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奇怪，紧张感仿佛正逐渐散去。在片刻之前，它还像是万吨巨石一般压得林吉利一动也不能动，就连米娜的手腕是什么时候抓在自己手里的也不知道。
情绪到了极点产生反动了吧。
“简易质能转换装置”使用空气作为燃料，即使没有正常工作，倒也未必直接就会舰毁人亡。不过那样一来，就要面对最后几天真正走投无路的日子，说不定还不如一下子就了结的好。
“一下子就了结”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押中了那三分之一，能量能平稳的输出自然万事大吉。但如果是那倒霉的三分之二，天知道再度转换回物质态的空气和继续转化成能量态的空气混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反正，自然之神往往喜欢用淫灭反应来解决在他看来不合逻辑的事情。
“二十秒后系统启动。”
“你害怕么？”
“现在害怕也没用了吧。”
米娜的声调很平静，但林吉利知道，她还是处在不安的情绪之中，否则以她的个性这个时侯肯定不是平静而是兴奋。
要是恋人就好了，这个时侯会感受到彼此的温暖和支持吧，那样的话，也许都不会害怕了。打着光棍的人肯定不能体会怨偶们殉情时的心态，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会感觉到幸福么？
总之，时间肯定是不够培养出一对儿罗密欧与朱丽叶了。林吉利能做的，就只有把米娜的手腕抓的更紧些。
这种好意似乎迅速传达到位，米娜报之以毫无掩饰的微笑。
“十秒后系统启动。”
“九、八、七、六……”
林吉利开始后悔把装置连接上人工智能了，这该死的倒计数，让好不容易稍有退散的紧张感怒涛一般的再度压来，比上一波的狂潮还要强烈。
“五、四、三、二、一……”
“林！”
在这最后的一刹那，林吉利仿佛听到了米娜在喊着自己，而且似乎还有下文，只是实在听不清楚。然而，此时他视界之中却已经只是一片模糊，只剩下五颜六色的炫目光感。
这些光是什么？仿佛不是通过视觉，而是通过直觉传进了自己的大脑。或者，这是种幻觉才对。
这是死亡么？
看来，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赌博也没赌赢，霉运贯彻始终……
或许，用刹那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林吉利刚才感觉的速度，以至于在下一个瞬间，他立刻就不能确定刚才那感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了。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还存在。而且没有死，还活着。
“米娜，你刚才叫我了么？”
“啊……怎么可能？”
“山贼公主”有点慌慌张张的加以否认，只是，那无论怎么看都坚决的过分的态度，总让人觉得像是在刻……
意隐瞒着什么似的。
这显然不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
在刚刚那比一瞬间还要短暂许多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人工智能好像哑巴了一样一言不发，既没有报告说能量恢复也没报告船体受损。林吉利检查了一下仪表，数字指向一个很低的位置，能量储备依然空空如也。
其他指数也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这么说来，难道是质能转换装置出了机械故障，根本就没有正常启动？换句话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那刚才那片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因为过度的紧张产生的幻觉么？
不可能，应该确实发生过什么才对。
米娜从“太空床”上下来，走到舷窗边。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外边有异样的光。事实上，她之前也和林吉利一样，落入过一刹那莫名的境地。不过，从幻觉返回到现实的速度，女人反而比男人快。
“这……”
纵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山贼公主”，也被此刻舷窗外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无限自由号”的下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片茫茫无限的蔚蓝色。
“这是大海么？”
如果说下面是一片大海的话，那“无限自由号”就像是一粒在汪洋大海上飘荡的谷壳一般。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一颗巨大的行星。
导航星图依然显示着刚才的宙区，如果不是它出了毛病的话，就说明“无限自由号”的位置没有变化过。
难道一颗行星被凭空移了过来不成。
正在这么想着，导航星图突然发出了低频的的报警声，片刻之后，屏幕直接陷入了一片黑暗。
“看来这东西真的坏了。”
米娜略显不满的撅了撅嘴，“无限自由号”是老爷船，上面的零件坏这坏那不足为奇，毕竟，连燃料仓都已经报废了。
“这倒不一定，我倒是感觉，说不定我们来到了什么未知星区，刚才导航星图没有及时反应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未知星区？”
从“山贼公主”的表情来看，她对林吉利的判断将信将疑。
林吉利低着头坐了下来，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因为如果不是事实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们并没有赌中那三分之一，但是，却完成了一次完整的‘何氏跳跃’……”
“你是说……”
“是的，我们穿越了一个‘信门’。”
“那就是说，虽然输了一场胜率三分之一的赌博，却中了一张中奖率五百万分之一的彩票？”
这个比喻实在太贴切了，米娜在某些方面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如果一切是按照林吉利的想象发生的话，那么这个“简易质能转换装置”并没有像当初设想……
的那样异常工作，而是发挥了它本来的功效。不仅将里面作为燃料的空气，而是连同包括米娜和林吉利在内的整个“无限自由号”都转化到了能量态。然后，恰巧在“无限自由号”刚才所处的位置上，有一个“信门”。于是，现在他们就在“信门”的另一侧出现了。
虽然没有经过行星级船坞的改造，但说穿了那种改造只是让船体更加适应“何氏跳跃”，并且给飞船加装“信门”导航装置罢了。所以，“简易质能转换装置”意外的不是把里面的燃料，而是把整个船体都变成了能量态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在之前是林吉利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罢了，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舰体被毁灭了。
最意外的，就是刚刚“无限自由号”所处的宙域，恰恰是“信门”的一端这件事。
“信门”在它仅仅作为理论被提出，还没有被观测发现的年代，曾经被物理学家叫做“虫洞”，是一种把遥远时空的两个部分连接起来的桥梁。不过，他只允许惰性中微子通过，并不允许物质通过，想要穿越它，就必须进行质能转换。
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事实上，即便进行了质能转换，普通的能量也不可能穿越“信门”，而只能留在原来的宙域。所谓“何氏跳跃”的理论基础，就是利用这些能量制造中微子束，并将物质的信息保留在中微子束上。
当中微子束穿越额外空间的时候，根据统一理论会获得能量，当它们跃迁到“虫洞”的另一端时，能量将再度转化成物质。由于中微子束保留了物质的信息，重新形成的物质，和原物质在物理意义上完全等价。
就因为这个过程，当人类开始利用“虫洞”进行时空转移的时候，就给他赋予了更贴切的名字——“信门”。
想想的话总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自己的身体转化成能量，再利用别的能量重组的身体还是自己么？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在这个恒星际移民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的时代里，对“何氏跳跃”抱有敬而远之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中微子束的信息赋予只能有一个成功几率，量子特性决定了对惰性中微子的活动预测只能是一个比率而不是一个固定的结果。虽然微型量子计算机，也就是记忆合晶的出现大大提高了“何氏跳跃”的成功率，从最低的三分之一到现在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但总之还是有危险。
一但信息赋予失败，质能转换的结果就是制造出无差别的能量，直观的说，就是一场大爆炸。
林吉利对于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倒并不在意，毕竟，这种命题只有哲学意义，物理意义上的等价就是完全等同。然而，后怕的感觉还是有如毒液一般流遍全身，虽然“信门”的理论上是在空间中普遍存在的，但在浩渺无边宇宙中分布还是相当稀疏的，一但质能转换没有在“信门”附近进行，惰性中微子无从获得能量，就不可能重组，那就是比死亡更加彻底毁灭了。
更何况，自己和米娜的这次“何氏跳跃”，还不是由可靠率达到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记忆合晶，而是那经过了自己亲手改造的只有三分之二成功率的“三分之一吊子”来控制的。
埋葬人类的，往往是人类自身……
在感慨自己是做了何等蠢事的同时，林吉利也不禁庆幸自己“输了一场胜率三分之一的赌博，却中了一张中奖率五百万分之一的彩票。”58xs8.com