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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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向红白天主要精力抓生产、销售、资金回笼、新设备采购、基本建设等等公司赖以生存的基础工作,晚上听取陈东敏、赵东亮等人关于清算合资公司资产、向德国凯克科公司索要四十四台空气压缩机的货款、向海关解释进口德国压缩机偷税等的处理结果。

    虽然没有正式任命,公司管理层都明白,现在朱向红说了算。根据刘智天的建议,朱向红每周去一个分厂或分公司,深入基层了解和解决具体问题。“基层干部和员工的支持是高层管理者的命根子。”刘智天总结经验般地告诉朱向红。

    朱向红独自一人来到设计所,十几年前自己就是从这里走向销售岗位的,回想起来恍若昨天。

    门卫认识朱向红,刚要打电话通知领导,被朱向红制止住了。她一个人悄悄地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来到机械室。机械室的门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隔板后面正在工作的工程师。朱向红用眼睛数座位上的人数,大概有五、六个空位子。她听说设计所有些不安定,部分年轻工程师准备离开,今天她就是专门看看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

    里面的人多数朱向红都不认识,她走进去,经直走向一位有点驼背的老工程师。他是朱向红进厂后的第一任师傅,叫恺秉直。恺秉直工作认真,脾气很倔,人送外号“老K”,连陈东敏都敬他三分。

    “师傅,”朱向红在恺秉直身后轻轻地叫道。

    恺秉直一回头,发现是朱向红,有些惊讶,又有点不知所措:“小…,哦,朱总,你怎么来了?”

    “师傅!”朱向红陈嗔怪地看着恺秉直。

    恺秉直用手拍拍额头,笑着说:“忘了。”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纷纷抬起头,发现是朱向红来了,大家围了过来。朱向红一边与熟悉的人打招呼,一边冲着不认识的年轻人点头示意,从他们敬畏的眼神中,朱向红判断他们知道她是谁。朱向红向身边一位文静的姑娘伸出手来:“我叫朱向红,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赶紧与朱向红握手:“我叫朱晓红,来了二年了。”

    朱向红一下子乐了:“没想到我捡了个妹妹。”

    周围的人“哄”地一声笑开了,大家不再拘谨。恺秉直指着另一位戴眼镜的矮胖小伙子:“那是她的男朋友,叫胡愈。”

    “他是我们的大才子,外号叫葫芦。”旁边的一位高个小伙子说。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恺秉直笑着说:“胡愈悟性很高,肯定能成为优秀的压缩机设计师。”

    朱向红问高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小伙子答:“我叫顾岳明,来了四年了,我和葫芦是同学。”

    胡愈认真地问朱向红:“朱总,你在公司最好的时候离开,在最困难的时候回来,为什么?”

    朱向红回答:“责任。”

    顾岳明问:“朱总,面对困境你是怎么想的?”

    朱向红回答:“人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是把困境变成机遇。”

    顾岳明又问:“我们室走了几个人,你怎么看他们?”

    朱向红回答:“我提倡忠于公司,尤其是在公司困难的时候。但是对于执意要离开的人,我不提倡强留。从人生的角度来看,成功者往往是那些坚持到底的人。”

    顾岳明说:“我们年轻,经济底子薄,需要挣钱买房。如果别的公司待遇好,我们不应该去吗?”

    朱向红回答:“挣钱是事业成功的副产品,成为骨干是事业成功的基础。如果你总是在公司困难的时候离开,哪个公司能选你做骨干?”

    胡愈问:“你怎么能让我们相信公司能恢复呢?”

    朱向红回答:“我回来工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胡愈说:“我们几个留下来就是相信公司肯定能恢复,听了你的话,我们觉得不但能恢复,而且会办得更好!”

    其他室的人听说朱向红来了,也都涌到机械室。有些人是与朱向红前后期进厂的人,他们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与她聊聊公司的命运。

    “向红,史刚正他们把公司折腾成这样,你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这太不公平。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与朱向红同期进厂的侯跃敏愤愤不平地说。

    “对,你当初就看出来了,他们不听你的,他们应该负责任!”刘泽普是侯跃敏的徒弟,紧接着给师傅帮腔。

    朱向红认真地说:“史总他们当初也是为了把公司发展的更好、更快,我其实并没有看出合资公司有问题,只是意见不统一,担心引起混乱才辞职的。”朱向红接过恺秉直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接着说:“公司的发展总是有高潮、有低谷,目前的困难就像是凤凰涅磐,再生的新公司必将有更强的生命力。我给恺工当徒弟的时候经常犯错,错误是我最好的老师,人都是经过犯错误才进步的。”

    “但是你还是离开了设计所。”恺秉直的另一个徒弟、朱向红的师兄王廷忠说。

    “那时因为师傅老是用尺子打我,我受不了才跑的。”朱向红调侃地回答道。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其他人又说起工资待遇问题、房子问题、医药费报销问题等等。大家也知道朱向红不可能立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她能下来倾听大家的意见,对大家这本身就安慰。

    朱向红与大家讨论了一些可以解决的问题,比如工资级别的不合理设置、医药费报销的不合理规定等。对于不能解决或者暂时还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住房问题、子女就业的问题等,她只能记下来,待公司发展了再解决。对话后来变成了规划公司未来的讨论,这使朱向红收益匪浅,她心中暗暗感激刘智天。

    感到问题谈得差不多了,朱向红对大家说:“我找师傅有点事,以后再和大家聊。”说罢便拉着恺秉直到外面去了。

    朱向红和恺秉直来到设计所的小花园里,朱向红一边散步一边向恺秉直了解设计所的情况。

    恺秉直告诉她,前一段时间陈东敏准备全面推行德国设计标准,采用德国凯克科公司的设计技术,结果合资公司出事了,设计所有点混乱。不过,原来的基础都在,恢复起来不难。现在困难的是陈东敏是纯技术型干部,团结人、关心人、使用人方面做得不够。原来的副所长李广田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徒弟,风格与他一个样。最好能再选个综合能力强的人和他们做搭档,互相弥补一下。

    朱向红说:“我想提名倪志远担任所长,你看行吗?”

    恺秉直说:“倪志远担任室主任已经好几年了,技术好,威信也高,人缘也不错,我看行。不过陈东敏怎么办?”

    朱向红说:“陈东敏公司另有安排。师傅,提名倪志远担任所长的事您先保密,我还要征求其他领导的意见。”

    恺秉直说:“你放心,我懂你们的规矩。”

    师徒俩说笑着扯些生活上的小事,然后分手了。

    陈东敏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参加清算组的会议,他对被指派去清理合资公司的旧帐,追讨压缩机销售款,心中十分不满,这简直是浪费人才!不过他知道自己有责任,当时史刚正带队去欧洲考察,陈东敏在家主持工作。

    除了长江公司的人以外,长江公司聘请的国际商务律师林海洋也参加会议。今晚会议的议题是向德国凯克科公司追索出口的压缩机货款,林海洋翻阅着笔记本说:“整个压缩机出口贸易手续齐全,买卖路线明确,只要能够证明是长江公司委托德国凯克科公司代销压缩机,即便凯克科公司处于破产清算阶段,货款也可以通过交涉追索。”

    朱向红转向陈东敏:“当时您在家主持工作,有没有签署什么法律文件?”

    陈东敏低头想了一会:“我记得好像没有,当时我们都太大意了。”

    朱向红又转向林海洋:“凭着出口手续和对方接货单据可以追索货款吗?”

    林海洋摇摇头:“恐怕不行,必须设法找到有关法律文件。”

    朱向红又问道:“我估计这么大的事一定留有痕迹,如果我们设法找到一些会议纪要之类合资公司的文件,您看能算作法律文件吗?”

    林海洋略作思索,然后答道:“可以找来研究一下,如果这些文件能证明德国凯克科公司的代表提出这个建议,并且承诺返回货款,我认为应该算作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朱向红对办公室主任苗舒声下达指示,立刻彻底清查合资公司文件,不要放过任何有线索。

    连续几天的劳累,朱向红感到很疲倦。她告诫自己:要悠着点,千万别累趴下。不然谁来救长江公司、救史刚正?想到史刚正,朱向红有点心酸,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别人。她接到史刚正从黄山打来的电话,叫她放过陈东敏、赵东亮等人,事情已经出了,由他一个人承担。

    朱向红有自己的主意,只有追回这笔货款,才能救长江公司,才能救史刚正。因为追回这笔货款,不但可以弥补制造成本,而且还可以补齐进口凯克科压缩机的税款,就可以替史刚正减罪。

    陈东敏是长江压缩机公司的设计所元老,靠着上海人特有的聪明和勤奋,陈东敏从一个普通的设计工程师一步一步地升到设计所所长、公司副总工程师。他有着中国人固有的儒家思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读书他没有任何别的爱好。在设计所他是公认的“活标准”,他几乎通晓各种压缩机的设计标准和规范,并且能引经据典地解释各种标准的差异和原因。因此,在设计所陈东敏有着“神”一般的威望。

    陈东敏很少发脾气,他属于不怒而威的人。当他还是个组长时,他与组里其他工程师经常讨论设计问题。无论对方资格老、幼,他总是能平等地对待,即不谦卑也不傲慢,颇有风格。

    陈东敏还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同事们有事去他家,经常会遇到他带着围裙做家务,或者陪着儿子下棋。他读着棋谱教儿子下国际象棋,自己作陪练,待到儿_4460.html子可以代表学校比赛了,可是他却根本不会下。

    不过陈东敏瞧不起朱向红,他认为销售和经营都是那些低文化水平的人就可以承担的工作,在他眼里朱向红取得的成绩都是些小聪明加运气,而他所从事的设计工作才是长江压缩机公司发展的根本。不过他对当干部不感兴趣,要不是当干部挣钱多,他才不会接受这些无聊的行政职务。所以原来是自己的下属的朱向红升的超过自己,他毫不嫉妒。他最大的愿望是有机会到国外设计院工作,不仅是可以发挥他的设计才能,而且还能挣更多的钱,他要帮助在德国读书的儿子。

    当史刚正传达德国凯克科公司提出合资的消息时,陈东敏觉得是个机会。虽然凯克科公司不是国际上有名的压缩机公司,但是毕竟是德国公司,也许自己能在这样的公司崭露头角,就像在长江公司一样,被德国人奉为压缩机设计的东方之神。他立刻表态支持合资,他要以联合设计的名义去德国,要让德国人看看我陈东敏的能力,然后寻找机会留下来,也可以从经济上更好地扶持儿子。

    合资公司成立以后,德方经理就是原来的合资谈判代表冒瑙,一个见了任何人都称之为“我亲爱的朋友”的老狐狸。冒瑙的助手是个新加坡女人,叫沈西花。这两个人利用中国人的淳朴和对新技术的渴望,把中方管理班子忽悠的毫无警惕,以至于直到德国凯克科公司破产,才突然意识到出口的压缩机销售款需要立刻追回。

    陈东敏羡慕谢闵铉的运气,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德国找到工作去,而且全家移民加拿大了。如果合资公司不出事,也许自己也去德国了。比比谢闵铉,想想自己在莱茵河畔打工的儿子,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就在得知德国凯克科公司破产的当天晚上,谢闵铉从德国给陈东敏打来电话:沈西花有要紧的事情找他。谢闵铉还暗示他:可以利用手中的东西与德国凯克科公司作交换。

      陈东敏知道沈西花想要什么。当冒瑙提出借用德国凯克科公司的销售网络替长江公司销售空气压缩机时,虽然陈东敏打电话请示了史刚正,但是他还是本能地起草一个说明,明确规定空气压缩机不属于合资公司的产品,海外销售后一个月内返回销售款,并且让冒瑙签字。当时在场的除了陈东敏、冒瑙和沈西花以外,还有翻译徐岳梅。后来徐岳梅辞职去南京工作,陈东敏也并不认为日后能用上这份说明,便把它锁在抽屉里几乎忘记了。

    沈西花自喻是“西方之花”,皮肤白皙,体态丰满,虽然已经四十岁了,却经常被人误认为不到三十岁,沈西花对此颇为得意。

    陈东敏有点可怜沈西花,一个四十岁女人故作少女般的妩媚,整日扭着屁股跟着在冒瑙后面转,看着冒瑙的脸色行事。冒瑙高兴时陪他喝酒,手挽手地散步,冒瑙不高兴时,沈西花像个下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陈东敏应约在咖啡馆与沈西花见面,没有化妆的沈西花一下子老了许多,陈东敏差点没认出来。

    “陈总,”沈西花甜甜地招呼陈东敏:“快请坐,咖啡加牛奶吗?”

    “我不喝咖啡,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陈东敏觉得沈西花不配与他平起平坐。

    沈西花扭扭捏捏地说:“冒瑙先生带问您好!”

    陈东敏笑了笑没说话。

    沈西花极为谦卑地说:“冒瑙先生一直都认为陈总是个了不起的压缩机专家,本来计划介绍陈总去德国凯克科公司的设计所工作,可是现在公司有麻烦了,冒瑙先生觉得很遗憾。”

    陈东敏问:“恐怕不是有麻烦了,是破产了吧?”

    沈西花回答:“是破产了。但是会被另外的公司收购,换个名字仍然生产压缩机。”

    陈东敏有点感兴趣了:“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西花说:“冒瑙先生想拿回代销压缩机时他签字的文件。”

    陈东敏沉下脸来:“难道德国凯克科公司不打算给我们货款了?”

    沈西花说:“人家是德国公司,哪能不给你们货款呢。冒瑙先生当时有些草率,他没有权力签这样的文件,他的上级要求他收回文件。”

    看到陈东敏沉默着不说话,沈西花狡谲地说:“冒瑙先生讲:你帮他这个忙,他也会回报你的。”

    陈东敏不动声色地说:“我回去找找看吧,我忘记放哪儿。”说罢离开了咖啡馆。

    经过三个不眠之夜的反复考虑,陈东敏终于拨通了沈西花的电话。还是在那个咖啡馆,这次陈东敏和沈西花进行了平等的谈判。

    陈东敏提出:给他在德国压缩机研究所找一份工作,合同期五年以上;一个月之内给他办理入德国的工作签证;五万马克的安家费。在他到达德国的当天,他将冒瑙签字的文件还给他。

    沈西花并不讨价还价,立刻表态:明天同一时间在咖啡馆见面。

    第二天,沈西花一改往日的恭敬,她严肃地对陈东敏说:“冒瑙先生答应你的所有条件,一个月内给你办理工作签证。你到达德国后,冒瑙先生亲自在机场迎接你,你给他文件,他给你工作合同和安家费。冒瑙先生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要失信于他。”

    一周后,朱向红回来主持工作。刚开始陈东敏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朱向红只不过能说会道而已,主持偌大的公司她还嫩了点。他每天应付着日常工作,只盼着冒瑙给他办好工作签证,早日离开这个闹哄哄的是非之地。然而事情并不是按照陈东敏预料的那样发展,朱向红把他分配到清算组,专门负责向德国凯克科公司追索出口的压缩机货款。朱向红用倪志远取代他任设计所所长,用辛昌旺取代赵东亮负责公司的生产。更可气的是,赵东亮被人夺了权非但不生气,反而因为朱向红全力救史刚正对她感激涕零,简直是愚蠢的江湖义气。

    清算组会议上林海洋律师的话让他内疚,感到有点对不起史刚正。朱向红问他是否签过文件让他害怕,好像朱向红知道有这份文件。他用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看来今夜又要失眠了。

    周六晚上刘智天做了一桌子的菜,因为事先知道朱向红今晚回来,他精心做了准备,一瓶特地买的红葡萄酒摆在冰箱里准备开启。宇弘已经十一岁了,个子快赶上刘智天了,大概是遗传,特别喜欢帮着做菜,尤其是冷拼盘。今天也不例外,他用猪耳朵和番茄汁做了一盘凉菜,取名叫“八戒相亲”。

    爷俩终于把朱向红给盼回来了,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温馨的气氛让朱向红感动,她一改往日晚饭少吃的习惯,吃了许多菜,喝了不少酒。

    晚饭后,夫妻俩在书房里相对而坐,刘智天照例泡上一壶菊花茶,宇弘也缠着他俩不肯离开。朱向红感慨地说:“有时候真想放下这一切,回到家里享受这种平静生活,忘掉公司的烦恼。”

    刘智天笑着说:“如果如此,你也会腻歪的。还是这样好,我们都珍惜。”

    朱向红与宇弘谈论学校的事情,听儿子讲班里哪个男同学犯了什么错误,哪个女同学打扮的特别漂亮,哪个老师表扬他了,朱向红认认真真地像是在听专题汇报。宇弘终于说够了,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谈谈你们公司吧,工作还顺利吧?”刘智天关心地问。

    “基本上正常,就是有一件难题。”朱向红回答。

    “说说看,刘总也许能给你出个主意。”刘智天故作轻松地说。

    朱向红捣了他一拳,然后说:“我与调走的翻译徐岳梅联系上了,她说陈东敏与冒瑙签过一个文件,能证明利用德国凯克科公司的渠道销售长江公司的空气压缩机,约定货款要返回长江公司。这个文件应该在陈东敏手里,如果我们有了这个文件,律师就不难帮我们追回货款了。”

    “那就向陈东敏要这个文件。”刘智天说。

    “问题是陈东敏否认他有这个文件。”朱向红解释道。

    刘智天想了一会说:“那只有一种可能,陈东敏另有所图。”

    朱向红说:“我也这样认为。我与刘玉昆商量过,他建议报告部里采取强制措施,我不同意。”

    “为什么?”刘智天有些不解。

    朱向红沉重地说:“陈东敏不仅是长江公司的压缩机设计专家,也是中国杰出的压缩机设计专家,长江公司未来的发展离不开他。我想他是一念之差,十有八九是为了他儿子。我打算给他一个机会。”

    朱向红把陈东敏请到小会议室,她和刘玉昆与陈东敏谈话。

    朱向红对陈东敏说:“刘总已经与贺部长通电话研究过了,如果我们不能通过民事的方式要回货款,国家将通过法律手段替我们要回来。所以,今天咱们三个开一个小会,主要是研究一下压缩机货款从德国追回之后的工作安排。”

    看到陈东敏脸上有点不自然,朱向红诚恳地说:“陈总是长江公司的压缩机设计功臣,没有你就没有长江压缩机的今天。我历来敬重你,不仅是你的知识和技术,而且还有你的人品。虽然大家说你有时不近人情,我从来都认为你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

    陈东敏脸上有些发烧:“朱总言过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朱向红仔细观察着陈东敏的表情,继续说:“刘总请示部领导同意,待货款追回来之后,你担任长江压缩机厂的总工程师,专门负责压缩机的设计和新技术开发,享受总经理待遇。另外考虑到你和夫人身边需要人照顾,你儿子回来后可以到长江公司设计所工作,优先考虑住房安排。”

    陈东敏的眼睛湿润,咽喉有点哽塞:“我,我…”

    朱向红认真地说:“我们大家都认为你是中国压缩机最优秀的设计专家,希望陈总能不负众望,为中国设计出优秀的压缩机。”

    看到陈东敏情绪上发生积极的变化,朱向红说:“最近压缩机制造厂的部分员工不稳定,今天上午厂里召开形势座谈会,我们三个公司主要领导参加一下,给他们鼓鼓劲。”

    步行去制造厂只需要十几分钟,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陈东敏内心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祖国、放弃长江公司、放弃他为之奋斗几乎一生的中国压缩机事业。他不敢直视朱向红的眼睛,那对明亮的眸子可以看穿他心里的秘密。他不敢去想锁在抽屉里的文件,那也许不是通向幸福的通行证,而是开启地狱的钥匙。

    制造厂的座谈会安排在职工食堂,各车间选出的代表和倒班休息的工人坐了一屋子,辛昌旺和工厂的几个主要领导正在与工人代表对话。看到朱向红三人走进来,原本激烈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刘玉昆大模大样地走到工人前面坐下来,像一尊佛似地面带微笑,拖着他惯有的四川腔:“有啥子话就说出来嘛,我们仨就是来听取大家的意见咧。”

    朱向红拉着陈东敏在刘玉昆旁边坐下,面带微笑准备回答工人的提问。

    一个年轻的工人代表说:“现在传言很多,我们想知道:我们公司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刘玉昆回答:“你能说‘我们公司’,说明你是‘自己人’”

    刘玉昆的回答引起了一片笑声。

    刘玉昆接着说:“长江公司目前遇到了二个困难,一个是我们卖到国外的压缩机货款还没有收回来,另一个是我们欠着海关一笔进口压缩机的税款。这两个困难实际上是一件事,只要我们追回货款,我们就可以交上税款,我们就有了流动资金,就可以买材料,就能够正常生产。”

    一个黑瘦老工人站起来说:“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创下来这份家业,现在有困难我们能克服。可是如果追不回来货款,我们怎么办?"

    朱向红也站了起来:“我认识您,您叫郭田民,是锻工车间的师傅,人称郭汽锤。您能把一个茄子放在铁砧上,用汽锤像拍皮球那样上下拍。有人跟你打赌,把手表放在铁砧上,你用涂了胶水汽锤把放在手表上面的纸粘起来了,你现在戴的表就是那一块吧?”

    大家惊讶朱向红竟然认识郭田民,而朱向红说的这些事年轻的工人都不知道。朱向红指着陈东敏对郭田民说:“您是老前辈了,我没有资格和你对话,陈总是咱们公司的资格最老的压缩机设计师,又是咱们公司的总工程师,他现在负责向德国公司追讨货款,现在请他回答您的问题。”

    陈东敏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一定能把货款追回来!”

    二个月后,朱向红亲自去黄山看望史刚正。在史刚正面前,朱向红总觉得他是上级。她告诉史刚正:德国的货款追回来了,关税补交了,海关已经撤销了对长江公司法人的追诉,公司的运营已经基本恢复到合资前的水平。

    史刚正已经通过电话了解到这些信息,从朱向红口里再次听到让他感到轻松。他已经和二个月前判若两人,不再沉默寡言,每天读书是他的主要生活内容。

    他对朱向红说:“我感谢你帮我处理了这些难题,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这两个月除了读书,我还写了一份长江公司未来发展规划。”

    史刚正从桌上拿起一个夹子,里面有厚厚的一叠稿纸。他把夹子递给朱向红,接着说:“我想了很多过去的往事,我今天犯的错误实际上是我往日所作所为的积累。里面还有一份检查供你今后参考。”

    朱向红关切地问他:“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史刚正说:“我想知道组织上是怎么安排的。”

    朱向红说:“贺部长有过指示:两种安排,一种是回长江公司,咱俩继续搭档,一正一副随你挑。另一种是去学习一段时间,然后部里安排你的工作。”

    史刚正说:“其实我舍不得长江公司,不过我的个性太强,不适合再回长江公司工作。我选择学习后在再排工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