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回 赚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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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这两个人更磨几的是王宠。这小子睡到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害得唐庆和阿桂没地方去,只好蹲在院子里看蚂蚁。季安国在外面着急,就催唐伯虎去叫。唐伯虎进了屋,看见王宠后背朝外,睡得正香。

    唐伯虎拍他后背,说:“你醒醒啊,老季催了,到了船上你再睡。”

    王宠哼了声,道:“他着急让他先走么。我得睡够了,要不我晕船。”

    唐伯虎叹气,说:“他怎么肯先走?你昨天晚上着急赶夜路,今天倒又不急了。其实现在走,差不多明晚能到苏州,天黑下船,还消停些。要是白天下船,这老季还不定整出什么事情来。”

    王宠这才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对唐伯虎说:“唐哥哥,其实我早就醒了,我是一直在床上,琢磨你怎么能甩掉老季和宁王。”

    唐伯虎问:“你琢磨出来了吗?”

    王宠说:“琢磨出来了啊,三大妙计。”

    唐伯虎道:“快说说,都有什么办法?”

    王宠道:“第一条,就是磨几。他们让你干什么,你也不能不干啊?但是呢,拖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总比他们想的慢半拍。时间一长,他们就烦了。第二条呢,就是装傻。你可千万别臭显摆,让你画你就画,让你写你就写。反正一到他们想找你画画写诗,你装病装醉装傻都成,要让他们觉得,你也就是名声在外,其实人不咋地。这第三条呢,是你的擅长,泡妞。”

    唐伯虎说:“明明是你的擅长,怎么又是我的擅长了?”

    王宠说:“唐哥哥你可别不承认啊,要是你不带我去攀桂楼,我能擅长泡妞么?”

    唐伯虎说:“可是你哭着喊着要去的。再说,那时候你已经把蔡老师家里,搅和得一塌糊涂了。”

    王宠嘿嘿笑道:“就是让你用这个办法啊。宁王不是有后宫么?你混进去,哎,你就把自己当李白,进去后让那些女人们五迷三道,为你神魂颠倒,都惦记着你。这宁王肯定生气啊,他一生气,就像蔡老师轰我一样,把你给轰出来了。不过,你可别真干什么啊,就是让她们喜欢你,可又说不出来,整天心里有个小爪子挠啊挠的WWW.soudu.org,就行了。一过火,宁王会把你杀了。”

    唐伯虎给了王宠一个耳勺子:“小孩儿你花花肠子还不少。快起吧,宁王那里,我会见机行事的。”

    两个说笑着,王宠这才出了门。季安国已经在外面等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王宠嘻嘻笑着,说:“老季,你怎么了?是不是没人跟你聊天,寂寞了啊?”

    季安国只好说:“可不是么,咱们赶紧上船说话。”

    王宠拉了季安国的手说:“好好,我这睡了一白天,晚上又睡不着了。上了船,要和老季好好唠唠。哎,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走吧。”

    这季安国本打算看着所有人都出去,自己最后一个走呢。结果被王宠一拽,反倒第一个上了车。到了船上,又等了半晌,才见自己的手下,和唐伯虎、沈九娘、唐庆、阿桂一干人磨磨蹭蹭地来了。大家上了船,九娘和阿桂两个女人住在里舱,唐伯虎和唐庆一间舱,王宠执意要和季安国住一起。季安国没办法,就应了。正要开船,王宠又说肚子饿,又说这月夜行船,必须有酒菜,赏月喝酒,才是雅事。季安国就明白,自己今天晚上别想睡了,只好吩咐人再下船买吃的。一来二去,等到开船,已经快三更天了。

    夜凉风清,船行水上,就像滑在丝绸上一般。酒席摆在甲板上,季安国和唐伯虎、王宠三人,坐在船头,喝小酒,聊大天。季安国品着酒,就问唐伯虎:“唐兄啊,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可还有件事,到现在也想不通。”

    唐伯虎问:“是什么?”

    季安国说:“你不愿意做官,但卖画写字很挣钱么?我看你花钱实在大手大脚得很,今天四百两,明天六百两。说句实话,老季年龄比你大,却没这个本事,花的钱都是宁王的。”

    唐伯虎嘿嘿笑了起来,说:“钱多未必全在字画,是因为有朋友帮衬。”

    季安国点头:“朋友能帮衬出大把银子来,那就是天大本事。老季有钱的朋友不少,没听说他们愿意给我钱的。”

    说到这里,唐伯虎想起件事来,便问王宠:“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从吴天行那里弄来钱的呢。梅娘可跟我念叨过,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一说起这个,王宠来了精神,吧嗒了口酒,道:“说来话长啊。头一件,胡子哥哥料事如神,判定吴天行是走陆路去南京的。我们就顺着陆路追下去。果然赌中了,跑了一晚加半天,在半路上就赶上了吴天行。大概出扬州城有一百多里地吧,一个客栈。看见有人在客栈里吃午饭,上去一看,还真的是他。”

    唐伯虎“哦”了一声,又问:“那又是怎么跟他说的呢?”

    王宠道:“胡子哥哥让我先上去和他打招呼,因为我见过他啊。我过去一叫老吴,他就惊着了,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祝枝山王宠他们追上吴天行后,商量了一条计策。见到老吴,先让王宠去招呼。王宠见到吴天行,就说:“哎呀这么巧啊,又见到老吴了。老吴可是去会琐琐姑娘吗?”

    吴天行嘿嘿笑道:“当然了,走得累了,吃点东西。”

    王宠伸脖子去看,看见吴天行的确节俭,和几个从人吃饭,就是两条咸鱼,三盘咸菜,就着白米饭。王宠道:“老吴啊,怎么吃得这么咸啊?就不要个汤什么的?”

    吴天行说:“哎,我卖盐的,吃咸的吃惯了。”

    王宠道:“我是和朋友到南京看风水,有家大官,说是要起新宅,正好叫我胡子哥哥去看。他就到扬州叫上我,一起去开开眼界。”

    吴天行“哦”了一声,说:“那叫你朋友一起吃吧,咱们顺路,正好都去南京。”

    王宠叫冲外面叫:“胡子哥哥,快进来啊,我给你介绍徽州大富豪!”

    吴天行一把拉住王宠:“小哥,低调,低调,咱们不能露财。”

    说话间,祝枝山已经进来了,冲着吴天行打招呼。见过礼,通过姓名,吴天行道:“原来是祝枝山先生啊,有名有名。敢问,祝先生是去给哪家看风水,盖宅子呢?”

    祝枝山嗬嗬一笑,说:“我是去给户部尚书王鸿儒大人看房。”

    祝枝山一提王鸿儒,吴天行眼睛都亮了。为啥啊?因为王鸿儒是吴天行的衣食父母,吴天行挣钱,全靠着这南京户部呢。

    吴天行的买卖,就是卖盐。可历朝历代,盐都不是随便能卖的,须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买盐贩卖。具体的办法,就是获取卖盐生意的资格,再向朝廷买盐引。这盐引就是凭wWw.证,是批文。一个盐引,能贩卖三百斤盐。盐商先用银子向朝廷买盐引,叫做报中,之后再拿着盐引去取盐买盐,叫守支,最后才能运输出售,叫市易。可盐引也不是谁都能买的,得先入盐纲,也就是按地区划分的盐务商圈,得到允许。换句话说,给不给盐引,是朝廷说了算。这盐引后来几乎就成了钞票,甚至比大明宝钞还坚挺。为啥啊?宝钞可以随便印,盐引可都是有数的,要拿真金白银换的。

    这吴天行的买卖大,几乎每年都需要两三万盐引。以前都是和地方上的盐运使司打交道,可谁知那些官们太狠,全是私下拿钱把朝廷盐引买下来,再加价卖给盐商。这天下盐商,被划分为十个纲,每个纲只有二十万盐引,分给吴天行的不够,只好去向那些官去买高价,每年多花的银子,少则几十万两,多则上百万两。而朝廷管盐务的最高衙门,就是户部了。吴天行在想,要是能通过祝枝山攀上这位户部尚书王大人,别的不说,每年批个条子,来上个一万盐引,那得省多少钱啊?

    所以祝枝山一提户部,吴天行就眼睛发亮,好像看到了曙光一般。

    祝枝山是真认识王鸿儒么?当然不是。只是祝枝山家祖上有在朝廷做官的,老丈人也在朝廷里当差,所以对朝廷的关节,好歹知道一二。他明白户部就是吴天行的七寸,要勾得他出钱,不提这位王大人不行。

    果然,吴天行就问:“祝先生,你和王大人很熟悉么?”

    祝枝山嘿嘿笑道:“我和王大人并不熟悉。但王大人和梁洗马是好朋友,而梁洗马呢,又是我好朋友唐寅的老师。这次去,还是梁洗马介绍的呢。”

    吴天行一拍大腿:“哎呦,昨天我还和唐解元一起聊天呢,他怎么也不提这事儿啊。”

    梁洗马就是梁储。梁储老师现在可了不得,已经做到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就是朝廷的人事部长,进内阁了,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啊。吴天行万万没想到,和他争女人的唐伯虎,又这么深的来历,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祝枝山看着吴天行的表情,心中暗笑,嘴上却说:“唐伯虎向来清高,他是不爱提自己认识这个,又认识那个的。”

    吴天行想了想,说:“祝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引见引见王大人啊?你需要什么,尽管张嘴。”

    王宠在旁边说:“我们祝先生是凭本事吃饭的,要帮朋友忙,从来不要报酬。”

    吴天行心想,报酬怎么能不要?不要报酬,不就等于不给帮忙马?便赶紧问:“不知道祝先生现在操持什么营生啊?”

    祝枝山却说:“我还没吃饭呢,先点几个菜。吴老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啊?”说着就唤店小二拿菜单来。

    吴天行哪里肯让他自己点菜啊,一把按住祝枝山说:“祝先生,他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我全知道。不用你点,我来点。这顿饭我请了。”

    吴天行不是抠门么?怎么现在又突然大方起来了呢?但凡抠门的商人,都是对自己抠,对朋友抠,也就是说,平常生活里,一分一厘都是算计清楚的。唯有一样不抠,就是生意上,那是舍得花大本钱的。要么怎么能当上成功人士啊?这祝枝山一认识王鸿儒,他这人性质就变了,不是一般朋友,而是生意伙伴;请他吃饭,也不是一般应酬,而是公事了,拿现在的话说,这顿该叫商务餐。那吴天行还抠什么呀?就怕祝枝山不肯赏脸呢。

    一桌子菜摆上来,吴天行还客气呢:“这山野小店,没什么好吃的,祝先生,王小哥,你们先凑合着,等到了南京,我好好请你们一顿,一定要赏光。来来,先吃先吃。”

    一直在赶路,王宠早已经饿得发慌,老实不客气,抓了筷子就吃。祝枝山倒是没动,问:“吴老板不用这么客套。我看出你有话要说,王宠说你和唐解元是朋友,那和我也是朋友,尽管直说。”

    吴天行道:“可不么,唐解元还帮我起了‘果园’的名字呢。”

    祝枝山点头:“起名字,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其实唐解元真正的功夫,倒是画图做园子。你看他自己盖的桃花庵,那真是布置得当,错落有致,意境无穷啊。”说着就把桃花庵如何漂亮风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这看风水盖园子的本事,也都是跟他学的。只是唐解元忙着找姑娘娶亲,所以没功夫接活儿,王大人的园子,才落到了我身上。”

    吴天行连连点头,说:“那天也是太匆忙,我没想到这一层。唉,要是能得唐祝二位先生帮忙,我那园子,可真是风光得很了。”

    祝枝山哈哈笑道:“我们是朋友,既然吴老板开口,那我们哪有不帮的道理。只是……”祝枝山想着又皱眉头。

    吴天行此时已经动了要巴结唐伯虎祝枝山的心,所以就开口:“祝先生有什么话,也直说。”

    祝枝山道:“一件是,唐解元现在抽不开身;另外一件,我们看园子画图,是收定银的。”

    吴天行道:“好说好说,祝先生尽管说,多少银子合适?我全给。”心里想,要是三十两五十两,磕巴不打就拿出来了。

    祝枝山把手伸到吴天行面前,说:“六百两,要先付。”

    吴天行就是一怔,仔细数了一遍,的确是六个手指头,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祝枝山怎么知道唐伯虎还缺六百两呢?他猜的。原来唐伯虎告诉他,教坊那边开价是一千五百两,估计唐伯虎能压压价,一千两左右,已经给了他五百两,还差五百两,自己要六百两,打点富裕。要还是不够呢,一千两好歹能先把人接走,回苏州再想办法。所以,他就说了这么个数。

    这吴天行看祝枝山狮子大开口,好生肉痛。但已经说了全给,又不好回绝,只好讪讪道:“祝先生真是天赋异凛,连讲价都能多讲出一百两来。”

    祝枝山道:“吴老板是生意人,可以到苏州打听打听唐解元的行市,一张仕女,六百两,决不虚妄。更何况画这园林图,要实地勘察,还要工笔细做,比画仕女复杂得多。所以我的想法,是一千五百两,先收六百两,也算帮唐解元一个忙,他现在娶那九娘,手头不是紧么?其他的,就再说吧。咱们敞开说话,是互相帮,皆大欢喜。”

    吴天行这才恍然大悟,祝枝山问他要钱,是给唐伯虎买沈九娘的。那这忙不帮也不行啊,便道:“祝先生这么说,那钱就得给。”说着便回头招呼仆从拿钱。又道:“其实我还问过唐解元,他缺不缺钱呢。”

    祝枝山说:“唐解元清高,他不肯无功受禄。这不给吴老板做园子嘛,有名目了,那就肯要了。另外,回苏州后,我再给让唐解元给梁洗马写封信,让他引见吴老板给王大人,如何?”

    吴天行笑了:“那敢情好啊。我再加上二百两,就算我给唐解元的贺礼,怎么样?”

    祝枝山道:“那当然好,吴老板和唐解元的交情,这就算结下了么。”

    说着话,仆从已经将大包银子拿过来,祝枝山让王宠先收了。吴天行依旧有些肉痛,道:“你看我这媳妇买的,不仅自己没买成吧,还拿钱让别人买,还特上赶――不过我觉得,值!”

    祝枝山道:“虽然这么说,吴老板手下百女夜度,雄风大振,我胡子也是佩服得紧啊。”

    吴天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这不算最多的。我认识一个盐运使司的官,唤作张三江的,搞了一百零八个女人。其实他的钱,也不是朝廷的俸禄,都是我们盐商孝敬的。那可真是抱着姑娘娃,忘了孩子妈,老牛啃嫩草,到处采野花。黑啊,嗬嗬,不提这事儿了。请问祝先生,什么时候帮我看看果园啊,我可是急得很。”

    祝枝山道:“依吴老板的意思吧。”

    吴天行说:“我们一起去南京,你去给王大人看宅子,我去买琐琐姑娘,之后呢,老夫请你,一起去徽州爽爽?我们徽州的姑娘,可是比苏州的一点不差呢。”

    祝枝山一想,这一趟不走也不行了,拿了人家的钱,好歹得去实地看看啊,就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回,饭吃完了,祝枝山就叫王宠,先带银子回扬州,自己则随吴天行走。还特意叮嘱王宠要快。王宠答应了,这才跑路回来,见到了唐伯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