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刊登了邓小平的讲话内容“…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深圳的重要经验就是敢闯。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_4460.htm’的精神，没有一股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走不出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的事业。不冒点风险，办什么事情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无一失，谁敢说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自以为是，认为百分之百正确，没那么回事，我就从来没有那么认为。每年领导层都要总结经验，对的就坚持，不对的赶快改，新问题出来抓紧解决。恐怕再有30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的方针、政策，也将更加定型化。现在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经验一天比一天丰富。经验很多，从各省的报刊材料看，都有自己的特色。这样好嘛，就是要有创造性…”读邓小平的讲话让朱向红浑身轻松，她踌躇满志地看待未来。
由于激励制度的建立，长江压缩机厂的生产效率大幅提高，但是销售成了制约了产量的瓶颈，每周例会的工作汇报对朱向红都是折磨。
虽然销售量提不上去也不能全怪销售人员，洋品牌压缩机对国内压缩机市场的冲击太大了，国产压缩机要想赶上国外压缩机的确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是，朱向红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里有责怪之意。
根据销售处的汇报，海南东海石化公司和浙江永昌石化公司都在准备建设一套年产15万吨苯乙烯装置。东海石化是国企，永昌石化是民企，设计院是天津特努克石化设计院。主要竞争对手还是德国的凯克科公司，原先凯克科公司在东德，现在东、西德国合并了，凯克科公司现在全称是“德意志凯克科压缩机制造有限公司”。
自从1984年竞争南方石化厂15万吨/年苯乙烯压缩机以来，长江压缩机厂打开了石化行业的大门，销售的工艺气体压缩机的数量逐年增加，但是与国外公司竞争两台大型压缩机的局面还是头一次。
史刚正、朱向红和已经升为销售处长的梁浩开会商讨竞争项目的策略。梁浩汇报说：凯克科公司的销售人员私下与我们的人联系，两家各自一台，不必争个你死我活。
朱向红问：“怎样‘各自一台’？”
梁浩答：“东海石化那台归他们，永昌石化那台归我们。”
朱向红笑道：“这又是那个古德姆的鬼花招。制造厂都明白：因为这两台压缩机有相同的规格、尺寸和用途，设计、制模、进料、加工都基本一样，所以同时造两台要比造一台的单台成本低的多。东海石化是国有企业，技术力量比较强，资金也比较雄厚，只要他们认为性能价格比合适，肯定会签合同。而永昌石化则不同，因为是民营企业，技术、资金力量都弱一些，所以他们会观望东海石化的态度。很可能拿到东海石化压缩机订单的制造厂，就能拿到永昌石化的压缩机订单。”
史刚正同意朱向红的分析。可是怎样才能同时拿到两台压缩机呢？
朱向红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守拙’。我们认真准备技术方案，挑选优秀工程师与用户做技术交流，销售处派出精干的商务人员了解用户的反映，及时调整我们的方向，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争取到这两台压缩机的合同。”
听了朱向红这一番话，梁浩信心十足地说：“厂领导放心，我们保证拿下这两台压缩机的合同。”
梁浩离开后，史刚正问朱向红：“你有把握吗？”
朱向红摇摇头说：“没有。”
朱向红参与到项目的具体细节，与梁浩反复斟酌销售人员的配备和技术方案的准备。梁浩亲自担任项目商务经理，设计室主任陈东敏担任项目技术经理，朱向红担任项目总指挥。史刚正也抽时间参加项目安排讨论，整个销售处弥漫着重大项目竞争前的紧张气氛。
项目组首先参加东海石化公司的压缩机技术交流。东海石化公司设备副总经理关普军和公司各部门的技术人员，以及特努克石化设计院的工程师们齐齐地坐满了会议室。朱向红不担心技术交流，工程师倪志远是长江厂设计室的主任设计师，1984年南方石化厂的那台苯乙烯压缩机就是他主持设计的，而且在用户现场协助过安装和调试，有深厚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实际经验，而且倪志远还有一个特点，讲解方案不拘泥形式，能够根据用户的特点寻找恰当的切入点，这正是朱向红选他做主讲工程师的原因。
东海石化公司虽然使用过不少压缩机，但是采购螺杆压缩机还是头一次，所以，倪志远就从螺杆压缩机与其他压缩机的区别讲起，然后讲解结构设计特点、选材特点、工艺操作特点等等。
朱向红发现关普军和其他技术人员对长江厂的介绍很感兴趣，提问的态度也很友好。尤其是设备处副处长赵同源十分详细地询问了转子的材料、轴承的寿命、控制系统的配置等等。朱向红明白：只有用户可能选择你的压缩机时，他们才会详细地询问。而且只有他们对你有好感，他们才会友好地对待你。因此，朱向红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开头顺利。
技术交流快结束时，设计院的项目组的设备工程师王树新突然开始向倪志远提出问题：这样大型的苯乙烯压缩机长江厂制造过几台？压缩机轴封成功使用的业绩有多少？除了国内，长江厂的压缩机是否有过海外使用的经验？压缩机的转子设计采用什么软件？这种软件得到过何种国际机构的认证？…这些问题都是长江厂的软肋，也是长江厂正在努力解决的课题。倪志远没有选择，只好如实回答。这些问题只起到了一个作用，提醒用户：长江厂毕竟是国内压缩机制造厂，水平比国外制造厂低得多。朱向红感到，要么王树新事先有意识地准备了这些问题，要么有压缩机制造专家指点他提出这些问题。
为了扭转一下王树新所提问题产生的负面影响，朱向红决定发言；“长江压缩机厂是我们国家第一个螺杆压缩机制造厂，虽然从五十年代建厂，因为外国对我们国家的封锁，也因为我们自己的闭关锁国，发展比较慢。但是，困难的条件培养了我们自力更生的能力，加上我们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和国际环境的好转，长江厂正在迅速发展。我们聘请了五位行业专家做我们的技术顾问其中包括西安交大的压缩机权威专家。我们与北京舰船研究所联合建立了压缩机轴封研究室，我们现在使用的轴封就是改进后的轴封，这种轴封的寿命已经达到国际上API的要求。长江厂已经完成内部的生产管理改革，现在每一个部件在加工过程中都附有一份加工图纸和一份加工流程表，每道工序完成后都有责任人的签字和中间检查员的签字。”
她看到用户代表们不反感她的讲话，便继续说：“我知道东海石化公司也是一个有多年历史的老厂，关总年轻时就从事石化生产事业。我前年去香港参加一个石化设备产品研讨会，一位香港石化产品代理商指着我们国家的塑料样品说：‘虽然技术指标已经和日本产品一样好，但是每吨价格还是要便宜20美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是中国制造。’我知道东海石化公司未来生产的苯乙烯也要卖到海外，同等质量就应该同等价钱，这才符合逻辑。曾经有一个美国人问我长江厂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是生产螺杆压缩机。他听了很吃惊，他说：他以为中国只能生产孩子玩的洋娃娃。”
朱向红有点激动，她控制着自soudu.org己的感情，平缓地说：“这次长江压缩机厂参加东海石化公司苯乙烯压缩机的竞标，我们没有想过本土企业需要照顾，我们希望诸位领导和压缩机使用专家们能客观地评价我们。我们也会平常心态对待这次竞标，如果失败，我们再等下一次机会。”
关普军副总经理破例带头为朱向红的讲话鼓掌。
浙江永昌石化公司是以生产塑料薄膜之类的廉价产品发展起来的民营企业，积累了一定资金后，永昌石化公司决定贷款建设现代化苯乙烯装置。总经理董长明原来是南京工学院的讲师，被董事长请来管理企业。负责设备采购的是副总经理鲁天浩，他是董事长的内弟，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钱把的紧，董事长非常信任他。
长江压缩机厂在永昌石化公司的交流比较顺利，因为两套装置相同，特努克石化设计院的设备代表没有参加。
由于永昌石化公司以前没有大型化工生产装置，所以技术人员没有使用压缩机的经验。朱向红当即决定，技术交流不仅要介绍压缩机的特点，而且要介绍使用和维护。这一决定证明是正确的，因为德国凯克科公司交流时主要偏重于介绍德国的压缩机质量如何高、控制如何先进、业绩如何多等等，没有注意永昌石化公司是农民企业家办的公司，农民的要的设备是耐用、便宜、简单、好修。所以，当长江厂交流完毕后，董长明和鲁天浩宴请长江厂的交流代表，感谢他们“辛苦的讲课”。
朱向红带领项目组意气风发地回到厂里，准备下一步的商务投标。
项目组的商务人员从永昌石化公司获得了一个坏消息，设计院的设备代表帮助用户制定了一个完全不利于长江厂的评标标准，项目组立刻开会研究，史刚正也参加了。
这个评标标准规定技术分占50%，业绩分占20%，价格分占25%，售后服务分占5%。如果这样评分，不管长江厂怎样努力、价格如何低、售后服务如何好，结果是必输无疑。单凭业绩一条，德国凯克科公司就可以抵消长江厂的所有优势。
“这肯定是那个王树新搞的鬼，”梁浩气愤地说：“我早就怀疑他和凯克科公司是一伙的。”
“合理的比例是技术分占40%，价格分占50%，售后服务分10%，业绩包含在技术评分里，这是一个通用规则，即便有调整也不会相差太大。”设计室工程师倪志远说道。
大家把目光转向朱向红和史刚正，等着领导拿主意。
朱向红心中怒火直往脑门上顶，技术交流时她就看出王树新心术不正，但是没有想到他如此下作。现在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派人去用户那儿说明情况，要求改变评分规则。还应该与设计院的领导沟通，揭露王树新的卑劣人品，要求设计院更换设计人员。再说还可以向部里反映，要求他们通过行政手段与设计院的主管单位联系，制止个别人打击国内企业的不良企图。
朱向红压住心中的怒火，冷静地思考：如果现在为了这个标准大动干戈，会影响项目组的正常商务准备工作。如果由此妨碍标书的制作，减少技术和商务评分，则与当初的本意背道而驰。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这也说明凯克科公司没有底气，价格没有竞争力。如果将计就计，让对手走入歧途，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计划慢慢地在朱向红脑子里形成，她忍不住笑起来。
大家一下子都愣了，史刚正了解朱向红，他说道：“大家回去认真准备商务投标，我们领导先再研究一下情况。”
听完朱向红的计划，史刚正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六成吧，”朱向红说：“没有别的办法。告王树新与凯克科公司勾结吧，我们没有证据，弄不好还会与整个设计院代表组对立起来。而且我们正在准备商务投标，需要大量的人力计算成本和制作标书，不能耗在与他们纠缠上。”
史刚正沉思了一会，然后说：“你是老销售了，项目中了你是英雄，失败了…”
“失败了我是狗熊。”朱向红笑着接上说。
天津郊外的避暑山庄里，王树新和凯克科公司的女代表李小丽在房间里饮茶。
王树新看着杯中飘着的茶叶，面带忧郁地对李小丽说：“我是趁其他设计代表回院的机会，独自与用户制定的评标标准。用户中也有人不同意，只不过他们说不过我。这次招标对我将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我希望你们考虑我的损失。”
李小丽一副诚恳的模样：“王工您放心，古德姆博士特别感谢您的帮助，他欣赏您的技术和才干。这次招标后，如果您不想在设计院工作了，古德姆博士欢迎您到我们那儿就职。”
李小丽看看王树新没吭声，接着又说：“如果我们中标，我们会从利润里拿出这个数酬谢您。”她在笔记本上写了个数字。
王树新点了点头：“好吧，希望你们说话算话。”
李小丽起身走到王树新坐的沙发前，妩媚地一扭身子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搭在王树新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把王树新另一个肩膀板过来。她瞪着一双极为天真的大眼睛，一脸哀怨的表情看着王树新：“怎么，连我都不信任了？”
因为东海石化和永昌石化两台苯乙烯压缩机基本相同，又是同一个设计院的工艺，为了避免商务价格泄露影响公平竞争，所以在设计院的协调下，两个项目同一天投标。日期定在星期四上午10:00。
星期二上午，朱向红单独向梁浩下达指示：将计算好的投标价格上调10%。看到梁浩吃惊的表情，朱向红严肃地说：“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你按照我说的做，我现在不能解释。”
星期二下午，朱向红向史刚正汇报：“一切都按照计划安排妥当，我今晚出发，明天下午单独会见东海石化的副总经理关普军。”
史刚正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交给朱向红说：“这是外商送的一支派克笔，价值一千多元。我与关普军有过一面之交，带去替我问个好吧。”
朱向红接过笔，笑着说：“如果此次不成功，我留着写检查。”
星期三下午，关普军意外地见到等在办公室门口的朱向红。虽然有点犹豫，关普军还是把朱向红让进了办公室。他不冷不热说：“明天就要投标了，朱厂长来找我不妥当吧。”
朱向红开门见山：“关总，我向您检举设计院的王树新，他和国外公司勾结，制定打击中国企业的评标标准，出卖用户利益。”
关普军已经对评标标准有所耳闻，设备处副处长赵同源向他反映过王树新不顾其他工程师的反对，强行制定评标标准的经过。不过，关普军决定投完标再说，暂时不动作。
“有证据吗？”关普军问。
“没有直接证据，”朱向红说：“但是明天评标用的标准是间接证据。”
“你们认为什么样的评标标准是合理的呢？”关普军到底是领导，不去追究这些扯不清的琐事，直接解决问题。
“我这里有几份以前我们参加投标单位的评标标准，用户名和日期都标在上面，供您参考。”朱向红从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那支派克笔盒子也随着资料掉了出来。
朱向红把资料递给关普军，然后有点犹豫地说：“这是我们厂长托我带给您的。”然后把笔盒子轻轻向关普军推过去。
关普军打开盒子，把笔取出来。
“你们厂长是谁？”关普军问。
“史刚正。他说他认识您，让我带个好。”朱向红感到有点不自然。
“史刚正都当厂长了，回去说我祝贺他。”关普军脸色和气多了。“这支笔你先保存着，说不定签合同能用得上呢。”
星期四上午10点，压缩机制造厂的代表们准时投标。
用户会议室内，标书全都打开了。登记完毕后，副处长赵同源宣布：“评标工作暂停，重新研究制定评标标准。”
王树新当场跳了起来：“评标标准是事先制定好的，怎么能说改就改？”
赵同源解释说：“我们征求了部分专家的意见，参考国际招标评标的惯例，请示我们公司领导批准，决定重新研究制定评标标准。这也是为了充分体现公平原则，而且也是为了采购一台物美价廉的压缩机。”
王树新脸红脖子粗地说：“当初制定标准是经过我们技术组讨论的，我代表设计院签了字的。像你们这样大公司，说话要算数，不能出尔反尔。”
赵同源心平气和地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提出来，我负责转达。现在还是执行公司的决定，重新制定评标标准。”
王树新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如果你们坚持这样评标，我退出这个项目。”说罢摔门而去。
关普军听完赵同源的汇报，生气地一拍桌子：“立刻通知设计院，要他们立即换人，否则扣他们的设计费。”想了一下，他又说：“德国凯克科公司是外企，弄不好牵扯到涉外政策，暂时不要理他们，我们评标时内部掌握。”
凯克科公司就是根据王树新制定的评标标准报了个高价。古德姆认为：只要按照这个标准评标，就是价格再高一点也完全能中标。当李小丽报告用户要重新制定评标标准，他差点晕了过去。
最近公司效益一直不好，德国总部一再督促叫他加快开拓中国市场。古德姆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市场是我说开拓就能开拓的？要是那样，我早就自己成立个公司卖压缩机了，还用得着给凯克科公司打工？就目前这样的发展趋势，也许不要太久凯克科公司就要在德国本土与中国公司竞争压缩机合同了。要是那样，凭着自己在中国工作的经历，倒是可以给中国公司打工了，比如担任长江压缩机厂驻柏林办事处的代表，…。
看到桌子上自己全家的照片，他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老板说了，如果拿到合同，给他增加两个点的提成。本来计划的不错，进展也顺利。王小丽汇报：她已经把设计工程师王树新搞定。王树新也出面替他们说了不少好话，不但拔高了凯克科压缩机的技术水平，而且还贬低了长江压缩机的能力。尤其是这个评标标准，那是他古德姆本人的杰作！如果一切顺利，他孙子读大学的费用都够了。现在突然间上帝跟他开了个大玩笑，形势急转而下，自己投的高价成了凯克科公司的死穴，而且要挽回也没有机会了。这怨谁？看着眼前等着他下达指示的李小丽，古德姆找到了答案：他恶狠狠地命令李小丽：“你去找那个混蛋王树新，叫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用户制定新的标准。”
当李小丽战战兢兢地要走出古德姆办公室门口时，古德姆又叫住了她。古德姆瞪着绿眼珠，唾沫星喷到李小丽的脸上：“如果我们德国凯克科公司中标，我给你增加30%的薪水。如果我们失败，你就自动辞职吧！”
李小丽已经不小了，中学时代会唱歌、会跳舞、心计聪慧而且极为清高，几次报考戏剧学院没有录取后，她便脚踏实地开始过人间生活。学习两年的德语后，她便投身到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商海中去了。哲学家们曾经说过：存在决定意识。老百姓说：脑袋随着屁股转。凭着聪明的心眼，过去被李小丽看不起的一些行为方式很快就被她使用的炉火纯青。
古德姆告诉她：这是两台压缩机的大项目，只要拿下东海石化这一台，永昌石化那一台就会自动跟过来。古德姆许诺：只要她能协助拿下这两台压缩机，他就给她升一级。那晚古德姆打开一瓶香槟，俩人谈得很开心，最后李小丽没有回家。
本来李小丽的目标是赵同源，谁知这个姓赵的不识抬举，软硬不吃。她只好退其次找到王树新。刚开始她也没把握，通常设计院的书呆子们不愿意参与商务竞标，他们关心的只是技术的好坏。如果你能给他们提供一套新编国外标准，也许他们会立刻把你当朋友。即便如此，如果你接着请他们在商务上帮忙，他们就会搬出种种理由让你无法再开口。李小丽从来不做肉包子打狗的生意，她是一个极为现实的女人，房贷、车贷、…这些先甜后苦的债务像闻到血腥的鳄鱼，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爬行，她的任务就是要跑赢它们、摆脱它们。
不过这次李小丽的运气真好，王树新一哭穷，李小丽知道用力的方向了。一顿饭的功夫，她就把王树新玩弄于股上了。大概贱钱无好货，虽然开头比较顺利，但是王树新很快就把凯克科公司引入万劫不复的价格深渊，除非用户维持原来的评标标准，否则凯克科只能等死。
王树新已经被召回设计院了，万般无奈李小丽只好硬着头皮约见赵同源。她先是倾诉自己漂泊不定打工的辛苦，然后又恭维赵同源有学问，跟她哥哥一样是个儒气风发的才子。
“赵处长这么年轻就当大企业的处长了，您只有三十岁吧？”李小丽谄媚地说。
“四十五。”赵同源淡淡地说。
赵同源实在太忙了，他有太多现场工作和办公室事务要处理，要不是他比较看好凯克科压缩机，他也不会在投标以后答应会见李小丽了。觉得李小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谈，于是他有礼貌地说：“李小姐，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李小丽这才赶忙转入正题：“赵处长，听说你们要重新制定评标标准？”
赵同源不可置否地回答：“我们将根据标准评标，如果标准不合适，也有可能调整。”
李小丽纠缠着说：“你们原来的标准就挺合适的，我们参加的各个厂家都拥护。”说着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在赵同源的手上。
赵同源微笑着不说话，拿起笔记本准备告别。
李小丽有点急了，这个项目的提成就可以全部还清她买汽车的贷款，这是天底下头等大事！她环顾空荡荡的会客室，横下心来：“赵处长，听说您女儿有音乐天赋，我认识大学教音乐的老师，只要您帮我做成这个项目，我拿出一半的提成给您女儿买架钢琴，而且支付两年的音乐教师辅导费。”
赵同源脸色有些阴，不过他还是诚恳地对李小丽说：“我们认为凯克科压缩机在技术上是合格的，你们只要认真对待用户，我们就会公平对待你们。无论你们是否中标，我都希望大家成为君子朋友，你刚才的话就算没说吧。”
李小丽误解了他，她以为赵同源嫌少，她带着哭腔说：“赵处长，你就帮帮我吧，这对我很重要！”
赵同源对她有些怜悯，他耐着性子说：“李小姐，我们是国营企业，花的是中国人民的血汗钱，请你不要逼我说粗话。”
李小丽决定孤注一掷：“赵处长，只要你不修改评标标准，你要我怎样报答你都行。”
赵同源冷冷地一笑：“李小姐，你的相貌与你刚才说的话相差太远了。”
李小丽什么都不顾了：“你们不能投标后再修改评标标准！你们这样做是违规，不公平！”
赵同源正色道：“李小姐，评标标准是我们内部的机密文件，你怎么知道的？”
李小丽像是被人踩扁了的蛤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如朱向红所料，浙江永昌石化公司并不看重设计院那份评标标准。董事长的内弟、负责设备采购的副总经理鲁天浩对总经理董长明说：“这几家都报价了，进口压缩机简直是天价，我看还是买长江厂的压缩机吧。咱们也参观了南方石化公司的两台压缩机了，国产、进口的运转差不多。而且长江厂就在上海，离咱们近，维修指导也方便。”
董长明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是这样考虑，不过咱们得选个时机。先看看东海石化公司买谁家的，如果他们买长江厂的，咱们了解一下最终价格，也好有个数；如果他们不买长江厂的，咱们借此机会狠狠压一压长江厂的价。反正不差这几天，咱们再耐心等等。”
永昌石化是民营企业，董事长是农民，因此企业也就没有星期六、也没有星期天，每周七天上班。
星期六早上董长明刚到办公室，朱向红就带着项目组的人员到了。虽然有些意外，董长明还是赶紧派人请来鲁天浩一起接待长江厂的客人。
会议室里刚落座，朱向红就单刀直入：“两位老总，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来求你们帮忙了。”
鲁天浩跟着打哈哈：“大公鸡跟屎壳郎要宝，朱厂长玩笑开大了。你们是大厂，我们饿死了，你们都有饭吃。”
董长明慢声细语地说：“有什么话朱厂长直说，我们乡下人实在，咱们好商量。”董长明心里明白：看来东海石化不买长江厂的压缩机了。
朱向红让人抬进两箱冰镇着的大闸蟹，客气地说：“上次交流承蒙二位老总热情招待，我这次特地带来点上海的特产，代我向你们家里人问个好。”
鲁天浩有点架不住：“朱厂长，这可怎么好，来看看我们就来吧，干嘛还要带东西呢？”
董长明是稳得住的人，他一面表示感谢，一面用询问的口气说：“不知东海石化那边评标怎么样了？”
朱向红淡淡地说：“听说在重新制定评标标准，暂时不评标了。”
董长明接着说：“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个评标标准有问题。我和鲁总商量过了，我们在质量可靠的前提下，主要看价格。”
朱向红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既然这样我就先和你们谈吧。”然后对梁浩说：“咱们该变计划，先和董总他们谈吧。”
梁浩面无表情，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包，公事公办地取出正规打印的文件，对董长明和鲁天浩说：“我们厂下个月将出厂七台压缩机，这是比较大一批出货量。因为目前正在谈判的订单还没有落实，可能要造成工厂设备停滞运转。为了提高工厂设备和人员的效率，我们厂部决定与正在谈判的用户协商，如果可以立刻下订单，我们可以给与价格上的优惠。”
“能优惠多少？”鲁天浩紧接着问。
梁浩面有难色地看着朱向红，朱向红说：“董总和鲁总都是实在人，把底牌告诉他们。”
梁浩立刻接着说：“厂部规定：今天下订单的第一家用户价格下调7%，第二家用户下调5%。两家订单签订后，停止下调价格，恢复到正常价格水平。”
察觉到鲁天浩拿眼睛看自己，董长明对朱向红说：“这事情太大。你们稍坐一会，我和鲁总去请示董事长。”
回到办公室里，董长明说：“我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头。长江厂玩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鲁天浩说：“管他真的假的，只要是降价就行。7%的降价幅度就是谈判也未必能得到，我看不要错过这个时机，签了吧。”
董长明思索着说：“要不打个电话给东海石化或者设计院，问问情况？”
鲁天浩两手一摊：“今天星期六，他们都休息，你问谁去呀？”
董长明也怕以后再下订单拿不到这个好价格，董事长可能会埋怨他错失良机。况且公司眼下资金十分紧张，7%就是几十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听说董事长的儿女都在上海读书，这些钱可以在上海买两套宽宽敞敞的住宅了。想到这儿，他对鲁天浩说：“我同意，你请示董事长吧。”
当天晚上十点，长江压缩机厂以降价8%、外加第一次大检修免费派一名技术指导工作25天的条件，与浙江永昌石化公司签订苯乙烯压缩机合同。
星期一早上一上班，梁浩就带着长江压缩机厂的正式公函来见东海石化公司设备处副处长赵同源。公函上写道：长江压缩机厂已经与浙江永昌石油化学公司签订15万吨/年苯乙烯压缩机合同。如果贵司也能在近日与我司签订15万吨/年苯乙烯压缩机合同，两台压缩机的单机制造成本会显著降低。为了体现让利于用户的原则，我们在竟标价的基础上再降低10%。
赵同源疑惑地说：“你们给永昌石化的降价是8%，为什么给我们10%？”
梁浩真诚地说：“因为我们都是国营企业，是中国工业的脊梁。”
一星期后，关普军亲自打电话给朱向红：“朱厂长，祝贺你！带着笔过来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