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炒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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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攀桂楼的人虽然有钱,却大多是附庸风雅之人,看了这画,就觉得和想像的不太一样,就有人说:“这画得是谁啊?怎么一点都不像真人。”还有的说:“衣服穿得太多了,衣服穿得越少,画才越值钱。”更有人说道:“我听说唐伯虎春宫出名,我还以为今天是卖春宫呢,却原来是个裹得严实的。”

    底下嘈杂议论,把个唐伯虎听得面红耳赤,心想,完了,今天这场子没准得砸了。正胡思乱想间,祝枝山上去,把画接了过来,在旁边一站,徐祯卿呢?索性插着腰,大声说:“诸位,你们不懂不要乱说。你们知道什么叫高雅么?穿着衣服,还能让人浮想联翩的,那才叫真漂亮。你们知道什么叫神似么?要是画得跟你老婆一样,你还乐意挂家里,看么?直接看老婆不就完了?”

    大家又被徐祯卿逗得前仰后合。徐祯卿弯腰拿起锣来,说道:“我提个建议啊,没水平的,不懂画的,现在就走,我还不希罕呢,这画是要留在真正喜欢它的人手里。你就算喜欢,也不一定能买到,还得看你和它有没有缘分。”说着“咣当”敲了一声锣,大声喊道:“一口价,一千两,只许往上抬,觉得贵的别说话!”

    这一声,则好比一滴油掉到了水盆中,“哧”地一声,没人吭气儿了。

    为啥啊?这个价钱远远超出了人们的心理预期。什么就一千两啊?别说是张美人画,就是个真美人,也能买回家好几个了。所以大家都不说话了,个个目瞪口呆,也叫呆若木鸡。

    “一千两,有要买的吗?”徐祯卿重复道,“要买快说话,一会儿后悔可来不及了啊。”

    旁边祝枝山举着画,对徐祯卿说:“兄弟,你喊高了吧?咱们苏州父老乡亲的,不用这么喊。大家都知道这画好。你听哥哥一句,打个折,怎么样?”

    徐祯卿犹豫了一下,说:“打个折?也行,八折行吗?八百两,八百两了啊。”

    下面还是没人吭声。要说这工夫,已经没人对画感兴趣了,大家都在琢磨,看看今天到底会不会有个冤大头出来,人们对买主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对画的关心了。

    就见下面站起一个人来,大声说:“再便宜点吧,得顾及我们的购买力啊。”

    这人一说话,大家个个都乐不可支。谁啊?说话的是张灵。张灵破衣拉挲的,一看就是个穷鬼,要不是祝枝山他们带着,这攀桂楼压根就不会让他进来。他起来谈购买力,那不是逗乐是什么?

    徐祯卿挺为难地说:“那就六百两?顾及购买力也不能不顾及唐先生的身价啊。你看这画,唐先生画了上万笔了吧?一笔连一钱银子都挣不到哪行?”

    祝枝山在一边插嘴:“哎哎,六百两可是底线啊,再便宜,连笔墨颜料的本儿都回不来了。”

    “没错。”徐祯卿道,“最低六百两,就当是我们为苏州父老做贡献了。再低下去,真的不行了,总得赚个菜钱吧。”

    几个人正一唱一和地在这儿忽悠呢,突然听一个的声音从楼上传出来:“五百两,这画我要了。”

    这一声不大,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楼上,想看看是什么人钱多得发烧了。

    二楼上,说话的是个黑大汉,敞胸露怀的,一身黑又亮的贼肉,胡子拉茬,胸毛浓密,一手抠着牙缝,另一只手搂着――苏杳。一看这形象,和风雅一点边儿都不沾。

    苏杳挽着他的胳膊,笑颜如花。唐伯虎在下面看了,心里那叫一个不舒服。接着就拿眼睛看祝枝山,心说这就是你们找的托儿么?祝枝山没搭理他,举着画,低着头,就徐祯卿在那里喊:“五百两?好,小弟我今天赔本大赠送,五百两数三下,没人再说话,这画就归这位先生了。”

    王宠在旁边,看唐伯虎脸色不对,就小声解释:“你那张李端端,把苏杳姑娘给画红了,她这是报答你呢,你明白么?”

    王宠不说还好,这一说,唐伯虎觉得自己就下不来台了。报答什么啊?要真是这样,那唐伯虎不就成了吃软饭的?成了婊子养的了么?他站起来,就想走上台去,说这画不卖了。徐祯卿正数到“二”,看见唐伯虎起身,赶紧做手势让王宠拉住他。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人喊:“等……等……等……”

    那人喊得很吃力,大家回头过去看,是个白面书生,小个子,看打扮,和一般的读书人也没什么差异,但举手投足透着有那么一点怪。他高举着一只手,伸出拇指和小指,是个“六”的手势。

    这可大大出乎预料。祝枝山和徐祯卿都愣了,计划里可没这个人。

    小个子书生在众目睽睽中走上台来,指着那画说:“牛百娘,我要!”

    祝枝山没听明白:“你叫牛百娘?这啥名字啊?你男的女的?”

    小个子吃力地说:“我出牛百娘,买。我要。”

    还是徐祯卿反应快,说:“他要出六百两,说要买这画。他是大舌头!”

    此语一出,大家哗然。楼上那黑大个竟然傻笑了起来。原来,这苏杳姑娘红了以后,好多人都在追她,偏偏苏杳是谁都看不上,只放了一句话出来,谁花五百两买唐伯虎的画,就答应谁。这一下,不少人就知难而退了。偏偏这个黑大汉,咬了咬牙,应承了下来。苏杳一看他这么丑,也有点后悔,心想我自己就黑,怎么你比我还黑。黑就黑吧,人还那么粗俗。可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了。苏杳仗义,觉得就算是为了唐伯虎牺牲一把吧,于是闭着眼睛和这黑大汉上了床。到现在,半道里突然杀出一位白的来,真要当冤大头,黑胖子怎能不乐?省了五百两呢,这可不是小钱。

    正傻笑间,就觉得自己胸口钻心似的一阵疼。原来是苏杳姑娘伸手,在他胸口狠狠地掐了一把。苏杳的意思也很清楚啊,你怎么能白占了便宜?不管谁叫价,这钱你是出定了。

    那黑大汉受痛,“嗷”的一声。看大家又全瞧他,赶紧嚷嚷:“我出七百两,谁都别跟我争,不许啊!”

    这下那小个子书生急了,说:“牛百娘,没有了,我没有再多了,可我要……”

    徐祯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咣当”敲了锣,喊道:“七百两啊,大家给面子。唐伯虎的一幅画卖了七百两。”

    这画就算卖了。楼上的黑大汉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眨眼之间,自己就多花了二百两,真恨不得把楼下的小个子给吃了。楼下呢,小个子涨红了脸,还在那说呢:“我牛百娘啊,我要有多我也买,没有了,可我要画!”

    祝枝山把画轴收了,交给攀桂楼的老板,跳下桌子,拉着那小个子的手说:“这位兄弟,谢谢你了,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着就把他拉到一旁坐下,问:“兄弟,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

    小个子还在那说:“我喜欢,我买。”

    “好好。”祝枝山指着唐伯虎说,“画画的人就在这儿,唐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什么柴,我没听懂,画和柴有什么关系?”小个子争道。

    唐伯虎倒是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啊?”

    小个子站起来,给唐伯虎鞠了个躬,道:“我明智叫彦一郎,请关照。”

    大家就是一愣,祝枝山道:“你的明智是谁起的?怎么这么古怪呢?”

    彦一郎看几个人狐疑,又说道:“我不是本地人氏,也不是中国人氏。我是东瀛日本人,坐船过来的。”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明白了。日本听说过啊,远远的在海那边。太祖皇帝朱元璋说过,那是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祝枝山就问:“那你到我们苏州干什么来了?”

    彦一郎笑,看着唐伯虎说:“我是来出钱,请他,唐兄,吃饭,画图。”

    祝枝山看着唐伯虎道:“得,他盯上你了。”

    彦一郎舌头大,拧劲儿也大,死活要请唐伯虎等人吃饭。唐伯虎本来还想去找苏杳说道说道呢,这么一来,还去不成了,只好被大家带着,拉到了饭馆里。坐下喝酒,大家这才把彦一郎的来历搞清楚。

    原来这彦一郎,是从日本来的留学生,一直在南京的国子监上学呢,都呆了好几年了。年头长了,中国话却没学利落,学了口广东腔。为啥在南京学的是广东话呢?因为他认识梁储梁老师,梁老师就是广东人。彦一郎觉得梁老师是最有学问的,所以就跟着梁老师学发音了……不学成广东话都难。

    可祝枝山唐伯虎他们没搞明白,一个读书人,出手怎么又如此阔绰?彦一郎解释半天,他wWw.们才明白,原来彦一郎学习之余,还帮着做生意。

    明朝时候,日本门阀挺多,互相谁都不尿谁。但外面看,还是一个国家,明朝的皇帝,就让日本进贡来的。日本人贼精贼精的,居然发现进贡能发财。为啥呢?因为他们在船上多带贡品,多出的就拿到中国的市场上去卖掉。于是来中国进贡的船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这么一来,明朝就烦了,人太多怎么管理啊?便开始给日本国发勘合。啥叫勘合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执照。不是想来进贡就能来的,必须有勘合,一共二百张,一百张日字勘合,一百张本字勘合,进贡的一艘船一张,没有的不许靠岸。几家门阀为了多来中国进贡,就到处抢勘合,互相截对方的船。有的呢,就直接走私到中国的岸边,烧杀抢掠起来,那就是倭寇了。

    不过这和彦一郎没太大关系,彦一郎有朋友拿着勘合呢,合法运输,彦一郎呢,就帮着在南京销货。他这人大方,又结交不少官员,所以挺吃得开的。

    这一次,是赶往宁波,要搭船回趟日本。路过苏州,正琢磨给家里带点什么礼物回去,碰巧就看见唐伯虎卖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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