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呢?清子问着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正视眼前这些「家人」的脸孔了?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如此漫长的时间,足够忘记当初的执著了么?尤其是在…早已失去的现在。
轻而缓且稳重得当的脚步丝毫没有发出奏音,清子小步的朝着他们走近。直视前方的脸对上鄙夷、愤怒、仇视及冷漠的目光,她一笑淡之,却面对着那一道歉疚的眼神耿耿于心。
该道歉的人是我呐。她在心里咕哝,虽然曾经去爱、去努力了,却也是构架在私心之上的林林总总。道不得是他的错,一切皆因我而起。
“失礼了。”
她坐上了软纱单椅,因下落微垂的头在坐落一刻又抬了起来,秉凌的视线一如她的名字那样清透、森然。
即刻开了口,她道,“请说。”
胸有成竹亦无所畏惧的神情着实的令柏木昌等人心底咯噔了一下。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决然的清子,那双像要吞噬一切阻碍的焦桐色的眼睛就如被炼火焚烧而尽后的死寂,什么都没有,与之相对,似乎谁也无法逃离那种荒绝的境界。
这就是森泽家曾经最自豪的、最抱以厚望与期待的继承人候选之一的「森泽清子」。
一股高气压扑上身来。
“放肆!”小笠原智雄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肝红色的脸上尽是狂躁,“谁允许你坐下了!?”
“父亲大人。”她毕恭毕敬的称呼那个男人,“我想这位置是为我而设,为了这个在你们眼中已成为「罪人」的我而摆放。只有我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不是么?”
只有我。她在心里重复着。
场面又是一静,小笠原智雄略显呆楞的注视这个完全不曾了解过的清子。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几乎同一时间,在清子面前的几位男性都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小笠原夫人真是观察入微。”柏木昌率先回了神,作势般的鼓掌至鸣,“那么老朽也不绕弯子。请你把祥子的所在地奉告。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你说是吗?”
精练的眼睛咕溜溜的打量着清子,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找出一丝破解的生机。
“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挺直着腰板回视着柏木昌不甚善意的眼光,清冷的语意流露不出任何的波动。
“清子!”因为柏木昌的镇定,小笠原智雄也稍微恢复了些许底气,却也只是更为的愤怒罢了。
“祥子捅出了这么个大篓子,闹了如此可憎的笑话,作为母亲的你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作为小笠原现任家主,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延续下去!”
“那么,失礼了,父亲大人。”她道,“是我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
“父亲大人,请您息怒。”坐在一旁的小笠原融连忙拉住想要站起身来的小笠原智雄,“清子,你也顾及一下长辈们的感受吧。好吗?”
末了他却发出恳求的叹息。
他已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再是他的妻子、小笠原家的夫人,只是作为祥子的母亲而来。
小笠原融自然明了不被当事人接受的婚姻有多么的痛苦,祥子是他的女儿,他同样心疼那个孩子这些年来的艰苦,但他无法抛弃「小笠原」这个家姓。并不是他贪图荣华富贵万贯家财,说来也只是自小受到的教育令他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从出生的一刻就被剥夺的感情。
“我很抱歉。”
清子的态度软化了一些,这似乎让柏木昌与小笠原智雄看到了希望。
「她仍旧在乎与小笠原融之间的夫妻情谊。」这样的想法几乎让两位老者咧开笑容。
清子自然没有忽略这些。
“融,祥子也是你的孩子,难道你就眼睁睁的让她在外面吃苦受累?”意识到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柏木昌开始施以怀柔政策,“想想,一个从未接触社会险恶的孩子,流落在外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就不得了了!而且据我所知,祥子没有学过任何的防身术,仅仅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啊,多危险的事情,你说是吗?”
看到小笠原融低下头沉默不语,侧面一幕凝重,柏木昌更是趁热打铁的逼迫下去,“那位福?家的孩子也是呢。生得如此清秀可爱,要是被坏人盯上了,可就出大事了。我听说融也很中意那孩子?对疼爱的晚辈一定要好好教导、保护,这不就是作为长辈的义务?如果实在喜欢得紧,可以常常见个面、吃个饭,共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
一声嗤笑被柏木优压在喉间。
他站在柏木昌的身后,除清子外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脸。若是看到,也猜不透那张笑脸下的含义吧。但清子分明看得清楚那孩子眼中深埋的讥讽与无力。
你也到极限了么?优。她暗暗一声哀叹,可惜的是,你并不如祥子那般幸运呢。
所以你总是…欺负那样的祥子吧。
“融。”小笠原智雄厚实的手掌搭了上去,他垂落的肩膀看着是那么的颓然,“你也该为孩子的将来着想。一时之气、一时的错误选择,可是会毁了祥子的一生。”
对任何人从不温和、柔软的小笠原智雄此刻却已经无法保持原貌的对「家人」圆滑起来。
“我…”
“不要说了。”清子一声打断,“没有那个可能。”
室内一度寂静。
“无论如何,我不会把祥子和?巳交给你们。她们现在很幸福,这就够了。”
“你!?”
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小笠原智雄倏的站起向前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小笠原家的夫人!除此之外你…”
投掷而来的慑人的目光堵住了小笠原智雄接下来的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汗意湿了一身。
“除此之外,我是「森泽家」的孩子,父亲大人。”
连一向淡然的柏木优都怔住了。
“清子…”小笠原融唤了她。
“什么都别说了。”唇边溢出的血丝与脸上的五指红印让平静的清子更显娇弱,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种视觉上的假象,“赌上「森泽家」的一切,谁也不许动我的孩子。?巳也是我的孩子,请记住这点。”
小笠原智雄在那道极具魄力的眼神下不自觉的后退了,接着跌坐回座位上,惨白着脸。
他想要咒骂自己的哆嗦与惧意,却已在清子的气势下失了言语能力。即使在这之后过了许久,回想起来时仍旧让他愤怒与颤抖,打心里生成的恐惧怎么都化不开。
“…这是那位和你有过一段「风闻趣事」的现任家主给予你的权利吗?”
柏木昌冷笑。
小笠原家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在日本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论财势、权势、家世,放眼看去再无其他家族可以比拟。柏木家虽然在这些年渐渐走上正轨,但若不是因为戴着「小笠原亲家」的高帽无形中给了他不少方便,他想任他辛劳一生也难以达成如此成就。
从一个败落的家族带上繁荣的前茅,即便他有精明的头脑与干练的手段,但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也难保不会被那些贪婪无比的血虫们啃得滴血不剩。
――要知道,越有能力的人越会被别人排挤。
若不是有小笠原家…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稳守这一份最大的权益。
听闻,清子的眼睛几乎眯成_4460.htm了一条缝,却丝毫掩饰不了其中隐含的风暴。
连在一旁的小笠原智雄与小笠原融都变了脸色。
“啊,曾经从某位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不堪登堂的小道消息。”忽略那道赤灼的视线,他继续说道,“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失礼,但还真是让人有些…”
“如果您不想死的话…”
清子的嗓音倏的黯哑起来。
“如果您还不想死的话。”
她似乎在陈述着一个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决定。
而话语道尽时所带来的强力冲击,除了怔然外,柏木昌等人的意识已然不知道该让身体如何反应。
将清子带来的途中,柏木昌的保镖们偷偷用携带电话通过邮件告知了清子与会面之人的各细节的详细信息,他与小笠原家的人商讨、推敲得出屋子里的那一位便是森泽伶,是一个在任何方面下都具有相当威胁性的存在,除必要外,万不能正面冲突的「森泽一族」的现任当家。
他知道清子缘于那个家族的血脉,但从未、丝毫看不出她的暴戾之气,他猜想,或许因为如此,「森泽」家才答应把当时最受宠爱的女儿外嫁给小笠原家的下任继承者――融。
在后来,虽然他一度为「最自豪的、最抱以厚望与期待的继承人候选之一」感到不解,也从各渠道获得的信息里了解到那个家族的行事作风,明白性情太过温和的清子绝对不适合、不能胜任那个可算是呼风唤雨的高位,却怎么也打探不到为何清子在那个时间享负盛名、被「森泽」一族所有的人崇敬与爱戴。
但现在他开始懂了。
――这个一直善于隐藏自己的女人比任何明刀亮枪更为恐怖。
柏木昌几乎都要颤栗了。
“清子…你…你怎么…敢…”
小笠原智雄的牙眼看着都快嗑到唇上了,那失了颜色的肉块。
“清子…”
融亦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已嵌入修罗戾气的熟悉的脸――却是那么的陌生。
“门当户对。”清子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空谷传来,悠悠贯耳,“自古以来,这都是贵族、上流阶级或是一些古老部族所默认的规矩,无非不是巩固家族的地位与延续优良的血脉,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这样的状态。父亲大人,柏木先生,我soudu.org和融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这样的形式却不是必须,至少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清子口中的叹息轻的无人听清。
“祥子不是小笠原家唯一的孩子。”
她的眼中映入一张张惊惶的脸。其实都知道了,在这里的所有人。
无声的却只是笑了。
“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有了继承人的雏形,想必也是下了苦心培养吧。这样就…”
“清子!”惶恐的融连忙打断她,“没有什么「继承人」!不,除了祥子外没有「别的继承人」!你千万不要误会!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
“任何人可以否认那个孩子的存在。”清子喝阻道,“只有你不可以。融,那是你的孩子。”
清子的话宛如巨石一般砸在融的心口。
颤抖的齿啮得老紧,小笠原融哽了一肚子的辩解却也知道多说无益。
――事实就是如此。
“门当户对也就代表着相互牵制,除了双方获得更大的利益外,也在无形中控制了对方。在小笠原家与柏木家之间,自然也存在了这样的关系。小笠原本家直系后代向来人丁单薄,想当然引起了其他分支的贪欲,这素来已久。而柏木家因前几代当家不济走向了衰败,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其他家族的攻击,这其中也包含小笠原家的权握。柏木先生能在繁盛之年与小笠原家攀附上,也不外乎这个家族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左右臂推动家族的延续,站在顶点的家族是最容易被人蓄意图谋的。”
“当初的我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棋子。”
“森泽家…一个白昼立于明,黑夜立于恶的,具有双重身份的家族是大部分名望家族最想要得到的保护盾吧。”
她淡笑的看着小笠原智雄与柏木昌越来越凝重的脸,顿了顿后再次启口,“按之前的说法,我同样也是牵制小笠原家的关系者,也同样,是给小笠原家带来利弊的源头。”
“你这算…什么意思…”
小笠原智雄愤恨的瞪着眼前这个异常陌生的女人,理智仍旧阻止着他做出任何行为。
柏木昌亦是如此。
“很简单。”清子缓下了语气,“让祥子自由。至于继承人,我愿意将外面那个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如果那位母亲坚持要过来,我也同意。若要我离婚也可以,为了弥补在那件事上对祥子纵容,在我有生之年,「森泽家」将还是小笠原家坚硬的后盾。至于柏木家,我想经过这些年的推助,即便不与小笠原家联姻,两家也都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也是该让孩子表现的时候了。”
清子看了看优,对方旦笑不语,“我们都有了非常优秀的后继者,该知足了。”
语毕,清子也不待他人反应、回应,径直站起身走向门口。
“三天后我会回来。”
柏木优即刻跟了上去。
“清子?”融连忙叫住她。
清子站住了。
“…你后悔吗?”
没有指明,清子却明白,“不,永远不。”
――道歉在选择之后毫无意义。
她在柏木优的带领下离开了这个用尽她一生愧疚的战场。
三天后,小笠原智雄召开了记者会,对外宣告了另一个孩子会成为小笠原家继承人的事情,祥子的事情却只言不谈。与此同时,柏木昌亦对外表态了会在两年之内将柏木家交托给柏木优的决定。
一场风波在不知不觉中就落了幕。
再过了几天,在成田机场。
“母亲…”祥子紧紧的抱着清子,久久不愿放开。
“感觉真像要嫁女儿,又开心又难过的。”
清子轻轻推开些许距离,刮了刮她哭得通红的脸。
“母亲!”
然后清子再次狠狠的把她抱紧。
祥子也回抱了她。
?巳这边亦是同样情景。
“如果我幸福你也会感到幸福的话,那就在我离开后更幸福一些吧。我等着。”
在另一旁的圣对着唯一前来送行的佐藤神说道。
对方看着她,笑了笑只说了一声他会努力达成她的愿望。
蓉子的家人并没有被告知,这是蓉子的决定。她说她不想节外生枝。其他人拿她没办法,也知道她这样做确实是明智之举,难为的只是她或许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与家人相见。
――这位坚强的女性总要作为标榜让人心疼。
事过境迁后,江利子常常不忘拿这件事来调侃她。
当广播告知着登机的时限就要到来,我们故事里的主角才依依不舍的挥泪告别了亲人们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而在临登机的前一刻,她们给友人们发了一份告别函――让我们再见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