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尸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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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艾勒瑞丝完全没再与我联系,弗斯那边也没有任何回音,我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谢尸花,我离这种据说已经灭绝的奇异植物只有一步之遥,却要等着别人来为我开启最后的一扇门。为了排遣急于想见到谢尸花的念头,我查阅了大量与其相关的资料,

    “谢尸花,其花瓣与花丝都呈娇艳的深粉红色;花瓣拼合为爪型,开放时会将被寄生者的嘴慢慢撑开;细长的花丝非常坚韧,在播种前它会用花丝缠绕住受害者的四肢;花丝的顶端生有种子囊,种子生命力顽强,用火焚烧方可将其完全消灭……”

    这些一目了然的文字对我的迫切心情没有任何缓解作用,反而更加勾起了我一睹芳容的渴望。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我的冰块燃烧实验依然没有丝毫进展,虽然我没有说出放弃之类的话,但还是被导师羞辱了一通。

    “你不是说这很容易做到吗?你不是说任何一个进修学徒都可以做到吗?”她故意用夸张的口气说。

    “理论上是这样……”我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的确,理论上是这样,而实际上却可能是那样。

    好几天里,我的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我很冒失地在餐厅向吃饭的学生打听“尼布拉魔药专卖店”,知道的人居然还不少。据说,这是今年年初才在海因茨开的一家小店,出售一些不多见的魔药和魔法物品之类,因为店主经常向顾客吹嘘“一切需要、均能满足”,因此在一些猎奇心较强的学生中颇有名气。至于这家店卖的东西究竟如何,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直到11月13日的晚上,我的心情才有了放晴的苗头。

    我收到了弗斯·尼布拉的一封信。

    信上约我明天下午4时在学院的正门外碰面,别的则只字未提。

    到了第二天下午3时左右,我稍作准备之后,便往约定地点走去。经过彩虹喷泉时,我见到有人正在任言台那边演讲,下面稀稀落落地围了几个闲散的学生,正听得津津有味,我见时间还早,就顺便过去晃了一眼。

    站在任言台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个男生,我刚走到能听清他说话声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正如我之前所说,在场的每一位,都不乏进取的欲望与勇气,然而正如善意之举未必就可收获善意之果一般,各位学院优异之材的进取之心,也未必就能获得理所当然的回报。我甚至要说,有些情况下,进取之心不但是危险的,甚至是恶毒的。想想看今年3月才结束的那场老人战争,以及这所学院内前不久才发生的媚药事件。究其实质,难道不正是那锐意进取的渴求所致吗?没有制约的进取之心,可能将我们引领到怎样的邪路上,难道不是已有先例吗?……”

    刚一听见此人又谈起老人战争,我就迈步走开了。关于这场因财富分配不均而在青年一方与老人一方之间展开的战争,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似乎每个人都想对此说上两句,似乎每个人都能对此说上两句。到现在,我只要一听见有人谈起这个已被说滥的话题,就想拔腿走人。

    由于瓦伦魔法学院的公共场所一向对外开放,途中我与不少奇装异服的校外人士擦身而过,我很奇怪为何弗斯不直接到学院里来找我。

    当来到大门口时,还未走出门外,我就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店主。

    现在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得这么早。他似乎一点也不心急,正很随意地站在学院正门外侧面的千叶树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用绝对称不上是善意的目光追逐着那些进出校门的学生,尤其是那些颇具观赏性的女学生(我是这么认为的),进而引起了其中一些的侧目与不安。

    “你为何不干脆把你的店开在学院门口算了!”看着他那无所顾忌、着实令人讨厌的猥琐表情,我不禁这样想。同时,我也觉得艾勒瑞丝所说的我曾与此人在这里一起学习的那些话真是难以置信。

    我一直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直到挡住了他那追逐花儿们的目光,这个人才总算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吉尔西塞,我最睿智的伙伴,我等了你好一阵了,简直是心急如焚,难以忍受了。”他搓了搓手,又依依不舍地往旁边瞟了一眼。

    想尾随女生进学院的邪念,才是你真正难以忍受的吧!我没有说出这句心里话,而是客气地询问他穿这么少是否会觉得冷。因为现在已是冬季,他却还只穿着一件浅棕色麻布外套。他回答说请我放心,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也许他还觉得有点热呢!),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告诉他我没什么意见。(其实,若不是要从他那里搞到艾勒瑞丝要的东西,也许我会很不客气地说我根本没兴趣跟他去吃什么丰盛晚餐)我又问他带我要的东西没有。

    “采集谢尸花用的东西?别急,我身上带着呢。现在我们先去吃一位老朋友的白食,完了我就给你。”

    他的口气里没有一点威胁的意思,但这话在我听来的确很像威胁。我想我只有乖乖跟他走,否则就别指望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这个始终让我觉得是个危险人物的弗斯·尼布拉带着我一路穿街行巷,我们走过热闹的市心广场,又从如同要发生暴乱般更加热闹的议政厅门口经过,最后来到了距埃奇希尔教堂不远处的一幢住宅前。

    门口我没有见到门牌,院子里拴着几匹难得一见的纯黑色的马,马鞍上有奥萨教会的圣徽。我猜想这大概是教会的一处私宅。

    弗斯领着我大摇大摆地往里走,门口的卫兵对我们视而不见。进屋以后,几个看着像仆人的男子迎了上来,这些人的衣着华贵,都比我俩穿得光鲜亮丽,态度却十分温和,显得谦恭有礼,弗斯却对这些人不理不睬,直接带着我来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外。

    虽然这个弗斯·尼布拉行事一向出人意料,我已心中有数,但他接下来的行为,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他一脚踹开房间的两扇大门,像个不请自来的强盗一般直闯了进去。

    房间内,一个青年正坐在桌前,用一支羽毛笔飞快地写着什么,他的容貌非常俊美,有着一头闪闪的银发,他的英俊并非是那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的刺眼之美,反而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可上前与之任意交谈。这位青年身穿紫红色的教士袍,看来是一位牧师。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疑是牧师的美貌青年,只觉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天哪!我心想,这位牧师究竟是什么人啊?他周身上下,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辅助防御法术显出蛛丝马迹来?

    这些辅助防御类的法术不但包括了高阶魔法,还有威力惊人的神术,就算是对各种法术一向如数家珍的我,也难以一一分辨出究竟有多少法术环绕其身。

    受到这样严密的保护,哪怕现在有人告诉我这个人是教皇本人,我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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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青年见到弗斯贸然闯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神色镇定地低头继续奋笔疾书。但片刻不到,他再度抬起头来,这次,他直勾勾地望向我,一脸的惊讶之色。

    “吉尔西塞……”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出了我的名字。

    “帕里希,来见见我们的老朋友。”弗斯走上前去,嘴里阴阳怪气地说着,看来他与这位名叫帕里希的青年早已熟识,“你还能说出他的名字,他却只能摆出这副痴呆相盯着你看。吉尔西塞,让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教会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大人,帕里希·托雷斯。他现在还有一个很威风的新名字,叫做‘神之鞭’!”

    神之鞭?我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曾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任何一个谈起老人战争的人都会顺带提到神之鞭。他们说他虽毕业自瓦伦魔法学院,却能在一向排斥魔法的教会中站稳脚跟,成为教会最强大的骑士团首领。有不少学院的学生甚至将其视为偶像。

    而这样一个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此时却一脸吃惊地看着我,这叫我有点手足无措。

    “弗斯·尼布拉!你的嘴能不能先歇一歇!”帕里希忽然站了起来,他先对我说,“吉尔西塞,很抱歉,请稍等一下。”然后他又转向弗斯,“你这个卖药的奸商,你过来,我们得私下谈谈。”

    弗斯没有听从帕里希的提议,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你这只教会的走狗,有什么话就快讲,别像个羞羞答答的修女。”

    “你太无礼了!”一听这话,帕里希忍不住斥责道,而弗斯也毫不示弱地继续对他恶语中伤,两人吵作一团。

    我站在一旁,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这时,我忽然感到房间里有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觉察的气流游走而过。我不动声色地留心听那两人的对话,发觉他们的声音都有一点点的颤音。我可以断定,他们其中一个正在使用幻术,用我眼前的假象掩盖了他们真正的对话。幸好在上次我去弗斯店里注意到他那里有幻术存在之后,这次我出门前就事先有了准备。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到身后,然后把右手手镯上的刻度拨了3格,顿时有一道亮光在我眼侧闪过,同时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耳鸣,之后我便听到了弗斯与帕里希真实的说话声,那不管怎么听来,都绝非无礼的争吵。

    “……还要我说多少次,他听不见我们说的话,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和人格担保,我们所说的他一个字也听不见。”这是弗斯说的。

    “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

    “就算,我是说就算,就算他能听见又能怎样呢?他已经被你们夺去了正常的心智,就算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采取任何行动。”

    “……你叫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让你见见我们的老朋友。”

    “你说有极其重要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指这个?”帕里希的声音似乎带着强行压抑着的不满。

    “没错。”

    “我最近正为教廷的几件麻烦事忙前忙后,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你居然就为了这点小事把我从蒙托亚叫来?”

    “小事?我的团长大人,我们的老朋友竟然不认得你我了,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这是用你们教会的神术才干得出的一件大好事!”

    “你已经调查过了?”

    “我还需要调查吗?你看看他那呆滞的眼神,还有额头两边被改变流向的血管,这是‘洗心术’的明显特征。好厉害的教会神术啊!曾经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这位‘神之鞭’揍趴下的人如今成立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那种局势下,我没有别的办法。你应该清楚,我从来都不愿与他为敌,事实上,老人战争爆发以后,我还想邀请他加入圣殿骑士团,但那时已经找不到他了。我再见到他时是在战场上,虽然他蒙着脸,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加入布莱四城,站在青年一方,与老人为敌。你比我更清楚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他让我们整个骑士团一步也无法推进,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如果不是我侥幸将他捕获,从而得以杀出重围的话,我们的骑士团就可能全军覆灭!”

    “所以你就让那些牧师用他们神圣的力量将我们的老友变成了痴呆!干得漂亮!”

    “我是迫不得已!没错,给他施行‘洗心术’是我的主意,可要是我没出这个主意,教廷就会把他送上火刑架!我不妨告诉你,拉德贝就是因为这个和我撕破了脸皮,当时他专程赶过来,要求我们将他烧死。”

    “那个枢机主教怎么会管上你们骑士团的闲事?俘虏他的是圣殿骑士团,你们完全可以自行处理。”

    “拉德贝这个人既顽固又专横,他那时的权力比我大得多,而且他还扬言要闹到教皇那里去。最后我只有一再强调我们俘虏的人拥有非常难得的魔法天赋,不能轻易杀掉;我还弄来了瓦伦魔法学院院长的一封亲笔信,说明魔法学院需要这样的人;就算这样拉德贝还是没有松口,直到我提出用‘洗心术’来控制他,拉德贝才勉强同意。你嘴上说说当然轻松得很,是我费了不知多大的劲,才保住他的性命!现在你倒要来声讨我!”

    “嗬嗬,变成这样一个废物,如果我是他,我倒宁愿死了算了!”弗斯说。

    “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才会这么想。我可不愿让他白白去死,对他用‘洗心术’我也事先问过他,他同意以后才这样做的,所以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你觉得他死了比较好,如果你觉得他这样是生不如死,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杀了他,如此一来,我也不必被你这样无端指责,弗斯,你有什么理由来指责……住手!住手!你这疯子!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

    现在我已经用不着破除幻术的手镯了,我反而希望目前的突发事件只是幻觉而已。

    此刻,虽然帕里希大叫着“住手”,但真正需要大叫“住手”的恐怕应该是我才对,但我的嘴已经无法说出正常的话语,而只能吐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词片断。

    那个弗斯·尼布拉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突然一把捏住了我的下颌,迫使我的嘴张开,他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瓶子,接着他就试图将瓶子里的东西往我嘴里倒。

    他一边这么做一边还大声说:“别怪我,亲爱的吉尔西塞,是这位团长大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来!把这瓶药喝下去,你就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来吧!别跟个娘们儿一样扭扭捏捏的!要死得像个男子汉!”

    我当然不能叫他得逞,于是我拼命摆动头部,不断避开那可怕的瓶嘴。还好弗斯的力气并不是很大,而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帕里希也扑上来阻止他的恶行。

    奇怪的是,在我们三人扭打在一起的生死关头,我竟然没来由地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感觉就如同我正与曾经的伙伴开着一场完全无害的玩笑。

    但就算真是玩笑,我也绝不愿意让弗斯瓶子里的东西进到我的嘴里。

    最后是帕里希拉开弗斯并制服了他,我则在一边揉着被捏痛的双颊。

    “你这个疯子!你想把什么灌进他嘴里?”帕里希怒气冲冲地问。

    “反正是会要人命的东西!团长大人,不是你要我自己动手杀了他吗?”弗斯昂着头反问了一句。

    “谁都知道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少给我装疯卖傻!”

    “人命关天,开不得玩笑啊。”这个刚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翻脸要杀我的人,竟然说出了这样无耻之极的话来。

    他们两人又毫无条理地地争了半天(这次弗斯没用幻术掩饰),直到口干舌燥的帕里希提出休战,并邀请我们一同进餐。

    弗斯哼了一声,没有表示反对,我当然更不会反对。我只想赶紧吃完,拿到我要的东西,然后摆脱这个危险的家伙。

    我们来到楼下时,餐桌上已备好了各种美食。这顿晚餐的确相当丰盛,可以说,我从未吃过,甚至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一餐。

    “反正是教会请客,吉尔西塞,你不要客气,尽管多吃。我们的这位团长大人有的是钱,就算我们来吃,也不会把教会的金库吃空的。”弗斯的话解开了我的疑惑。

    就餐时,我们三人聊了起来(我当然只字未提之前他们的那番谈话),餐桌上的气氛显得相当融洽。尽管对我而言,一起坐着的是两个自称我“老朋友”的陌生人,我却渐渐觉得轻松自在,并在面对那些精美的食物时胃口大开。

    饭后不久,我与弗斯向帕里希告辞。

    回来的路上,弗斯将我拉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在那里,他直接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我。我顺手摸了摸,里面好像是硬硬的瓶子。

    “弗斯,你没有弄错吧?我要的可是采集谢尸花的工具。”

    “仔细听我说。里面这瓶药水,只要喝上一点,你对于谢尸花而言,就会像有洁癖的人见到了一坨臭狗屎,这时如果你走过去,它们不但不会碰你,反而会避之唯恐不及,你可以放手采集。为了保险起见,你可以在脸上也搽一些,这样就算你躺在谢尸花的花丛里也能安然无恙。”

    “希望如此。”我总觉得没办法完全相信这个人。

    “说的什么话!你连老朋友也信不过啦!这里面还有个袋子,是最上等的魔法织物,用来装谢尸花。你把花放进以后,只要扎好袋口,它们就会进入休眠状态,不会再攻击人,安全又方便。顺便说一句,这些全都是免费的,我很够朋友吧!”

    听他说得这么诚恳,又见他这么细心,我对于自己一直怀疑他的人品感到有些惭愧。

    “弗斯,这些东西究竟要多少钱,我不能……”

    “别提钱的事,只要你别记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他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你真的搞到了谢尸花,又一时找不到买主,拿来给我,我会替你卖个好价钱的。”

    我点了点头,并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提着开着花的死人头走进他店里的情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