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总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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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登乐尔那里,我出了汗,登乐尔握我的手时。我随口说“有汗,臭的。”他抬到鼻子前嗅:“不会。好香!”语气温柔。我蓦然想起绮君,终于明白我不经意的举动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无意中看到从前侍郎宅子里的旧家具流落到边关的旧货店里,其中一件是那梳妆台,打开,里面的净灵石还在,但已经碎成粉末,我唏嘘,想把它买下来,商家开了很高的价,他说这净灵石为修佛还生之物,用过一次则碎裂,并成粉。我见他如此识货,便问:“修炼出这种石头的人,一定成佛吗?”店主虔诚道:“那是活佛。”我不理解为什么我见到的厉祥像恶魔比像佛更多。

    大规模战争暴发,我设下一个局,让龙婴和沈虞孙两翼抄季禳后路,我成为吸引正面战场火力的饵。为了节省物力,我垒起尸体当工事,并且没有及时发兵支援一支被围的队伍,那队伍里最后只有一人力战而出,出来后说:“我原来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对,我打过这个某某战、打过那个某某战,但战友们也都打过呀,我跟他们比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剩下一个人时,忽然我觉得自己从前那些事情都了不起了。那么多恶战都打过,我就是个英雄、就是个好汉!我够格对付他们全部兔崽子!所以我不怕!就算战死,我一辈子都没窝囊过,够格轰轰烈烈的死一场!”

    幸而他没有死,最后时刻我解决了重点敌人,挥戈增援,围困他的残敌溃败,他活下来。

    那一场大战,死者以万计,伤兵难计算。

    我想起从前凌玉跟我说的一个故事:猎人举起枪,瞄准一只猴子,猴子突然说:“如果你打死我,那么你母亲会死;如果你不打死我,那么你父亲会死。”然后转头继续吃香蕉,你会怎么办?

    仍然相信父母也许在什么地方活着的我,不希望杀亲的罪加在身上,所以左右为难。但凌玉说,虽然很对不起母亲,但是必须把猴子杀掉,免得它伤害其他人。

    虽然不忍心看见无辜者死去,但我已举起了枪。我决定毁灭李朝。

    我亲自带头冲锋陷阵,亲手杀人。我说:这是必需的。为了创造一个没有杀戳的世界,才做这件事。必需并不代表正义。血腥的行为,在任何理由下,都不会变得祟高。我做出我自己所痛恨的事,这不能原谅。有一天我会做出交待。这过程中牺牲的所有人,我会有交代。否则,我就和我想推翻的人一样了,跟他一样残忍了。

    官军埋地雷想伏击我,我巧妙扭转战场形势,反而使地雷阵成为断他们归路的东西。下一场战役,我埋下地雷,官军大喜,要抄袭我的战术,反困我。但我埋下的地雷是黄光设计的新地雷,可以提前引爆,于是官军中计,又被大败。

    这几次胜战,多亏把对方一个大将策反为我们的间谍。那位大将无意中落在我们手里,是陆夫人帮我逼供。我很担心的问:“你要给他上刑吗?”陆夫人笑道:“大人不忍心吗?”我不语。她掩口笑:“你放心,除非他自己伤害自己,否则妾身可不会伤害他哦。”

    对,她没有伤害他,只是用很细的铁丝圈住他那话儿,自己在前面缓缓卸衣,且做出各种飞天舞姿,妙相毕呈。这大将知道下面一激动就得被铁丝勒死,吓得闭了眼睛,然而陆夫人芳香袭鼻,青丝再轻轻在他鼻尖一拂,这人大叫:“我招了我招了!”于是他招,我们取下他的铁丝、给了他衣服。他恋恋不道:“能不能只解去一件刑具?――把铁丝解去,但是把夫人留下?”我骇笑。陆夫人却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道:“大人,如果他真的立功,妾身也希望有机会用用他的器具呢。”掩口一笑,“毕竟是妾身平生未见之大。”我诧异难答。她美目流转:“怎么,女子有性欲,就让您如此诧异?”我唯唯退。

    既然这大将果然送出情报让我们打了胜战,我就允许陆夫人跟他去约会。半夜,她忽然湿淋淋来见我,笑道:“幸免一辱。如今回‘不足天’复命去,与君作别。”

    我发现她身上不是水,而是血,大叫一声,醒了,心里突突跳,忙组织众人转移。

    大将作间谍被发现了,发现的正是陆夫人从前的丈夫,于是设计擒她。她被擒时,自刎。

    我尽量使所有人及时转移,轮到自己时,来不及了,官兵包围圈阵势已成。我认为直接跟官兵对阵胜算太低,于是带人往沼泽密林地带穿行。季禳亲自追击,与我生死对掌时,我们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美得像仙境,然而看起来很好的清泉,不可以润喉;看起来很好的水果,不可以果腹。这是个比沙漠更恐怖的死亡地带。

    “这个世界很像你吧,看起来很善良,其实都是假的。”他冷笑。我凝视他:“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厉祥,还是季禳?”他大笑:“你知道阿季幼时生了重病?”我道:“是。之后发生了什么呢?厉祥修炼了净灵石,替季禳续命?”

    他摇头,“命是无法续的,天地间没有佛。所以我只能修魔,把自己的灵魂分给他。”“所以你是厉祥!”我嘶声道,“不对,从前的季禳拥有的灵魂,明明高尚、温柔,跟你不一样。你什么时候到了季禳的身上?”

    “你真的想知道?”他露出牙齿,“你叫他开棺时,我彻底在他身上觉醒了。”

    原来又是我的错,我心痛得能滴出血来:“季禳的灵魂呢?你把他怎么了?”厉祥袖子一甩:“你还没听懂吗?没有季禳,他的灵魂就是我的!什么高尚温柔,本来就是我灵魂的一部分,但我知道那些漂亮的性格都是虚假的。坐皇位的人,不是辜负这群人、就是牺牲那群人,怎么能逃过良心呢?所以我知道我无法拥有这些性格,所以我把它们都分给阿季。当我离开石棺占有他的身体,我们融为一体时,那些苍白无力的部分都碎成了粉末。并不是我吞吃了季。季本来就不存在。看着我,这里是我!”

    我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季禳……季禳从来就不存在?”“不要这种表情!你同情他?但你想我是容易的吗?我用一切力量维护的小弟弟的性命,我不惜修佛与成魔也要维护的人,我将自己不配拥有的、灵魂中最好部分都分给他的这个人,他篡位,砍断了我的头颅!”

    是,不但杀了他,还诛杀了他的很多人呢。我低头。厉祥也是可怜人。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我仍然本能的神经紧张,后退了一步。

    “讨厌我?以前我作为凌玉时,你没这么讨厌啊。”他冷笑。

    我心下一震:“凌玉?!”

    “你自杀时,我修魔已经深有进益,可以把你的灵魂暂时抛到其他世界去、再拉回来,规避死劫。我被杀时,也顺便去找你了。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这么爱你?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爱你的只有我而已。”他的手掌捏住我的脖子,掌心很烫。

    “你、你……但你怎么长得跟余骏远很像?”我艰难道。

    “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你好像很愿意跟他成婚。也许是羡慕他吧,所以想变成他的样子。”厉祥道。

    我用力摇头:“但你――不,凌玉的性格,明明跟季禳像,一点、一点,都不像你!”

    “因为我也想换个机会从头开始啊。如果我像季一样温柔,你会不会爱我一点呢?就爱我一点点?”他嘴唇在我耳朵边,轻声道。

    我心意有点融化,仙境忽然大变。我们脚下一空,竟成为无底的深渊,厉祥身上分出两个人来:季禳、厉祥。我可以浮在空中,但他们两个都往下跌去。我一手拉一个人,他们这么沉,连我都掉下去了,也许只能带一个――放弃哪一个呢?他们都不说话。季禳温和、全无所求的眼神,厉祥滚烫逼人的眼神啊……我闭上眼睛,放开厉祥的手。

    忽然我们脚踏在实地,幻境结束,眼前看见了仙境的出口。季禳消失了。厉祥冷冷道:“你果然不爱我。”我茫然的张开双手站着,不能告诉他:那时候,我想把季禳救出去,然后回头陪他死。季禳是应该得到拯救的。而我,若必定要亏负一个人,并以自己的性命作抵,那就是他,只有他。

    季禳的温情也许让我心动。但我爱上的是少爷脾气的凌玉、是拥我入京的自大的皇帝。我爱上的是他。

    我张开嘴,涩声道:“我不能爱你。”

    “因为我杀过人?”他嗤笑一声,“你也杀过。我们多般配。”

    “是、”我道,“所以我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

    “无论如何都不原谅?”他神色难看。

    我回答:“只有死亡可以让我原谅你。这只手,烂到地里;这双眼睛,再也看不到光明;这副骨架,全都被蚂蚁吃掉,直到那时我才会跟你在一起。”

    他用力一甩衣袖:“好。出去后,我们继续交战。我会杀了你。”率先走向出口。

    出去之后,就依然成为敌人了啊。我看着他的背影,下不了手偷袭。分手后才意识到,他,也没有对我偷袭,这个恶魔,这个宿敌。

    出去时,人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我带进沼泽密林的士兵,几乎全部都死了。厉祥于是认定我不会再借道密林,但后来我有针对性的整练了军队再飞渡密林,基本做到全军过关,虽属胜绩,终觉对不起第一支军队。

    我们的战绩越打越好,民生也搞得不错。有一个农庄主,不吃肉,只食用水果,会用各种不同的水果嫁接,提高口味和产量,我设法让他把嫁接技术教给全国;还有养殖业,“你知道吗,兔子窝里放一只巴巴利小猪,它的臭味就能使耗子不敢来伤害兔子了。”我立在窗前喃喃。

    我嘴里的“你”是谁?我有了这些喜悦的小成绩,最想告诉谁?我永远不会说出来。

    官兵队伍里也有忠烈的,一位地方官没有守住城池,殉城了。他父亲有四个儿子,分别名为乐道、守道、明道、卫道。他叫卫道,本来不用到这里来守这么危险的城池,但向父亲跪白:“我族惟未有殉道者,有,请自儿始。”于是领印就任。他死后,父亲请求加谥为殉道。厉祥准了。

    那个城池之战里,有个小将立下大功,他生得很漂亮,别人叫他“小昭然”,他很觉荣耀。我对他说:“不要作程昭然,作你自己。”

    朝廷节节败退,厉祥终于提出谈判讲和。一个草莽头儿,我救过的,愿意作为中立方主持我们的和谈。结果我被他出卖给厉祥。他道:“你救过我不假,不过他也对我有恩。”我气得血气翻涌。

    厉祥整整困我三个月,也许以为没有我,我的人会崩溃。我告诉他不会的,我并不是他们的皇帝,他们是为理想而战斗的,我的理想,当说给他们所有人之后,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而是大家共同的事业。所以,现在有还是没有我,都没有什么区别。厉祥沉默很久,道:“有还是没有你,一定有区别。”

    三个月后,向予他们终于找到机会进来救我,逃亡时,厉祥追击,我为了保护他人,不得不放弃逃生机会,腹部承受了一击,忽然剧痛,直至晕厥。醒来后我知道,我原来怀孕了,并且已经流产。厉祥坐在我床头,胡子拉碴憔悴很多,语调却平静了:“我知道你比我爱小孩,更爱一千一万倍。如果这不是我强迫给你的孩子,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留下来吧?现在,我的心在往外流血,快要流干了,你又怎么样呢?奇怪,我们之间总是这样,我戳你一刀,你要更深的在我身上戳回来。早上,我看你醒来,你的眼神朦胧微笑,我仿佛觉得我们可以幸福的样子,可你眼睛停留在我脸上,就迟疑了,好像在找季的影子,然后缩回去,变得冷硬怨恨。这层情绪我是打不破的,我知道,所以我期待你的孩子,她是我的女儿,没有选择的要爱我,我也会做一个可爱的爸爸,必要时,我甚至可以不准你们相见,这样,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我有恶魔的一面,她会一直爱我,我也可以重新学会做一个幸福的人。可你到底不允许我,是吗?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为止呢?你走吧,我累了。”

    “让我走?”我呆呆的问。

    “因为你说得没错。没有你,你的人继续战斗,而且打得相当好。现在我想把你放回去夺权了。”

    他以为我的将领抢了我走后的权力位置,我回去后,会引起新的权力斗争。错了。我们不是为权力而斗争。我们是为了牺牲而斗争、为了创造我们心目中的美丽世界。

    人固有一死,死之前,如果能留下什么东西,那将让生命变得有意义。

    也许有人不珍视这种意义,一定有。一定有人为了眼前的利益而生活。但只要首领不享受专制的特权,那末,我们的阵营里不会出现皇子夺位般的斗争。人们只能是为了某种更高尚的理想才想竞争被选为首领。

    厉祥一直说我的想法幼稚。也许。但当这么单纯幼稚的想法可以成为现实时,它是美丽的,厉祥境内的人民也不能抗拒这种美丽。天下归心。我们追击厉,展开最后的决战。厉祥用很多奸细,用最强大的一支军队从侧面突袭我们,但他雇的向导欺骗了他,把那支骑兵引向一条很深的暗沟,令他们大半跌死。我军趁势追击官兵,血流漂杵。我在高处指挥军队,如臂使指,我看着官兵怎样号叫着死去、也看着我们自己的战士怎样战死,所有战斗的总号令都出自于我,每一个人都等于是死在我的手下,而我停不下来。

    最后的最后,我们攻入京城,我在城墙上挥剑刺向厉祥。我知道我的武功肯定不及他,但他竟然放弃抵抗,张开双臂,拥抱住我,让我一剑穿心。他的血滚烫。我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这个时候,你是厉,还是季?你能不能坦白一次告诉我?”他艰难的掀起一个坏笑,嘴唇凑在我耳边:“太阳升起来了。你带来的是什么世界呢?真是光明吗?可惜我这种人看不到了。”

    满地庆功声。是谁苍凉的唱:“饮马京华终有憾,立斜阳。”

    厉祥死了,从此不再有皇帝。如我所愿,大家将选一个“执政者”。我没有参选。我不是当首领的料。因缘际会,我卷起一次风浪,从此该激流勇退,后续世界是他们的、该交给他们,与我无关。

    我一个人到山崖上,看夕阳。

    有人来了,是登乐尔,“执政者”还没有选出,他提前退席来找我。“下次,在别人的国土上,不可以这样随便的跑来跑去哦。越是一国之君,越要自律,不然我很替你担心呢,登乐尔。”我轻轻道。“知道了,小妈妈。”他调侃一声,站到前面,指给我看烟花:“喂,好像选出来了也,所以放这个。我们一起回去看他们选出了谁吧?”很好的提议,但我此刻不想站起来。

    他回头看我,才见到岩面上写的所有名字,我所有辜负的名字:“罗狗子、猴子、方铮、约伯、长公主、绮君……当然,还包括鸿喜。”血写的字。我用我的血写的。我已经割了脉。

    我说过,我会承担责任。我的性命怎么会比任何凶手更高贵呢?我用我的血向他们交代。

    身子冷了,我听不到登乐尔在呼喊什么。黑暗降临。甜蜜的人来迎接我。我说过,只有死亡可以让我原谅你,只有死亡可以让我们在一起。所以我死了。亲爱的恶棍,我终于可以承认:我爱你。带我走吧。我愿意把我的梦想留给人间,而把自己交给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