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盗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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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打瞌睡那地方,就是祝枝山家的后墙根。墙里面是个花园,种了不少橘子树。这时节已经到了夏末,那橘子都挂在树上,虽说还酸吧,但模样也煞是可爱。就有那小混混走过,想翻墙进去偷橘子。午后人少,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没想到到了事先踩好点的地方,看着墙根儿这睡着一位,没法弄了。

    几个小混混仔细打量唐伯虎,看这位穿得破衣拉挲的,觉得可能是同道中人。其中有个最小的,也就六七岁的小孩儿,试着捅了捅他,把唐伯虎给捅醒了。唐伯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小孩儿就问他:“你吃午饭了么?”

    唐伯虎摇摇头。

    小孩儿就问:“那你饿了么?”

    唐伯虎点点头。

    小孩儿继续说:“你想吃橘子吗?”

    唐伯虎说话了:“当然想,你有啊?”

    小孩儿一乐:“我没有,你背后这墙里有。”

    唐伯虎站起来,打量这墙,不高啊,能翻进去。

    唐伯虎就问那小孩儿:“你的意思,是咱们翻进去偷橘子?”

    别看这小孩儿小,却是人小鬼大,正色道:“怎么算是偷啊?这橘子就是我家的,不过还没熟透,所以我爸不让我摘。这不,我答应朋友请客吃橘子了,所以,只好从这墙上翻进去。你运气好,见者有份儿。”

    这小孩儿的意思,是想哄唐伯虎先进去偷橘子,要是有人看守呢,大家就四散奔逃,让唐伯虎一个人顶缸。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这位兄弟你运气实在太好了,赶上吃橘子了。”看起来,这最小的孩子,是这几个人的头呢。

    小唐这些日子读书苦,所以智力不是很发达,加上刚睡醒,还晕着呢。小孩儿这一番说辞,他竟然信了。

    小唐说:“好啊,既然你请客,那咱们就都进去吧。”

    小孩儿没想到这哥们儿这么好哄,嘿嘿一笑:“那你先请。”

    唐伯虎点头,转身双手扒住墙头,一纵身就上去了,接着“咣当”一声,跳到了院墙里面。

    然后呢,半天,没动静了。

    外面那小哥儿几个,既不见有人喊捉贼,又不见唐伯虎招呼,不由得心下狐疑起来。那小孩儿等了半天,试着问:“那哥哥,你吃上橘子了么?”

    唐伯虎在里面答应:“吃上了,随便摘,没人看着,而且,你家这橘子早熟啊,都甜透了。”

    为啥唐伯虎在里面半天不吭声啊?原来小唐这时候虽然脑子慢,但也不是想不出就里来。他从墙上往下跳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上当了。不过当时动作已经做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按理说这么一大屁墩儿,应该疼得呲牙咧嘴才对,但小唐竟然没觉得疼。

    这事儿就得归功于祝枝山了。原来这祝枝山,早就知道自己家后墙矮,容易招人偷橘子。可祝枝山也是暗坏的家伙,他不想着把墙加高,却在墙下面挖了一土坑,既能用来积蓄雨水,还能用来防贼。幸好这些日子没下雨,加上气温比较高,所以土坑里水不多,但到处都是稀泥。小唐一屁股摔下来,不偏不斜,就坐在了那堆烂泥里,疼是不疼了,可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脏,不仅脏,闻着好像还有点臭。

    唐伯虎坐在坑里就生了气,心说今天够倒霉的,迷路不说,还被一小孩儿哄骗坐到了烂泥塘里,这事儿不能算完。所以他挪动屁股,坐到了泥坑边儿上。等那小孩儿在外面问,他就说,橘子好吃,随便吃。

    那小哥儿几个果然上当。小孩儿被大孩子先托上墙来,一跃进了坑,接着那一连串的小混混儿,一个个全跳了进来。把个唐伯虎看得哈哈大笑。那小孩儿从泥里站起来,埋怨道:“你这人也真是的,明知道是个大坑,也不提醒一声。”

    唐伯虎拍着巴掌道:“跳坑多好玩儿啊,我就喜欢看别人往坑里跳!”

    一干人等坐在泥坑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唐伯虎只管笑,声音一大,就把人招出来了。就看一个胡子拉茬的六指儿,全身一丝不挂,光着就从屋里跑出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抓贼抓贼。”

    这一下可把那几个小混混惊着了,站起来就往外翻,一瞬间跑了个干净。就剩下唐伯虎和小孩儿两个人。那小孩儿个子矮,进来的时候是别人给托进来的,出去没人管了,怎么也爬不上去,急得直喊唐伯虎。唐伯虎才不管呢,只是笑。转眼间,祝枝山就跟小旋风似的来到了身前,一看唐伯虎,俩人都愣了。

    祝枝山愣的是唐伯虎一身臭泥,怎么会在自己家后墙根下坐着。唐伯虎愣的是,这祝胡子怎么了,干吗光着?难不成是刚从老婆床上起来。

    俩人愣了片刻,都指着对方狂笑,倒把那小孩给笑傻了,心说合着这二位认识,故意做局,把我给装里头了?

    还是祝枝山先止住了笑,说:“得了,有前门不进翻后墙,赶紧,先进屋换衣服吧……”他指着那小孩儿,问:“这孩子是谁啊?”

    唐伯虎拍着小孩儿的肩膀说:“这是我朋友,叫什么来着……呃,我也是刚认识。”

    小孩儿生怕这俩哥把他当贼给捆起来,赶紧大声说:“我叫王宠,字履吉。你们别误会,我可是读书人。”

    这回唐伯虎和祝枝山不吭声了。为什么呢?因为王宠这个名字他们听说过,外面有卖王宠的画儿的,画的全是仕女,漂亮姑娘。他们一直以为,王宠是个大人,不是老爷子吧,至少和自己年龄相仿,没想到是这么个小屁孩儿。

    祝枝山咳嗽了一声,说:“那得了,既然都是读书写字儿的,赶紧都回屋吧,咱们三个这形象,光天化日的太不好了。”

    说完就往回走,小唐和王宠在后面跟着。一个光腚,两个泥人儿,摇摇晃晃进了屋。唐伯虎还问呢:“胡子,大白天的,你这一丝不挂,是干吗呢?”

    祝枝山说:“还能干吗啊?这不画画挣钱么。”

    唐伯虎奇怪:“画画干吗不穿衣服啊?”

    祝枝山嘿嘿乐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光着,画得快,有灵感。裸体创作,情绪调动充分。而且,有人画合一的感觉。”

    唐伯虎“哦”了一声,敢情祝胡子喜欢在家光着干活,也就是当年没有“行为艺术”、“先锋艺术”这些个词儿,要是有的话,那祝枝山还算是先驱呢。

    唐伯虎在后面叹口气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这意思是挤兑祝枝山呢,就是连身衣服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祝枝山听了,回嘴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意思是,谁说没衣服,我穿你的不就得了。

    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倒是王宠不知道他们俩底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个人都洗了洗澡,换好衣服,坐下来喝茶聊天儿。祝枝山找了半天,还真没六七岁孩子穿的衣服,只好把自己的大袍子给王宠套上,这下,王宠就像个不倒翁似的。他倒也不见外,往椅子上一坐,问了祝枝山和唐伯虎姓名,赶紧拱手:“哎呀久仰久仰。”

    唐伯虎就问:“王宠,你这屁大点孩子,不在家好好读书,没事儿在街上混什么啊?”

    王宠说:“这可不赖我,是我老师把我给赶出来了。我又不敢跟家里说,所以每天早晨,还得假装出去上学,在外面鬼混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假装放学回家。这不时间长了,就认识了那帮不良青年,偷橘子了么。”

    唐伯虎就又问:“那你老师为啥赶你啊?”

    王宠说:“还能为什么啊?为了感情呗。”

    一句话说得唐伯虎和祝枝山差点没从椅子上坐地上去。唐伯虎说:“你屁大点孩子,啥感情啊?能把你老师给逼急了?”

    王宠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别看我岁数小,可我早熟啊。我爱上我师娘了。我和我师娘好着呢,我们老师不在的时候,她没事儿就抱我坐她腿上,说要我给她当儿子。你说这搂搂抱抱的,能不日久生情吗?”

    唐伯虎和祝枝山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样的八卦简直太牛太神奇了,就接着问:“那后来呢?”

    王宠说:“我也没什么特长,就画了张画,画的是我师娘……我师娘可是美女来的。不过,可能是这张画太暴露了吧,而且我师娘粗心,把画放房间里,让我老师看见了。老师一追问,师娘害怕,就全给招了,结果老师暴打了我一顿。我个子小,又打不过他……反正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师娘。”

    这时候,祝枝山的老婆李姑娘正好来给他们的茶碗续水,祝枝山赶紧对李姑娘说:“媳妇儿啊,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这不用你操心。”

    唐伯虎就嘿嘿乐,问王宠:“你老师就这样把你赶出来了?”

    王宠说:“那次也没有。我老师把我给打哭了,我就说,我再也不敢了,他才饶了我。可是后来……我又爱上我老师的女儿了。”

    唐伯虎一口茶“噗”地喷出来,祝枝山则是被茶给呛着了,一个劲儿地咳嗽。

    唐伯虎说:“你连你师娘都见不到了,怎么还能见到老师的女儿?”

    王宠说:“这种事儿,要是想见了,谁还能拦得住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长得也就是一般帅吧,可就是招女人喜欢,老的小的都喜欢。我老师女儿比我大两岁,没事儿就绣个手绢儿啊什么的给我,全是鸳鸯戏水。那你说,我能不再给她画张画么?我就又画了女儿,还是美女的样子,还是很暴露,还是让老师发现了。这次老师不饶我了,就把我给赶出来了。”

    这王宠在那儿吐沫乱溅地吹着牛,把祝枝山给说紧张了,小唐在旁边倒是很喜欢,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是一路的,以后要是出去玩,带着他倒是很有意思。可惜,就是小了点,带着这个小不点去烟花柳巷,会被人笑话的。

    哥儿仨在那东拉西扯着,唐伯虎就问:“小兄弟,你那个倒霉的老师,是谁啊?”

    王宠说:“他叫蔡羽,字九逵,也是个写字的么。”

    祝枝山和唐伯虎就都不吭声了,蔡羽他们都知道,是书法家,字写的没的说,自幼丧父,跟着母亲,是苦孩子成功的杰出代表。可惜了,熬成名了,却被这个小东西搅得天翻地覆的。

    唐伯虎想了想问:“那以后你可怎么办呢?到哪儿学习去呢?”

    王宠道:“好办好办,我老师揍我那是一时生气。其实呢,我还有个哥哥,叫王守,字履约,也在他那上课呢。我哥是一老实孩子,就和我商量怎么办,后来呢,还是我自己出的主意,叫蔡老师把自己的书馆搬到家外面去,这样我就既见不着我师娘又见不着他女儿了,连女人都见不着,咱不就能安心学习了嘛?我哥已经把这主意跟蔡老师说了,蔡老师也同意了,毕竟多教一个学生多挣一份钱,谁能和钱有仇啊。他家在太湖西山,有个老屋,准备过几天就把学馆搬过去呢。”

    一提太湖西山,唐伯虎又想起那徐缙和王素兰姑娘了。想起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啊,不由得叹了口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