胤禩迄今未生子。”

    那是十月里的事儿,但是弘旺的喜酒却是那年正月里的,皇上这话明显指的就是八福晋,暗指八贝勒并无嫡子。所谓受制于妻,嫉妒行恶,也不过是刻意为之。

    戏开了锣,我却没有了听戏的心情。

    “弟妹要好好看看这出戏,之前看了一次,精彩的很。”八福晋见我不说话,这又拍了拍我的手:“你就不要这么傻,该自己捉紧的东西,必要牢牢撰在手心。”

    我看了看她,将视线转向戏台之上。

    唱戏的是京城的名角,我认得。但是他们编排的这出戏我却没有听说过:双龙戏风。听了一半大概知道个意思:一对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名女子,兄长不知弟弟也爱慕此女子,还一味要求弟弟帮助其制造机会接近此女子;女子对两名美男子都有好感,却不知应该选择谁……

    才看到兄长对女子的深情告白之际,我的脑海中划过一道强光。似乎有什么在我脑海中裂开,一寸寸的扩大……

    尔后看到弟弟得幸迎娶女子的戏码,我突然惊觉此情此景异常的熟悉……我紧紧的抓住坐椅的把手,以控制自己看向八福晋。我暗暗的深呼吸着,越往下看,戏码越熟悉……

    我感觉得到脖子旁的青筋已经在剧烈的跳动着,我压抑得很辛苦,脑门心一阵阵的抽痛。仿佛有把锥子在一点点的刺入我的脑侧穴,一点一点的想要挖出我深埋的记忆。

    “瞧这对兄弟俩,最有福的竟然还是这位弟弟。”八福晋咯咯直笑,“男人最得意的事儿莫过于抱得美人归,只是不知,这位美人的心中到底意属于谁哦?”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她既嫁给了弟弟,自然是心属于弟弟的。”

    “哦?”八福晋的声音一丝丝的上扬:“我倒不这么觉得,或许这女子嫁得不情不愿的。”

    我呼吸一顿,瞬间明白了她请我来看戏的目的。

    看样子,我曾经趟的水--非常之深。

    我忘了一切并不代表别人忘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过往还有谁清楚,但眼前这位八福晋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请我来看一出她感兴趣的戏。外人道她泼辣善妒,她在我面前所表现出的,也满是对八贝勒的不满;但这只是外人看到的,也只是她所表现出来的。

    八福晋,一无所出的女人,竟然能得到八贝勒的独宠而不再纳妾室,就凭这一点我也能肯定:他们不像是外人眼中的那样不和谐。

    好一对精明厉害的八贝勒夫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条计,他们可真真是用得淋漓尽致。只可惜,我知道他们的结局,我知道八福晋之所以被挫骨扬灰,就是因为她不愿遵照雍正的意思被休回娘家,她之所以不愿意,正是因为她与八贝勒之间鹣蝶情深的感情,才会导致了那样悲惨的结局。

    我微微调整了呼吸,扬起一张笑脸看向八福晋:“八嫂,我一向不喜欢看戏,不过今儿这出戏倒是看得有趣。这样有趣的事儿,怎么能只让我看到呢?八嫂不如下回再找个时间把其它福晋请过府,再看一次,当然弟妹我也绝不缺席。”

    八福晋讪笑了下,歪了歪嘴,这才答道:“弟妹倒是好兴致啊。”

    “托八嫂的福。”我虚应回答。

    微微坐直了身,突然惊觉背后已然湿透。

    “福晋,您有头痛的毛病,该回府吃药了。”乌勒丹微微福下身子在我耳边低语,但偏偏她的音量又足够让八福晋听到。

    我微微一笑,适时的看向八福晋。

    “弟妹怎么有这毛病?”八福晋意外的看着我,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我抿唇一笑:“其实没什么人知道,大婚前我病了一场,身体上倒没什么,只是落下个头痛的毛病。”

    “头痛……”八福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掺着乌勒丹的手起了身:“就因为这毛病,我对以前的事儿记得也不是太清楚;我这丫头虽然无状,但也说对了一件事儿,我是该回府吃药了。”

    “哦。”八福晋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是我耽误弟妹了。”

    “不妨事。”我浅笑着摇头:“八嫂不也请我看了出好戏?”

    八福晋微微尴尬的立在那里,她看不出我脸上的表情,因为我不愿被她看出。

    真是一出好戏,一废太子后,那些隐匿在阴暗处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就是各府后眷能说得上话的,也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人儿。

    我低眼的一瞬,心头一黯。我,或许也不是个干净的人儿。

    头一回,我对那迷惘的过去,感到好奇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