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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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嬉闹一阵,唐伯虎随便叫了一个女孩,坐在自己身边。只见那女孩皮肤细腻润滑,鬓发漆黑,眼睛又大又亮,娇小柔媚,盈盈含笑,莲步轻移……哪儿哪儿都好,就有一点,皮肤是深色的,就像刷了一层桐油。唐伯虎让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你叫什么?”

    女孩轻声答道:“我叫苏杳。”说完,便不做声了。

    唐伯虎觉得她是害羞,也没多在意,就招呼哥儿几个喝酒吃菜。这时候,杨季静、王宠和张灵都来了,单独少了个文征明。王宠说:“文哥哥说他家里有事,先不来了。”

    唐伯虎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心有余悸。不来就不来吧,不勉强他。”

    王宠挤眉弄眼道:“的确也是真有事,他老婆……又要生了。”

    唐伯虎一愣,心说这文征明在家也没闲着啊,一个个小孩儿生得挺利落。回头又想起自己了,孑然一身,不由得又有些郁闷,说:“那好吧,他生他的,咱们乐咱们的。你们说,要是没有胡子这样手段,一旦有了家室,还能这么出来玩么?”

    大家都看祝枝山,祝枝山道:“哎哎,拿我打什么镲啊。我又有什么手段呢?”

    唐伯虎道:“胡子啊,我真是很羡慕你,家里旗帜不倒,在外还能花枝招展,你说你是怎么做到两全其美的?”

    祝枝山嘿嘿笑道:“这个么,要做到三点,就没有问题了。第一是要喜欢老婆,当然我也喜欢外面的姑娘,但我还是soudu.org最喜欢老婆。第二要让老婆喜欢,老婆喜欢你,自然就要宽宏大量,在外面沾一沾惹一惹的,老婆就不在意了。这第三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让老婆不嫉妒。要做到这不嫉妒,还要有三点……”

    王宠就问:“怎么又有三点?到底有几点_4460.htm?”

    唐伯虎说:“小孩别打岔,胡子你继续继续。”

    祝枝山道:“第一点,身体要好,好到从外面回来,还能让老婆欢喜非常。第二点,家里要有些钱,不要让老婆感到有危险。喜欢外面的姑娘,那只是喜欢,但要清楚,家产不能为这个荡掉,日子还是要过的。第三点么,除了这件事情,别的都听老婆的,老婆说让你向东,你决不能向西,要常给老婆买礼物,由衷地愿意听她使唤。”

    唐伯虎吐了吐舌头:“这三点也只有胡子能做到了,我是断断做不来的。”

    张灵插嘴说:“你们就是精力旺盛,闲得没事动这种心思,累不累啊?你看我,今生今世就不打算娶老婆,我爱干什么干什么。”

    唐伯虎笑道:“那是因为你的心都被崔姑娘占去了。”

    张灵点点头:“没错。在我眼里,这世界上只有崔姑娘一个是女人。别的女人,都是肉――瘦肉、肥肉、老肉、嫩肉、白肉、黑肉……”他看了唐伯虎身边的苏杳一眼,“你们喜欢是你们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想,不想就没有烦恼。我只靠酒,酒比女人要好,酒是想喝就能喝到,一样让人心荡神驰,一样让人暖和,而且……啥事儿都没有,不会向你要这要那,不需要哄,当然更不会嫉妒。”

    一席话说得大家不住点头:“对对对,酒比女人好,就是比女人好。”

    张灵哪儿禁得住这么恭维啊?不一刻,又率先倒了。

    这头大家灌张灵喝酒,那头杨季静却和姑娘争执起来。杨季静突然喊了一嗓子:“你这么说是不对的,这是谁教你的?”

    这一嗓子出来,大家都看杨季静。杨季静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是说你们说的不对,我是说这姑娘说的不对。古琴以金玉或螺钿为识,共有十三徽,抚琴之时,琴放于案上,第五徽对心,方为恭敬之态。”

    杨季静的意思是说,琴上的音阶,一共有十三个标志,坐在琴前,第五个标志要对着心脏部位,这样才算是正确和恭敬的姿势。他身边那姑娘立刻红了脸,说:“原来是我记错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杨季静人是很风雅的,但对泡妞之法,却是一窍不通,和姑娘坐在一块,三句话不离本行,竟然和人家切磋起琴艺来了。那姑娘对琴只是一知半解,说些弹琴的事情,是想套近乎,讨他欢心,没想到他却认真,跟那姑娘在琴上纠缠起来。

    杨季静看大家笑,以为是笑他说得不对,愈发着急,道:“你们还真别笑,琴为心声。苏东坡有诗云:‘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耳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就是这个意思。别看琴是用手弹的,实际上声音是从心里出来的。”

    唐伯虎听着不停地点头,说:“杨兄,既然如此,你给我们弹一曲吧,让我们听听,如何琴为心声。”

    没想到杨季静摇摇头,道:“不弹不弹。《礼乐》有云:‘琴,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于高楼,或于林石,或于山巅,或于水涯。怎么能在妓院里弹琴呢?”

    杨季静是喝多了,才说出这么不给面子的话,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有点尴尬。唐伯虎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茬儿好。没想到这时苏杳开口了:“唐先生,我倒是学过弹琴,不如我给你们弹一曲吧。”

    唐伯虎连连点头说好。苏杳又道:“小女子对琴也只是粗通一二,看这位杨先生,肯定是高手。我弹了,杨先生要指教的,可千万别笑话我,更别对我发脾气。”

    说完,就用眼睛定定地盯着杨季静。唐伯虎多懂风月的人啊,一看苏杳的眼神,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这姑娘喜欢杨季静。立刻顺水推舟说:“那你坐到杨先生旁边弹去,这样杨先生听得清楚。”

    杨季静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就坐在那儿弹吧,我听得见。”

    苏杳笑笑,便起身取了自己的琴,放在案上。比了比,胸口对着第五徽,调了琴弦,说:“今天弹一曲《长门怨》。”说罢琴声轻灵而起,先是悠缓,接着是艰涩哀怨。曲入正题,苏杳轻启歌喉,唱道:

    雨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宫殿沉沉月欲分,昭阳更漏不堪闻。

    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

    蝉鬓慵梳倚帐门,蛾眉不扫惯承恩。

    旁人未必知心事,一面残妆空泪痕。

    这《长门怨》也是有来历的曲子。传说当年汉武帝宠爱美女卫子夫,冷落了皇后阿娇。阿娇曾经是被汉武帝在金屋中藏过的,如今受到冷落,心中难过,又没有办法,就送了千斤黄金,给在四川的司马相如,让他帮着想想辙。司马相如做《长门赋》,尽说阿娇哀婉思念之情。这篇文章被汉武帝看过,大受感动,与阿娇重归于好。长门的典故就此留传下来,后世许多人为这个曲子写了词。苏杳所唱,乃是唐朝贞观年间刘皂所写的歌词。

    长门宫是汉朝的宫殿,因为阿娇长住在此,后来就成了“冷宫”的代名词。不过只有唐伯虎听明白了,“长门”与“阊门”音同。苏杳所唱“长门怨”,实际上是“阊门怨”,唱的是阿娇的事,诉的是自己的情。这就是“琴为心声”吧?便看杨季静有什么反应。却见杨季静和着琴声,用手指在桌子上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唱道: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这一段词,却是李白填的。一曲唱下来,唐伯虎心里暗叹:“看来这两个人倒是一对儿,不如成全他们两个得了。”

    苏杳听杨季静唱完,停了琴,说:“班门弄斧,献丑了。”

    “你弹得好,你弹得好。想不到青楼之中,还有这样会弹琴的奇女子。”杨季静道,“你要是良家的姑娘该多好?这样我可以给你当老师,好好调教你几首曲子。可惜可惜,你是风尘中人。”

    杨季静这么一说,苏杳就不说话了,依旧低了头,坐到唐伯虎身边。唐伯虎一看,她眼圈都红了,只是强忍着不流出泪来。心里骂道,这个死杨季静真是个呆子,哪有这么说姑娘的?人家坠入风尘也是不得已么,你要是瞧不上也就算了,干吗还拿话噎人家。

    生了会子闷气,还是觉得这苏杳和杨季静在一起合适。想想看,一个逍遥琴士,一个红颜知己,两个人都喜欢弹琴,共同的兴趣爱好么,他们要是在一起了,那可是段佳话。

    想到这里,便还要再努一努,便说:“听你们两个唱歌,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可是缘分。想来这缘分,一半是人工,一半是天成。你们两个人又都这么喜欢琴……”

    唐伯虎喝得有点多,越说越觉得词不达意,索性对苏杳说:“你起开,我来唱一首。”说着坐到苏杳的位子上,抚动琴弦,唱道:

    高厦列明灯,展瑟复张琴。

    柔丝乱弱指,递节赴繁音。

    宾雁难齐布,金星合漫寻。

    相逢且相乐,不惜解罗襟。

    唱完这首,就直直地瞪着杨季静,心说你小子这回总该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再说就成了大白话了――你俩上床吧。

    除了张灵喝多了倒在那儿,大家都明白。祝枝山王宠徐祯卿包括在场的姑娘们,全看着杨季静。杨季静呢?也看着唐伯虎,又看了眼苏杳,说:“我这辈子,有了琴,就够了。喝酒喝酒。”

    要不是这琴是苏杳的,唐伯虎就把它扔地上了。唐伯虎叹口气,唉,妹有情郎无意,这叫什么似儿啊。

    倒是苏杳挺镇静,对唐伯虎说:“唐先生,你不用再说,也不用再唱。刚才你提到缘分,缘分是要天成的。今意,是要我陪你的。”

    唐伯虎争辩道:“可是你们两个琴弹得有多好?太可惜了。”

    苏杳笑道:“这有什么,琴弹得好,什么都不代表。再说,你弹得不也是不错么?”

    唐伯虎嘿嘿一乐,说:“我弹得虽然好,但比起杨兄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其实杨季静心里如何不明白唐伯虎什么意思?看唐伯虎还在勉强,便说:“唐兄你也不必这样。阿娇虽然重新讨得皇帝的欢心,最后不仍然下场很惨,病死在冷宫么?就是那个卫子夫,虽然红极一时,最终也落得一个自尽。可见女人心毒,男人薄幸,是最麻烦的事情,搅和起来,一辈子都拎不清楚。我这人,专心研究琴技音律,不能心有旁骛,所以对男女之事,我敬而远之。”

    这么一说,大家真都没话了,一个个低了头在那里喝闷酒。看气氛沉闷,杨季静又说:“今天我有点喝多了,话多,把大家的兴致都搅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先告退吧。”

    说着起身就要走。唐伯虎拦他道:“杨兄,女人是女人,喝酒是喝酒,我们可一点都没不高兴。”

    杨季静哈哈大笑:“我的确喝得头疼,改日给大家赔罪,我请你们吃饭。”说着不再客套,就出门去了。祝枝山和唐伯虎赶紧起身,把他送到门外,唐伯虎还一个劲儿念叨:“杨兄啊,女人有心毒的,男人也有薄幸的,可你不能因噎废食,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

    杨季静说:“我没因噎废食,我就是胃口不好,不想吃,吃不下。”说完又笑,拱拱手,消失在夜色中了。

    这一头,祝庆要送喝多的张灵回家。张灵东倒西歪,不能走路,祝庆搀着他走,挺费劲。攀桂楼的老板一看,以为是要散场子了,赶紧追出来,正好遇见往回走的祝枝山和唐伯虎。他一把抓住唐伯虎的袖子,说:“二位先生,你们可别走啊。还有东西没给我呢。”

    唐伯虎笑道:“谁说要走了?我们去门口送朋友。我们还没尽兴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