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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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皓月高悬,极透亮,仿似圣母玛莉亚那充满慈爱的目光,为他们或者是她们指引着道路。

  ——如果没有那朵云。

  祐巳的父亲从一幕信任与温和表情的清子手上接过电话,道了声谢,手指微微捏紧了话筒,感觉着空气里流动的僵着,还有自己的不自然。

  “…伯父?”稠浓的气氛下,电话那端传来祥子怯懦的声音。

  当祥子听到小笠原清子对她说,祐巳的父亲想要与她谈话的瞬间,她似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耳朵里嗡嗡有些声响,震的她稍是晃了晃神。

  要谈些什么?又必须要谈些什么?她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坦白?如何再一次伤害了心爱的人的家人,她又该如何抚慰?又能如何抚慰?

  她慌了,更深刻的了解到自己身上所担负的罪有多么的沉重。

  “是。”祐巳的父亲接过话,“方便谈谈吗?”

  “没有不方便…伯父有话请直说。”

  祐巳的父亲顿了顿,紧绷的颚下缓缓蠕动的喉结证实了他正在清理着自己的嗓子,而这一举动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稍稍宽心的笑了一笑。

  他似乎比祥子更为紧张。

  ——这是羞涩的征兆。

  而羞涩正是好的开端。

  “你…你和…祐巳…那个…最近…过得还好吗?”

  喘了口气,支支吾吾大半天,却换来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但在祥子听来,这比任何安慰都来得温暖。

  “是,我们都很好,请不用担心。伯父和伯母最近可好?祐巳…和我…都非常的挂心呢。”

  不曾察觉自己相当激动的祥子,她的脸色微微掺着异样的红,站在她身边的她们从捏了一把冷汗到不明所以,再从她的说话内容慢慢推敲,而后恍然大悟般的舒下心来。

  再瞅了一眼沉浸在突有喜来的情况下的祥子,众人暗暗的吁了口气。

  ——看来情势已有所回转。

  念此,笑意便爬上了悄然放松下来的脸。

  “该怎么说呢?”祐巳的父亲干笑几声,“我们都…非常想念祐巳,也想知道…你们…是否有认真考虑?关于…关于那件事情的发生…”

  祐巳的父亲的说法很是隐讳,但祥子与他身边的人都听得明白,该来的终归会来。

  祥子突然的安静与褪了红润的脸鲜明得很,连同带起了其他人的焦虑与凝重。本是平缓的心又被揪起,疼而抽搐,她想或许是被抓勒成结的衣服所传来的痛感,只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独自难堪。

  在运转着常规思维的人的眼里,同性相恋本就带着黑暗的色彩,渐渐的也就形成了一项不容于理的罪状。依年岁还属于孩子的她们来说,不逃避的坦然回望,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与旅程,这其中需要的勇气与承受力,远远要比哀默沉重得多。

  伤害不是想就能烙落的,却也不是不想就能避免的,他们了解而无法表达。

  「真是软弱啊。」

  祥子奚落自己。

  “对不起。”黯淡的玻璃珠子对上那双温暖的琉璃,受热般的让暖和泛开,“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对您说出这句话,但我也只能用这一句话回复您。伯父,也代我转告伯母,小笠原祥子郑重的向你们表示歉意…”

  “不,祥子,你误会了。”那方连忙打断,“我并没有…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已经不是那样了,请你相信,好吗?”

  喉咙一紧,祥子哽住了。

  她不曾以为祐巳的家人会这样轻易的原谅她们,也做足了心理准备承接他们的激烈指责,却不料想长辈们盖头而来的不是怒叱谴责,而是关怀与温柔,这让她情何以堪?

  再接着,那挣扎着顾及自己不愿让年轻的她受到伤害的怯声问句,让她更是惭愧的不知所措。

  「您应该指责我。」祥子暗忖,愤愤难忍,「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的人,应该受到您的责罚。不只是你,包括伯母,包括祐麒,包括我的父亲与母亲,包括被我连累的所有人,你们都可以唾弃我,可以厌恶我,可以排挤我,但请不要用你们的温柔将我身上的伤与罪揽去,这不公平,于你们于我,都太不公平了。」

  就在祥子不停的责备自己的同时,电话那头再响起了温厚的声音。

  “祥子,说实在话,对于你们这样…我还是很难接受。但是呢,但是呢祥子,我没有办法讨厌你,虽然很气愤你带走了我们的女儿。我也曾告戒自己,要去憎恨你,要丢弃对你的喜爱,这样才能够坚守自己的立场。幻想着总有一天,或许总有那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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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你们会知难而退,然后我们大家都能回到原位,也许还能回归从前的生活。只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作法,在漫漫的等待中,带来了这段寂寞也难耐的隔绝。”

  说到这,他的脸色不免灰沉,微怔的样子似是将注意力投向了他处。

  他想起祥子频繁来访的前期,有一天的晚餐时分,祥子举止极尽优雅的轻提银白色的细长汤勺,将倒入汤里的些许调味的佐料搅拌均匀,微启柔润盈盈的朱唇,对祐巳讲解上流社会中喝汤的方式与必要注意的烦琐细节。她说话的速度不快,缓急有序,轻重稳捏,微阖的眼皮略是下垂,整张脸焕发出柔和的慈爱,像极了在圣颂经纶的玛莉亚。

  ——这女孩儿多么的迷人啊。

  当时的他楞住了。

  这样漂亮的女孩儿是祐巳的姐姐,等同于他的女儿,多么令人振奋与欣喜的事情呐。当晚就寝前他和他的妻子谈起他们的女儿,还有祥子的到来,他的妻子热烈的回应了他的这个话题,却也告诉他一件他没有注意到的重要之事。

  ——每当话题触及到祥子的家庭,她看起来就非常的寂寞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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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们夫妻俩于那段时间常常在祐巳没有开口前提出让祥子到家里坐坐,满怀亲切。所以,在日常亲密的接触后,他们隐隐发现了祐巳与祥子的感情趋向,却无法对这样一个寂寞无助的孩子说出“不”这个字眼,仍是保有一丝侥幸心理,这是纵容。所以,他们清楚的明白,一切将不能挽回。

  自那件事情之后,接下来的责任与后果,该是他们与两个孩子一并承担的。但他们却在确认真相而气血冲头的羞怒下,忘记了原本的初衷,抛弃了这个孩子。

  也许,带上了罪的,是他们而不是她们。

  又或许,是他们一起犯了罪。

  ——怎样都好,谁都不该再继续逃避。

  “祥子,你恨我们吗?”

  “伯父!?”祥子惊呼,“为什么这么说!?这与您或者是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们的任性而为!”

  “我有责任,祥子,我不能说这是谁的错,但我们都有责任去承担这个结果。”他听到对方轻微的抽气,赶忙说道,“别打断我,千万不要,让我把话说完。”

  祥子在那头吸着气,不作声。

  “祥子,是我们的私心纵容了你和祐巳的发展。我和内子,一直在努力为你营造一个温馨的环境,想让你在这里感受到一个普通家庭该有的氛围。”

  说到这,他歉意的看了看神色一黯的小笠原夫妇,启口继续说道。

  “有时候我在想,即便在察觉那时就阻止你们的往来,却也晚了吧?正是因为确定了这样的关系,祥子才常常来我们家作客的,不是吗?你是想更了解祐巳,更了解祐巳的家人,想从我们身上找寻可能性而来的吧?当然,我不否认你是真心的想要与我们来往,单纯的动机还是有的,就如同你对我们这个普通家庭的喜欢,是纯粹而干净的,我相信,我相信你,祥子。”

  他又想起某一天,在吃过晚饭后众人围聚在客厅里教祥子削苹果的乐事。

  他想着祥子危襟正坐的盯着苹果无从下手的苦恼与羞愧的模样,想着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水果刀与那只圆润可口的苹果向他们求助的腼腆模样,想着她一寸一寸的削开果皮的谨慎模样,想着似乎她终于完成了一件举国大事而兴高采烈的模样,想着她小口的啃食第一次亲力工作后的成果,那一脸的幸福模样。

  这么一个富贵家庭的千金大小姐,行为举止再如何的优雅,缛节礼仪再如何的规范,也不会比这一刻像个孩子般开怀更让人感到高兴的事了。

  然而,在感觉被背叛的一刻,他们才深刻的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喜欢这个女孩儿,也多么的了解自己早已把她当作是自家女儿看待的心情。

  ——失去的,真的不仅仅是一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原谅了你们…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们,孩子,我一如往昔的喜欢你们。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回家里来看看吧。”

  微弱的抽泣声渐渐变得明晰。

  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尔后一笑,其中道不尽的心疼与苦涩却也只有他们能懂。

  “…真的…可以吗?”

  那端的抽息更浓重一些,与那份隐忍。

  “真的,我从不骗人。除了在祐巳小时候,我告诉她不乖的孩子要嫁给老鼠做新娘之外。”

  那方笑了起来,一扫阴霾。

  这头的人也禁不住笑意,咯咯作乐,忍不了一声无奈却也轻松的叹息。

  忽然,他听到那端透来的低低的交谈声,心脏莫明的突跳起来。

  “爸爸,我是祐巳。”

  “…祐巳?”obooko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爸爸…你还好吗?”

  祐巳说话的尾音带着轻颤,她十分的惶然。

  “没什么不好,祐巳,真的。”他如证明一般的加重了语气,脸上憋了一抹润泽,“爸爸和妈妈过的都不错,祐麒是个好弟弟,承担了许多事情,也一直代替你来照顾我们呢。”

  “爸爸?你知道了?”祐巳又是惊讶。

  “不要小看爸爸噢,你们可是我的孩子,小脑袋瓜里会想些什么爸爸比谁都清楚。”他发觉自己又再一次的陷入回忆中了,感慨的摇了摇头。

  “打比方说,祐巳当初捡了一只受伤的小鸟回来,却考虑着应该先给小鸟包扎还是应该先给小鸟喂食?而你的想法是,你怀疑小鸟受伤找不到东西吃而饿坏了?”

  “啊!爸爸不要提这种事情啦!”

  “还有呢,还有呢…”

  看着自家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与自家的女儿嬉闹起来,祐巳的母亲笑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发现小笠原夫妇脸上亦是同样的宽慰神情。

  “看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祐巳的母亲捧起尚还带着温度的茶壶,在以乳白色为底的印着红粉带金蔷薇花的茶杯里注入新的红茶,絮绕缠绵的温香甘甜一缕缕的扑鼻而来。

  “好象是呢。”

  小笠原夫妇会意的坐回沙发,一手握着杯耳,一手托着同样是乳白色的茶托,浅啜温润的茶水,然后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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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与女儿笑闹的那一位身上,说道。

  “这样就好。”

  祐巳母亲也一同望过去,松懈的语气隐含着不易察觉的空寂。

  “你…不去和那孩子说说话?”

  “不需要了…外子他能够这样,已经足够。”

  她怔了怔,略显尴尬的继续。

  “刚才,外子他失礼了,请不要责怪他,他总是这样心直口快。”

  一想到她的丈夫在谈话时涉及到的祥子的处境,祐巳的母亲煞是有些尴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她又是一声叹息。

  “不,福沢先生并没有错。那是事实。祥子在本家,自七岁开始便也不再得到家庭的温暖。虽然我是尽力了,但远远不够。这对那孩子来说,太残酷了些。生为小笠原家的继承人,她过得相当辛苦。”

  “不要难过,小笠原夫人。”祐巳的母亲拉过她的手,“正因为有您这样一位好母亲爱着她,祥子才能成为这么出色的孩子,她值得你感到自豪。”

  “是。”含泪带笑的小笠原清子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

  坐在一旁的小笠原融只是看着她们,眉宇间透出一丝忧郁。

  「事情这样就能结束了吗?」他倚靠着柔软的沙发,暗忖,「父亲和柏木家,会这么轻易的就放手吗?现在的他们仅是到处搜查两个孩子们的行踪,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也太不符合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性格了。还是…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却没有让我知道?」

  小笠原融苦思着却得不到答案。

  那一晚,在祐巳的父亲满怀不舍的挂上电话后,双方再次寒碜几句便也就散了。当门外等候多时的黑色豪华轿车驶远后,福沢家的门稳稳的合上。

  数分钟过后,另一辆黑色的车子驶离了一直停驻的角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